第25章 ☆、就此別過
一早,蟠香寺又少了一人,便是晴風。此去卻不為已,專為昔緣。
一夜說了何話?自然是解了心結增了情誼,想了互倚靠忽謀劃共進共退的法子。
夏晴風出門時還是晴空朗朗和風煦煦,未及回來便下起了雨。昔緣在房中又是懊惱又是失落,怕晴風未辦了事便被雨催了回來,又怕她記着辦事忘了自己淋雨受了寒。房中冷清,昔緣卻是焦慮燥熱,草草換了木屐,拿了傘便出去了,恰迎上晴風——她倒備得齊全,一點兒沒淋雨。
“快走吧。”晴風笑笑,朝着月門努嘴兒。
昔緣會意,只不好顯出來,心裏卻急,滑了一下丢了傘,雨水飄在臉上,便随意拭去,好在衣裳不曾濺上泥水。晴風在前,徑往曲橋上走去——這雨天,少有人往石舫上去。
冉竹生已等在那裏。石舫有兩層,底下幽閉,有荷花紋漏窗數個,內有桌椅軟塌;上頭是一處敞亭,正是觀景好去處。
晴風撐開門立在一側,昔緣邁步進來,擡眼一看,冉竹生立在那裏。二人相視笑着,晴風好笑道:“與其這麽看着,何苦讓我白忙這一遭呢。”說着便出去了,合門在檐下等着。
冉竹生這才道:“玉兒這便是濃妝淡抹總相宜了。”昔緣不解,他還只顧笑,扭頭看塌下一個妝盒子——正是好些日子前晴風拿來的,只都忘了,不曾帶回去。便回轉身去,略一曲腿,便将盒子伸手兒提出來,拿出一面小鏡,才知他說的是雙眉,想是方才淋雨拭去之故。只好以鏡遮面,說道:“你且回避回避。”
此刻冉竹生卻笑走過來,從盒裏挑出畫眉之墨,道“可是這個?”
昔緣道:“我可不用這個。”
“為何?”
“這是青雀頭黛,我素日用螺子黛。”
冉竹生笑說:“好容易坐一會子,你找什麽青黛黑黛的,連說話兒的工夫都沒了。且将就用這一個吧,我來給你畫。”
昔緣早雙頰緋紅,退步往後,道:“你怎麽能畫?”
“張敞畫得我怎麽畫不得? ”他早視她為妻,說出這些話總在不經意間。
昔緣此刻反而心裏一熱,拿着小鏡的手才慢慢垂下來。冉竹生躬身站在昔緣跟前,右手執墨,左手不知往哪裏放才好,便輕托在發上,覺細軟溫潤,猶觸肌膚,心裏咯噔亂跳,不覺手也抖開。昔緣只覺發間溫熱,忽生周圍再無他人之感,二人對面相看,如在世外,靜好之時,不過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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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竹生定了心神,慢慢依葫蘆畫瓢,自認尚可,昔緣又拿過墨來,自己修了一番,才算滿意。冉竹生不覺念道:“眉黛不須張敞畫,天教入鬓長。”雖未喝酒,卻似酡顏醉臉。
“細看去,眉色總是不同。”昔緣不接他的話,只拿了帕子,輕輕在眉上掃過。
“畫一世,自然有你滿意的時候。”他全然将真心交付出來,只等她一個回話兒。
“此話當真?”昔緣道。
“自然!你只快快離了佛門,告了我家住何處,父母姓甚名誰才好,不然來日八擡大轎來了你卻不見,我可找誰去?
昔緣低頭兒笑道:“你先去問問你父母可願意讓你娶一個寒門比丘尼再說吧!”
二人正自說笑,忽聽門“嘩啦”開了,雨聲入耳。晴風急道:“太太來了!”
複廊這一側的下人都被晴風打發走了,石舫這裏更是空無一人,卻不想李靈均心裏記挂,冒着雨撐傘前來,真正是癡心父母古來多了——此刻正往廟裏走去。晴風在一眼瞧見,便慌忙進來。
昔緣定神說道:“想必太太不會來石舫,恐怕是往廟裏去的。”
冉竹生道:“你是她女兒的替身,又不是她的女兒,何故怕她?”
昔緣只好道:“寄人籬下自然要忌憚三分。”
這話本是托詞,聽得冉竹生卻心疼不已,又聽她說“快走吧”便又穿上蓑衣鬥笠,昔緣替他系好。晴風看李靈均人影遠去,便催冉竹生沿着小徑走了。二人萬般不舍,也只好就此別過。
可不想李靈均将要走過湖時,聽得異樣之聲,不經意回頭看了一眼,恰見曲橋上行着一男一女,一個撐傘一個披蓑戴笠,也不知模樣,不多時又見石舫上出來一個姑娘,也是撐傘,慢慢過了曲橋往這邊來了,正是玉昔緣!
這一見心慌意亂,猜見了七八分——萬沒想到他們鬧到了這個田地,快步趕到廟裏,只在她閨房等着。昔緣進門來也不驚異,只問了安。李靈均細看她時不覺注意到雙眉,道:“今日怎麽眉色極淡?眉形又與以往不同,不像是姑娘畫的。可是換了眉墨?原來的用完了?”
昔緣登時紅了臉,慌亂說道:“正是,雨天路滑不及去取,便用了晴風姐姐的。”
李靈均想方才情景,不覺倒吸一口涼氣,直問道:“你可知他來歷?”
昔緣驚愕不知如何對答,聽李靈均道:“方才披蓑戴笠之人!”忙跪下回到:“姓梅,未曾問過他父母名諱。”既然都瞧見了,也藏不住了,何況二人都表明了心意,再沒什麽顧忌。
此處梅姓不多,更無望族。李靈均氣惱非常,只起身往外走去,正迎上晴風,說句:“你做的,可真是好丫頭!”便出門而去了。
且說李靈均回到府中,譴小厮叫了玉之仕過來用膳。自己素炒幾個小菜,又花心思煲了一鍋銀耳蓮子湯,用青玉的盅盛了,又用溫水泡開春日裏曬幹的桃花杏花點在湯上。
玉之仕還沒進來就聞着清新撲鼻,往日吃慣了油膩的,偶一見素菜聞着都是清香解饞的,何況還有一盅色香俱佳的湯亮在眼裏!
這麽些年,二人早不是新婚那幾年雙宿□□,若不是執掌家事,只怕李靈均就同園裏的花一樣,特意去賞時便能看上一看,記不起時便同沒有一般,因此有些事在心裏也就淡了。今日這情狀,倒叫玉之仕念起從前的好。
李靈均讓小丫頭們都下去,只留了惠兒在跟前伺候。
二人也不多言,玉之仕喝湯時才說:“這時節,你從哪裏得來這樣新鮮的杏花桃花?”靈均心裏冷笑,放了好幾個月的花哪裏吃出來的新鮮?說:“自然是春天裏的,我不過是曬幹留了一些。”
他又盯着青玉盅細細看了看說:“細看顏色是沒那麽嬌嫩了,味道倒是還有一些。”
李靈均自己喝了一口微微皺眉,說:“有是有,不過,畢竟過了時節,太過幹澀了,反倒壞了湯原來的味道。”玉之仕卻只說好。
用過飯漱了口,惠兒也退下了。玉之仕見靈均沒有驅攆之意,便在房裏歇下,二人說些閑話。說起昔緣婚事,靈均便順勢說道:“如今天氣轉涼了,不如把昔緣接了回來,也好在她出嫁前在一處住些日子。”
玉之仕想想有理,這些年昔緣身子好了,是不是清修之故,他才不琢磨,這不過是誤打誤撞的事,既然李靈均提了出來,接回來也好,也能陪陪老太太。
夜裏漸涼,李靈均不知怎麽忽然醒了,玉之仕倒是睡得酣暢。李靈均盯着紗帳細想白天的事,忽然想起在昔緣屋裏妝臺上的一支步搖少了個墜子!這些小玩意兒丢了壞了都沒什麽打緊,昔緣又不喜奢華之物,這步搖卻是做工細膩精簡,那幾個玉墜便是那年打碎玉如意後用小的那塊料雕琢了出來,昔緣獨愛這一支步搖萬不會輕易丢了墜子。若是丢了便罷,若是,給了人……先是扇子,又是畫眉,連女孩兒信物都送了……她越想越憂心,昔緣的性子豈是接回府中就能改了的?無論如何,明日必須把昔緣接回府中,冉家那裏,也該早點想個萬全之策,不得已要推這門親事時也好有個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