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惺惺相惜
且說昔緣一路追着晴風回到蟠香寺,順順當當進了門,所幸無人看到。只是蟠香寺雖然清靜,二人出去兩個時辰怎麽能無人知曉?自然是有人瞞着!若影是早瞧見的,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也是曾幫過她們的,所以不敢聲張,只在慈心那裏瞞着,直到見她們都回來了才放下心。
晴風進了門還只顧生氣,昔緣緩緩道:“你今日說話夾槍帶棒的,為何?連在外人跟前都不給我臉面。”
“什麽外人,分明我是外人!”她冷笑道。
“說的什麽糊塗話?”昔緣不解,晴風也是見過“梅公子”的,今日這般情狀卻是出人意料。
晴風說着,竟滴下淚來:“我哪裏是糊塗話?分明是你裝糊塗!衆人跟前你都是主子,什麽都是你的,連我好容易出去一遭見見他都要被你占了去。”
昔緣這才明白,原是為着他!自己連這人名字都還沒記真切,說的話也不過三五句,倒打翻了好大一壇子醋!“素日裏是個沒心的,今日多起心來倒比比幹只多不少。”昔緣自去換了衣服,也不管她。
晴風哭了一會子,細想想,不過是自己無理取鬧,自己找亦塵費了不少周折,見了面他又淡淡的,便把氣都撒到昔緣這裏來。
“他有什麽好?至于讓你跟我論上外人不外人的?十數年的日子比不上他幾日。”昔緣見她哭得傷心,丢了塊帕子給她。
“他又有什麽好?”晴風問。
二人愣住,又不禁相視笑起來。
忽聽見一聲“都這會兒了怎麽還不點燈?”原是小丫頭跟着李靈均來送膳食!晴風一眼瞧見昔緣穿過的那身兒衣裳,趕緊起身往箱子裏藏去。
“母親怎麽來了?”昔緣問。
李靈均坐下,道:“我來不得?天氣涼了,看這屋裏可缺什麽,你們一天天只顧胡鬧,正經事卻不籌備,也不知道回府裏拿東西。”擡頭看二人卻是慌慌張的,晴風眼圈紅着,細聞,似乎有酒氣,便向昔緣道:“你過來。”
二人覺出太太的心思,昔緣不敢上前,磨磨蹭蹭要往前走卻被晴風攔在後頭,她撲通跪下來,道:“晴風犯了錯,求太太責罰。”
“你可是縱着小姐吃酒了?”
“不是,是晴風偷偷吃了酒,小姐正為這事兒生氣呢。”晴風說起謊話來還是鬼靈精,伶牙俐齒不打磕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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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如此,自然該罰你,不過說你幾句怎麽還哭天抹淚的?”李靈均知道晴風素日不是這樣人,便是打一頓都少有淚的。
“太太看差了,我何曾哭過?倒是要把小姐氣哭了。”晴風笑說。
“罷了,我也管不得你們,這裏自然該師父管你們。只是若把小姐帶壞了,我可不能饒你。”李靈均站起身來,天兒晚了,不能多留。聽晴風說“晴風知錯了,再不敢了”也不說什麽便準備出門,轉身間卻無意掃見箱子上暗沉沉的一團東西,細看像是件衣裳,心裏疑惑,她們何曾有過這樣的衣裳?快步走過去開箱拿了出來,竟是件男人衣裳!幹淨齊整,香氣又雜着酒氣!
原是晴風慌亂間沒藏好,這瞎話可怎麽圓?李靈均松手,衣裳滑在地上,緊盯着二人看。昔緣雙膝一彎跪在地上,罷了,索性說個明白,早晚的事,這也算是水到渠成的機緣。
“太太別多心,我素愛玩鬧,新做了這身兒衣裳就為着能出去方便,今日偷出去吃酒才上身兒,不想,就讓太太撞見了。”晴風跪着還未站起來,又搶先說道。
李靈均不信,問:“在府裏好好的,什麽沒有?用得着出去吃酒?你又沒什麽親戚在蘇州。”
不說些“真事兒”大事兒只怕是瞞不住太太的,晴風想索性豁出去了,橫豎自己也是這心思,便道:“太太說得對,原先沒有,現如今有了!”
李靈均看這丫頭神色堅定,便等她說下去。她擡頭看看,磕了一個響頭,道:晴風偶然結識一位俠士,心裏屬意于他,求太太成全!”
李靈均厲聲說道:“哼,我當是什麽?你可是當我這些年越發糊塗了?随随便便編個瞎話兒就來糊弄我?”
“晴風不敢,這人太太也認識。”
“誰?”
“他救過咱們的命,太太還賞過他東西。”
李靈均似乎依舊沒有想起來,晴風又說:“太太可記得咱們從京裏回來的時候路上遇險,有個少年俠士搭救咱們?”
“他?”李靈均驚訝無比,多少年的事情了,他們二人怎麽能相識相遇?
“正是!晴風打小跟了太太,如今遇上了他,雖則清貧,可知冷知熱,晴風終究要找個依靠,求太太成全!”晴風說着又是磕了一個響頭。
這些話,別說李靈均,昔緣都聽得吃驚不小!為着她的事,倒扯出晴風的姻緣來。難怪晴風今日行事古怪,聽她說這些話一則是為了幫自己,二則句句真情流露!如此用情至深又光明磊落,自己心裏不由得羨慕,若是此刻自己說了“梅公子”的事,不知又如何?
李靈均問:“你說得可是真的?”眼睛看着昔緣。
“晴風若再有半句假話任憑太太責罰!”
李靈均心裏忽然一怔,自己到底是要聽什麽話?這丫頭說得真真兒的事兒,自己心裏卻總放不下。晴風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下的事沒露出一點兒行跡來,昔緣若是有什麽心思,自己恐怕一樣是兩眼摸黑。只是如今再問下去也問不出什麽,都大了,自己連個丫頭都管不住了,嘆口氣緩緩出了門。
二人站起身來,昔緣歡喜,忙問:“你倒是快說說,他到底是誰?你們幾時認識的?”
“沒什麽好說的,你們倒是情投意合,我卻是剃頭挑子一頭熱。”晴風沒好氣說道。
“那你方才……”
“還不是為你?不然太太怎麽信?”這丫頭依舊是帶着火氣。
縱然是有氣,可還是護着自己,這麽說來她可怎麽辦?昔緣道:“太太若是真答應讓你走呢?”
她倒越發坦然了:“那有什麽?離了玉家門我還不活了?大不了我死皮賴臉跟着他,我就不信他是鐵石心腸。再不行真做了尼姑有什麽?大不了還有個死呢。”
昔緣聽了這話心頭一緊,眼裏湧上淚來,又笑又哭,感概萬千,晴風倒慌了神,這是為哪般?昔緣道:“你這一天夾槍帶棒只顧想自己的難處,以為我事事是如意的?你又不是不知我跟冉家訂了親。你心一橫說了實話給自己謀個前程,大不了拼了命,不管是個什麽結果也值了,無牽無挂的。可我們有什麽好?縱然情投意合,可身不由己,将來還不知道如何呢。我素日也是敢作敢當的,可要真只為了自己一撒手悔婚走了,太太怎麽活?難不成真讓他們二老被拉到大堂上去受刑杖不成?別說玉家,連累得李家都沒臉活了。”昔緣說得愈發傷心,哽咽不止。
晴風動容,可不是?這麽說來倒是做個丫頭比小姐強,不過多操勞些罷了,好歹能做了自己的主,來去無牽挂。小姐一飯一羹都由着別人安排,便是生得貌若天仙,修得能詩能文,覓得情投意合又能如何?沿着細線兒走的路,都是一眼看到頭的事,稍有偏了斜了,一腳就不知跌落在哪裏了。前半生靠着轉世投胎的運氣,有人做了小姐,有人做了丫頭,後半生找個男人嫁了又是不一樣的光景。可昔緣訂了親卻連那人的面都沒見過,若是冉家的太太姨娘甚至姑娘丫頭都是悍婦再或者冉家的公子相貌醜陋甚至暴躁兇煞,那昔緣可就沒有活路了!
晴風心裏可憐起昔緣來,好歹,那“梅公子”也算是風度翩翩,與小姐是相配得上的!
“有件事我瞞了小姐。”晴風道。成不成的,有些事終究還是該讓小姐知道。昔緣止了淚,聽她說。
晴風從自己箱中翻出一封信來,說:“他捎了信過來,昨兒個巧遇了我,我怕亂了你的心思,原本是要燒掉的,只今日沒得工夫。”
昔緣展開來看,署名一個梅字。
玉兒芳鑒:謹啓者。別後數日,殊深馳系。不知玉兒近況,甚以為懷,念念。奈何俗世紛擾,在下須赴徐州三月之久,恐難相見。數面之緣,心懷耿耿,思忖良久,貿然手書聊表心意,若得芳心,定不負卿卿。言不盡思,再祈珍重。 敬請閨安
寥寥數語,昔緣又喜又悲,今日見他一面心裏待他更甚從前,現在看了這信,更是欣慰,可自己的處境又着實為難。
晴風問道:“他說了什麽?”
“不過是幾句告別的話,他要往徐州去三月之久。”昔緣緊捏着信,身子軟塌塌搭在案邊。
“不過出趟門也值得特特送封信來,他待你真叫人羨慕。”晴風從地上撿起那衣裳,疊整齊了又同昔緣說:“我看這衣裳你是不能留了,先放在我箱中吧。說起來,小姐從哪裏弄來這麽一身兒?”
她卻沒說話,晴風恍然悟了,道:“想必是若影那丫頭吧?沒看出來她倒是會掐尖賣乖讨主子歡心的。”
昔緣依舊不言語,也不為若影辯白,神思還在那信上頭。才剛見了幾面就要遠行,再回來時還不知道是怎樣。晴風見她如此,不免又寬慰一番,主仆二人惺惺相惜,各有各的憂愁,斷斷續續說話到後半夜才睡下。
到底說了何話?第二日一早便現了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