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無心之人打翻辣醋(上)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兩更,晚八點半二更。
且說若影拿了衣服戰戰兢兢回到廟裏,藏在暗處看晴風如廁的空隙才匆忙進了昔緣房間給了她衣服,自己總算了了事,出門時又囑咐一遍:你可要小心,萬事別把我牽扯進來。
若影既然怕擔事,何以幫玉昔緣這個忙?寄人籬下總有難為之時,衆人都不能得罪,唯有委屈自己了。
若影出了門兒昔緣看着衣服暗自為難:這衣服可怎麽穿?縱然像是件新衣,可總歸是別人的衣裳,還是件男人衣裳,加上這采買布料縫制漿洗,不知要經多少人的手,因此看着是新的,這心裏卻總是有個疙瘩。自己的穿戴都是身邊看得着信得過的人管着,如今求來這麽件衣裳不願穿又不得不穿。
“若影那丫頭去哪兒了?好一會兒沒個影子。”晴風在院子裏念叨,昔緣這才醒了神兒。所幸這丫頭進來沒留意,點個卯便又走了,說是回府裏找惠兒拿些用的,卻是鬼鬼祟祟。昔緣也不管她何時回來,先自己漿洗起衣裳來,夾了幾件素日都不曾穿過的暗色衣服,一齊淘洗數遍晾曬出來,晴風回來也不曾留意。
用了晚飯,晴風坐在那裏做針線,聽昔緣道:“你去把梅花香餅拿來。”
晴風将針別在絹布上,細想想道:“這香餅不易得,特特地收起來倒忘記放在哪裏了。”說着起身翻箱倒櫃好容易找出來,道:“有日子沒用這香餅了,倒忘了制法,只剩這麽些了,也該再預備些。”
昔緣道:“正是,你只管挑上好的甘松、零陵香各一兩,檀香、茴香各半兩,梅花、丁香各百枚,龍腦少許,交給惠兒姐姐便是了。”
晴風自己又默念一遍,記真切了便去備了沸湯一大瓯放在薰籠下,昔緣攆她出去,将衣裳覆在薰籠上,又在湯爐中燒了香餅,用銀楪子蓋了。第二日一早收了衣裳,這才勉強合了心意。
從前都是玩耍在一處,如今大了,幾位姑娘都是各有各的心思,各管各的生活了。一連幾日,晴風不是去拿針頭線腦的東西就是忙雞毛蒜皮的小事,玉昔緣摸準了這丫頭的時辰,便在一日換了那身兒小厮衣裳,束了發,要出門時又覺不妥,翻了一把小扇出來,好作遮擋之用。偷偷摸摸從園子穿到角門去,及到蟠香寺大門外心裏才松快些,可到了大街上又頓時沒了主意——往日出來不是坐車就是坐轎子,常走的路都記不真切,別說去找一個小茶館!欲要上前問人,又怕被人家看出蹊跷,好容易看見一個衣衫齊整的婦人便趕緊上前。
“這位太太,且留步!”
那婦人回過頭來,見一個眉目清秀的小子朝自己恭恭敬敬作揖呢,儀态全然沒個男人樣子,不禁笑了,說:“你叫我有何事?”
見這婦人态度親和地說話,昔緣趕緊問道:“敢問您阊門怎麽走?”
“阊門?這等繁華富貴之地你都不知?可是外地來的?”
昔緣只好答道:“正是。”
婦人便給玉昔緣指了路,臨走又說:外地來的,口音倒是正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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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昔緣依她所指走至阊門,早覺雙腿酸軟,想要坐下歇息,偏又沒有幹淨地方,心裏也不覺悔,只一頭探着找“梅公子”,想要進茶館一看又見裏面熙熙攘攘、魚龍混雜,不敢上前,只好躲在外頭。
“哪裏來的小子敢占我的地方?”
一聲大呵吓得昔緣一哆嗦,回頭看正是“梅公子”,正在那裏大笑呢!
昔緣又氣又笑,自己在這裏等了半日,竟被他捉弄了。
“你從哪裏過來?怎知是我?”昔緣道。
冉竹生湊過鼻子聞一聞,道:“這滿大街上你瞧瞧,可有你這樣身量纖纖的小子?你再聞聞,只怕姑娘也沒幾個比你香的。你穿這一身倒不是藏身,只怕一會子蝴蝶都讓你招來了。”
這一頓奚落駁盡了昔緣的面子,自己大費周折才出門來,到頭來竟都是白費工夫了,心灰說道:“你可是笑我招蜂引蝶?費這些工夫竟不值當!我走便是。”
冉竹生忙拉住她衣袖急說:“你若走了咱們可見不着了!”這些女兒家也不知哪裏來那麽多火氣,叫人始料不及。
“這話何意?”
“過幾日我要出趟遠門,只怕一走就是三五個月。”
“去哪裏?要這麽些時日所為何事?”
冉竹生見昔緣情急,笑說:“自然是為你我的事。”
昔緣紅了臉,惱道:“你我有什麽事,你可別渾說。”
冉竹生認真說道:“別的可渾說,此事卻萬萬不能。”
昔緣見他說得真切,心裏不由得又喜又憂,喜的事他如此情真意切,愁的是身不由己,二人正站着說話,裏頭的夥計叫道:“二位快進來吧,在門口站了半天了。”
冉竹生正欲進去卻被昔緣叫住。
“怎麽?”
昔緣難為情說道:“出來時不曾用飯,到現在水米未進,饑腸辘辘,若是先去喝茶,只怕也喝不出滋味,倒是……暴殄天物了。”
她這麽一說,自己也不覺餓了,只是,阊門之地人流川息,難免遇上熟人,二人多有不便,冉竹生仔細想想,便領昔緣往自己不常去的小街市去,尋了一家有雅間的店進去。
冉竹生俱點了些葷菜,又要了一壺酒,小二出去了昔緣才說:“我偷偷出來已是違拗師命,哪能再喝酒吃肉?”
“你是怎麽出來的?”
昔緣不解,冉竹生又說:“可是明明白白一來二去告訴你師父出來的?”
“自然不是”
冉竹生笑問:“出家人不妄語你可做到了?”
昔緣這才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不好與他辯駁。
“那你何必再守清規戒律?你是不知酒肉的好處,知道了便不能罷手了。”冉竹生說着為她倒酒夾菜。
只是,豈不知,貪這酒肉如同生情,沾染了便生貪欲,不忍割舍終受其累。
昔緣夾菜輕嗅,便覺膩味沖鼻,橫心放入口中強吞硬咽,終不能忍,就手拿起一只空碗起身背過去嘔了出來。急急要漱口,卻無茶無水。
冉竹生見她如此,只好要了茶水,又點了幾樣清淡的菜式,無奈說道:“怪我心急。你這是自小養下的壞處,只能日後慢慢調理了,總是如此清瘦,讓人生憐。”
這話說得突兀,卻曾說過聽過似的。冉竹生恍恍惚惚想錯了人,明白過來自悔失言。
昔緣一一吃過幾道素菜,道:“自小多病,家母只讓吃素食也罷了,飯量也從來是只少不多,我今日可是大開吃戒了。”
二人說話間聽見唱聲,悠然委婉,細軟哀愁,細聽唱詞也有趣:
“西宮夜靜百花香,欲卷珠簾春恨長。
貴妃獨坐沉香榻,高燒紅燭候明皇。
……
娘娘聞奏添愁悶,懶洋洋自去卸宮妝。
将身靠在龍床上,短嘆長籲淚兩行。
衾兒冷,枕兒涼,見一輪明月上宮牆。”
待聽到後頭,昔緣羞低了頭,不好再聽,唱詞正是:
“勸世人切莫把君王伴,伴駕如同伴虎狼,君王原是個薄情郎。倒不如嫁一個風流子,朝歡暮樂度時光,紫薇花相對紫薇郎。”
“從沒聽過這樣的戲文。”
“你終日大門不出自然不曾聽得這評彈。你常來便能聽個夠,這一支是《宮怨》。”冉竹生邊說邊自斟自飲,引得昔緣也饞了,這酒香勝過飯香!
冉竹生卻不敢由她,方才吃了一口葷菜便“翻江倒海”,哪敢再給她喝酒?先前是自己思慮不周,吃了酒現在痛快了,她回去必是要受罰的。昔緣卻不肯聽,偏要嘗一嘗,這倒也罷了,還偏偏要将盅就洗數遍才肯用,冉竹生無奈,說:“我看你飯也不必吃了,碗筷不也俱是別人用過的?”
昔緣卻振振有詞:“果腹之物萬般無奈之時聊且将就,茶酒清香,萬萬不可沾染了污穢之氣。”說着抿了一口酒下去,頓覺香在唇舌、辣在喉間、熱在肺腑,一時滿面桃紅。撐将不住,咳嗽數聲。
昔緣一身粗布男人衣裳,吃飯喝酒俱還是優雅端莊,她獨自品嘗回味,冉竹生卻是納悶:妙玉是昔緣的替身兒,可樣貌儀态,連這行事,俱不像是貧寒之門的女兒,她父親母親能教出這樣一個女兒來真正叫人嘆服。
“不想竟是這樣滋味!”昔緣道。
“你可敢再喝?”
昔緣一笑,當真拿起壺來,冉竹生忙按下,道:“再喝可就醉了,你今日只怕進不了家門了。”
可不是,出來這半日險些忘了。
冉竹生生怕她受了風生病,開了窗讓她散了汗,去去酒氣,才肯出了這小店。走到街上,迎面來了一對兒,那不正是晴風?四人打個照面兒,躲也躲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