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若影聽命為難為之事
“小姐!”晴風喊了一聲,便也不顧主仆之分,上來便拉着昔緣細細打量。倒叫昔緣摸不着頭腦。
“阿彌陀佛,小姐可算是回來了,我以為,以為你……”晴風噙着兩眼的淚,說了一半卻又打住了,自己“呸呸”兩聲又說:“瞧我這嘴,小姐好好的便好,平日不離你半步,今日可是吓壞了。你究竟去了哪裏?”
昔緣笑笑,這糊塗人,莫非以為自己是尋了短見不成?素日也算個有膽子的。抿嘴笑道:“我不過在這府裏,不是在禪房打坐便是在屋裏睡着,左不過這幾個地方,再有,便是‘更衣’了。”
如若是在府中怎會找不見?晴風只不好點破,看昔緣還笑得出來,是又喜又氣,喜的是昔緣平安無事,氣的是她這般任性急壞了衆人,驚動了太太自己少不了挨一頓罵,驚動了老爺恐怕就是少不了受一頓打了,想到此處忽又急了:“壞啦!太太馬上就過來了!”
李靈均過來她們幾個挨罵事小,只今日鬧得人盡皆知,只怕會傳到老爺的耳朵裏。
晴風将昔緣拉至床前,讓昔緣躺下又蓋了被,連同帳子撒下來便到院門口去迎李靈均。聽腳步聲近,便小跑幾步迎了出去,險些和惠兒撞了個滿懷。
“哎呦喂,這麽毛手毛腳的怎麽伺候主子!”惠兒以為是哪個小丫頭,一看卻是晴風,忙問:“小姐可找着了?”
晴風朝她點點頭,向李靈均跪了說道:“今兒早上小姐本來是跟着慈心師父出去了,可半道兒上犯了舊疾便回來了,奴婢那會兒貪玩兒去找了岫煙,小姐便自己回房躺下睡了。後來若影回來問,奴婢不曾見小姐回來,便徑直去園裏找了,這才生出了這些事。都是奴婢的不是,晴風任憑太太責罰!”說完便低着頭等話兒。
晴風雖然是個快嘴冒失丫頭,可這些年跟着昔緣在廟裏穩當了不少,何至于犯這樣的錯兒?衆人都一眼看出她撒謊,何況是李靈均。只是人多嘴雜,李靈均也不能再問。只說:“你這丫頭是該好好罰,這麽大了還是這樣莽撞,小姐病了沒個人伺候反倒都跑到園子裏折騰了這半日。”又回頭說道:“都散了吧。”
小厮們還未走遠,忽又聽李靈均叫“回來”,李靈均指了一個小厮吩咐去請個郎中過來,衆人這才都退去。
李靈均進到院中,只見院內花木繁盛,幾條小徑各通往正房、耳房,不過一個小院子竟因這花木錯落開來,顯得幽深無比。李靈均進到房中,撩起帳子,看昔緣側身熟睡,便擺手叫衆人出去了。
她獨自坐在昔緣身旁,也不說話,只管盯着女兒看,這麽些年竟是第一回進女兒的閨房,往日相見不過是在禪房中,今日若不是急了也不會來這院裏。再有些時日昔緣便可搬回府中,可不久便要出嫁,見面的日子更是少之又少,想到此處,李靈均不由得落下淚來。自己狠心了這些年把昔緣當嬌花碧玉似的籠着護着,不讓她為俗世所累,如今倒有些後悔,她若是嫁了人,還由着先前的性子,不知可有一個能容着她的人。
昔緣早知母親坐在身旁,許久不聽母親叫自己,便睜開眼轉過身來,卻見母親正拭淚,以為是母親憂心自己的身子便說:“母親不必傷心,我不過是吃壞了肚子,這些年身子好得很,何曾請過郎中吃過藥?您看這不是好好的嗎?”
昔緣一頭青絲垂在肩上,容顏面色如桃花般嬌嫩動人,一雙眼裏盡是淘氣,哪裏像病過的?這哪能瞞過李靈均的眼睛?只不過是另有傷心處罷了,叫郎中來也不過是走個過場。
說話間郎中便來了,看了只說并無大礙,便開了一個滋補的方子。
郎中走後昔緣還靠着母親撒嬌,李靈均卻掩好門窗坐到案前的椅子上繃起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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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緣心虛,便下來穿了鞋站到母親跟前。
李靈均問:“今日你去了哪裏?可見了什麽人?”
昔緣想自己并不曾露出半點痕跡,母親必是瞎猜什麽,自己圓了謊便可,說道:“原是跟着師父去歸禪寺的,不曾想無緣去那裏拜會,半路上不适便回來躺着,結果竟睡了這半日,見的人,左不過是廟裏這幾個。”
李靈均擡頭直逼着昔緣的眼睛,問道:“除了這廟裏的人,當真沒見過別的什麽人了?”
昔緣縱然是個有主意的,此刻也免不了眼神躲閃,回說:“女兒現在是清修之人,相熟之人便是這廟裏的人,除了這廟裏的,今日倒的确見了不少‘外人’。”
李靈均只當昔緣要如實說了,心中反倒緊張害怕起來,連問話的聲音都遲疑起來:“你,說的是哪些外人?”
她卻又是一副俏皮神色說道:“惠兒、咱們府裏的小厮,再有,連母親都是往日見不着的不是?”
若是以前聽了這話李靈均必又被逗笑了,此事卻非比尋常,她想昔緣這些年在廟裏清修反而有些頑劣了?索性從案上翻出那把扇子來,昔緣頓時變了臉色。要說這折扇昔緣為何胡亂放在案上?只因今日出門時帶了扇子,回來一時着急才放在案上胡亂用宣紙掩住,不想卻被母親看出。
李靈均打開折扇問:“這足有九寸的扇子可是姑娘所用之物?”
昔緣要從李靈均手上搶過扇子,卻閃空了。李靈均細看折扇,扇面上的畫工筆雖細膩,筆力卻剛勁,自然不是昔緣所作;又翻過來看,一首《點绛唇》抄錄卻是昔緣的筆跡。
昔緣說道:“在園中撿了的扇子,這麽把好扇子棄在那裏豈不可惜?女兒便拿來賞玩。母親何必認真?”
李靈均卻從一首《點绛唇》中早看出昔緣心思,又問:“那為何抄了這幾句在上面?”
昔緣不覺紅了臉,說道:“恰巧讀到這幾句便随手抄錄上來罷了,母親若是不喜歡我扔了便是。”
李靈均聽了便佯裝起身說:“既如此我拿了去扔便可。”昔緣趕緊攔住,跪下說道:“母親今日何必如此頑固,不過一把扇子。”
“不過一把扇子?那何至于讓你下跪來求我?”李靈均心裏頓覺悲涼。
“我……”昔緣說不出話來。
李靈均将扇子從中撕了,擱在案上,道 :“若單為這扇子,自然沒什麽打緊。你可知道,這扇子若是別人相贈便是‘結善緣’之意,你是閨閣小姐,已經許了冉家,其中的利害,你可要自己掂量。既然要為這扇子跪,那就跪足了兩個時辰,知道疼了悔了再起來吧。”說完便出了門。
昔緣本想以清修之名求母親退了婚事,現如今被看出端倪,別說出門,只怕連常在園中逛都難了。因此跪在那裏倒沒想別的,只想着如何逃出去同梅公子(冉竹生)想個萬全之策,及到晴風三番五次求了自己才起來。
“小姐這是何苦呢?為一個不相幹的人。”晴風見昔緣站起來雙腿直抖,站将不住,心裏又疼又氣。挽上衣褲看時,雙膝發紫,一側都滲出血跡,便趕緊去翻找藥膏。都是素日不用的東西,還不知藏在哪裏,倒翻騰出好些不用的衣裳雜物。
昔緣歪在榻上看晴風找東西,無意見一件白衣甚是寬大,非女兒之物,便瘸着腿走過去。晴風一回頭倒吓了一跳,順着昔緣目光一看頓時慌了神,胡亂卷了衣裳就往箱中塞去。
二人各懷心事,一個紅了臉怕多問,一個只顧呆着出神想自己的事。
這衣裳是晴風攢了月錢偷買的布料,給若影做了一身衣裳已送了出去,只這一身還沒送出去。送給誰的衣裳,昔緣倒不留心,倒是這男人衣裳倒給自己提了個醒兒,只是,晴風是不能信了。
第二日,昔緣叫來若影偷偷囑咐了幾句,若影便進了園子。
若影穿着青衣,畏畏縮縮走在小徑間,心裏為難,受人之托又不得不來,一路上偷偷看上幾眼路過的小厮,終于瞧見一個白淨整潔的,要緊的是,這個看着腼腆,想必好說話,便上前行了個禮,倒讓這小厮摸不着頭腦,這園子裏哪來的一個年輕姑子?
“叨擾了。”若影道。
小厮笑問:“你是誰?要找人嗎?可是要問路?”
若影心裏緊張,說話也結巴起來:“不是,我是找,找你。”
這話說得小厮更納悶了,問:“怎麽素日沒見過你?”這小厮也是來得時日不長,只知廟裏有幾個姑子,卻都沒見過。
“我是廟裏的,妙弘。我……我……”若影實在不知如何開口。
“你不必緊張,我又不是毒蛇猛虎,且慢慢說。”
這小厮和顏悅色說話有禮,若影見他笑語相向,自己心裏松快了些,便拿出一錠銀子來,道:“我想用這銀子換你一身兒衣裳。”
自己一身新衣也不過幾十文,小姑子手裏的可足有二三兩!這是何意?小厮問:“你這一錠銀子可夠買好幾身的,為何,專要我的?”
“我……我有個弟弟,在老家,家裏清苦,我才做了姑子。這幾日老家裏來了人,我想給弟弟做身兒衣裳帶回,可時下又來不及,你和他年紀身形相近,又是個齊整之人,因此……因此……”若影連這編好的話也是說得前言不搭後語、結結巴巴。
小厮一聽倒笑了,原是這麽個事兒,便說:“你且等着,我去給你拿一身兒新的。”說完一溜煙跑了,若影松了口氣,異常歡喜,素日不曾同男人打過交道,不想這個小厮竟是如此熱心好意。
不多時小厮便趕回來了,遞了衣服給若影,若影也将銀子遞過去,這小厮卻不肯收:“這銀子我受不起,一身兒衣裳又不值什麽錢。何況你又清苦,我總比你強些,等我死了,你替我多念念經倒是我賺了。”
若影見他執意如此,便說:“如此我便先欠着你。只是,只是,你年紀輕輕說什麽生啊死啊的叫人心裏膈應。”
小厮笑說:“我不過是玩笑,看着出家人便不由得想起超度的事啦。”
“你……”若影心裏忽覺着尴尬,偏自己一出生就是個姑子,人人見了的神色不知是敬重還是調笑,只這個小厮說了這些玩笑話叫自己心裏不痛快,可又剛剛得了他的幫助不好說什麽,便又道了謝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