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真真假假誤終身
昔緣正想不知今日能否遇上,卻聽有人在叫“小姐”,朝南看看,并無人過往,細細聽了聽,似乎是從園子裏傳來,倒像是晴風若影的聲音。若影怎麽回來這樣早?心裏便更加急了起來。
原來還未到歸禪寺,慈心忽然覺出蹊跷來,便讓若影回來看看,她進門便問晴風,晴風一驚:小姐不是跟着師父去了歸禪寺嗎?
若影回說:“本是跟着的,半路上小姐忽然腹痛難忍便回來了,我送到了門口便走了。”
晴風這心登時提上來了,怪不得小姐忽然想起去歸禪寺呢,原來是心裏有個算盤!昨日剛說定親之事,今日不會是想不開……晴風想到這裏吓出汗來,趕緊拉了若影,又叫了幾個素日相熟可靠的小厮進園子裏來找,只是要悄悄的,先別驚動了李靈均。
園子裏的人找得急,園子外的人等得急。過了一會兒,昔緣聽着沒了聲音,轉過頭來看時卻見那人正走來,心裏是又驚又喜,這一番周折總算沒有白費,只是縱然自己不拘束于世俗規矩,可總歸是個女子,該如何開口問他?
冉竹生轉至巷中時只看見一個姑子孤單單立在那裏,往日此處不過偶有小厮或婆子路過,今日這姑子莫非是前面蟠香寺的?
昔緣此刻已忘了府中焦急,只雙眼緊緊看着來人越走越近,即使此刻母親過來,昔緣也要問個明白,才不負了自己。來人卻忽然遲疑了腳步,呆滞了神色。
二人不過隔着幾步遠,卻因一身灰袍隔了萬重山。
冉竹生只感覺心裏驟冷,玉府小姐怎會如此裝束?即使玩鬧也不會以此玩笑,莫非真是自己錯認了人?把出家的姑娘當玉家的小姐了!自己中意的姑娘原是一位出家人?哪裏是玉昔緣?也不對,她素日的談吐氣度裝點打扮都該是名門,若是別人家有這樣絕色的女子便是自己不留意沈知愈也必能告他一二,可卻從未聽過。想必今日她是有苦衷才如此裝束。冉竹生躊躇不定不敢問話,只怕問了答案非自己所願。
昔緣見他呆在那裏,只當是被自己一身灰袍怔住了,有心要戲弄戲弄便也不開口解釋。
終究要問個清楚。冉竹生定了定神問道:“原來姑娘并非這玉家的小姐?”
昔緣聽這話是輕看自己的意思,素日的交情原都是沖着一個小姐的名號來的?便問道:“梅公子原是高貴之人,我不是玉家小姐便當不起與梅公子相談了?”
昔緣說得模棱兩可,冉竹生只真真切切聽明白了“不是”二字,便覺天昏地暗、心思昏沉,哪裏知這其中的原委?滿心裏只想着不日便要與玉昔緣成婚,檻內檻外一重門,一心盼着的新娘竟不是眼前人!而與眼前之人從此再無緣分,如此,莫不如生死相隔!
昔緣見冉竹生為自己這一句話竟然臉色煞白,薄唇內斂,幾欲說話又不開口,額頭上竟微微沁出些汗來!心裏詫異,悔恨自己方才說話太無禮。
冉竹生依舊心有不甘,便又問:“那為何姑娘常在這園中?”
這人好生愚鈍,只顧問些不相幹之事!昔緣早又忘了方才的悔意,回說:“那梅公子可是這府中之人?這園你能進得我為何不能進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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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竹生覺出她話裏的怒氣來,便認真做了個揖說道:“不知姑娘是檻外之人,前些時日多有得罪。”
昔緣聽他頓時與自己生分了許多,便賭氣說道:“哼,公子是話裏有話綿裏藏針,嘲諷我一個出家之人動了凡心私念?當不起別人尊重了可是?我是檻外之人,公子可是說我應潛心修佛,本不應與檻內的公子相識?”
動了凡心私念?冉竹生聽這話裏有話,便更知昔緣的真心,道:“姑娘差矣,檻內檻外終究不過一道檻,所謂檻外之人不過是因檻內無知己,若有知己,哪裏分什麽檻內檻外?”
昔緣聽了這話才放下心來,問道:“你我不過相識數面,哪裏就論上知己了呢?”說完方覺失言,他并未提及是否知己的話,不過打個比方,自己倒先斷言,頓時紅了臉,只顧朝旁處看去。
冉竹生看到昔緣的神色,眉宇間的愁容早已展開,這樣的花容月貌、妙齡少女,怎會真成佛門中人,必定是家裏有什麽難處罷了。這女子素來有一股傲氣,如今知她待自己是知己,便沒有什麽放心不下了,一時間也忘記了她是否是玉昔緣的煩惱,便問道:“相識許久還不知姑娘名號,姑娘可方便告知?”
昔緣原想将自己本名告知,話未出口便想起自己已有婚約,玉家和冉家都不是小門小戶,婚約之事想必街頭巷尾、酒樓茶肆沒有不傳的,如若表了身份他豈敢再來?便只回了“妙玉”二字。
冉竹生自念了兩遍說道:“也只有姑娘當得起這二字。”
昔緣在心裏笑他:只這個名字倒不是我的。
既然她不是玉昔緣,二人相見也不必如此拘謹機密了,總要商量個穩妥長久地方才好,冉竹生便先問:“不知玉兒姑娘平日所居何處?可是蟠香寺?這廟跟玉家可有幹系?”
這也不好瞞他,終究瞞不住,便說:“這裏确是玉家的家廟。”
果然還是玉家的。冉竹生直想問個清楚明白,這妙玉是怎樣身世:“玉兒……可是有什麽難處?”
昔緣明白他所問為何,只一時不知怎樣周全應答,先說:“我與你何曾這樣厚密?你直接叫我妙玉便可。”
口是心非,冉竹生不禁笑了,想要說她“出家人也打诳語”,又怕她多心便沒敢出口。
昔緣只當他還等着先前的回話,想只怕這個年紀出家的姑娘多是家逢大難父母不全的,自己不能平白咒了自己的雙親,便含糊回答:“家裏受些磨難,一時吃緊,聽聞玉家小姐身體不好,要建了家廟積德修身,玉家太太又不舍,便要找一個替身兒來出家,我便是那替身兒,得些銀錢好補貼家用。”
原是如此!冉竹生聽昔緣願意“如實相告”便趕緊又問:“那玉家小姐呢?”
昔緣遲疑答道:“她……人在金陵外祖家。”編了這些瞎話,心裏着實難安,這人卻偏偏還要問。
沈知愈果然說得沒錯,這樣一來所有疑慮便都消了,冉竹生顧着思前想後,一時無話。
昔緣見他如此走魂兒失魄的樣子,心裏詫異又好笑,便問:“你為何對玉家小姐心心念念不忘呢?”
冉竹生自悔失言,自己因心裏愧疚幾乎句句要問玉昔緣,又不知作何解釋,倒一時忘了商量個見面地方的事兒。
二人說話間忽聽得牆內吵吵嚷嚷,冉竹生側耳想聽個究竟,卻因隔着牆聽不真切。
昔緣估摸着府裏找不着她早炸了鍋,又怕冉竹生聽出端倪來便說:“今日出來是趁着我師父不在,如今師父也該回去了,我也不能久留。”冉竹生本想同進園中一看,見昔緣神色匆忙便作罷。
為免一進園中丫頭小厮叫嚷起來昔緣便想還返了原路從廟門進。待要走時又回頭沒來由地問道:“你可是真心?”
冉竹生竟也是沒來由地答道:“你且等着我。” 忽又想起來一事,趕緊說:“你若得空可往阊門去,那兒有一家茗道茶樓。”
昔緣本要再問個端詳,卻聽裏面似有母親聲音,遂匆忙走了。
冉竹生站在原處想:原本看她一身灰袍以為二人再無緣分,不想她是如此真心,費了周折來這裏等自己,而自己又如何能放得下?既如此,只要自己求了父親退婚便可,玉家推三阻四,父親本就頗有微詞,現今玉家又無官無職,退婚亦不會有什麽為難之處。只是不知玉家小姐如何?憑玉家聲望及其才學樣貌必然能再定一門好親事,何況還有一個對她情深意重的沈知愈。如此,自己也不必憂心奪人所愛了,倒是件兩全的美事。罷了,無論如何,自己也顧不得了,先去求了父親退婚再說。
冉竹生想着便歡歡喜喜地走了。
昔緣回到廟中,見院裏沒人,慈心師父在禪房打坐,便貓了身子趕緊過去。本要回了自己房內睡下好哄她們,卻被晴風瞧見了——她們幾人在園中找不着昔緣一時急了便告訴了太太,太太忙親自來了,衆人尋她不得,便又回廟裏來,晴風腳快,恰恰趕上了她要進屋。
這可如何如何說得清楚交代了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