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跌跌撞撞結扇緣
冰雪消融起來天氣更冷三分,昔緣卻來了興致,要在石舫裏下棋。
晴風陪着昔緣下了半日的棋,一招一式都要經昔緣指點,卻還是連輸幾盤。她原本在這上頭就是不通的,只在廟裏的這些年認得了幾個字,其他地方上的長進就少見了。昔緣搖頭道:“我這竟是同自己下棋呢。”
晴風笑道:“只當我是個替你行棋的吧。”
昔緣只覺不甚煩悶,說:“罷了,我常說邢妹妹棋藝不精,如今看來,倒也只有她能和我較量一二呢。你快去鬧了她來。”
她們倒是有日子沒見了。晴風閉口不提,又擺了棋,說:“你好歹再教教我,怎麽對外人比對我還上心?”
昔緣推了棋盤,拿棋子托在腮上摩挲,側頭透過小窗看着遠景道:“你自己不願意學,現在反又賴到我頭上。快去叫了邢妹妹來吧。今兒這麽好的雪景,也不見她出來瞧瞧。”
晴風見躲不過,索性就放到明裏說:“姑娘還不明白?出了那樣的事,她怎麽好再來?別說是現在封了咱們院兒裏的小門,就是還跟往常似的一個門,邢姑娘也沒再來的道理。”
這兩句話哪能擋住昔緣?昔緣原是個在人情世故上不留意的人,好些時日不見邢岫煙來逛,卻沒想到這一層上。聽了晴風這話即說:“若真如此便是個糊塗人了。若是因羞愧不來,大可不必,他父母做的事與他何幹?犯不着斷了跟咱們的情分。若是因此事生恨與咱們有了嫌隙,更是個糊塗人了。今日我為主她為客,日後自然也有她為主我為客的時日,時移世易,向來如此,何須繞在一個高低貴賤上頭?”身在高處,哪裏知低處的心酸,昔緣說得豁達從容,卻不知,禪意人生,非修所得,半點不知其中味道。
晴風知道昔緣的心性,她哪裏知道常人的心思,也不好再說什麽,但也知此時去叫邢岫煙也必定會臊得一鼻子灰。因此默不作聲,只把那手爐遞來,又将一件大衣披在昔緣身上。将剩茶端起要往出走時卻絆了一腳,半盞子冷茶迎到昔緣臉上去了!慌得上來擦拭,才上的胭脂水粉全花了,昔緣惱道:“快去端了水來,這怎麽見人?”
晴風又愧又笑,忙回廟裏,又是提水又是拿盆又是拿妝盒,便叫若影一同急急趕來。昔緣洗了臉,要描眉時卻見是青雀頭黛,晴風這才知拿錯了。
“罷了,不畫了。”昔緣說道。晴風便順手将妝盒放在臨窗的塌下。若影抱着一懷的東西早悄悄退出去走了。
昔緣又喝了兩口熱茶,道:“這水沒滋沒味,你去取個甕來,這麽好的雪白白化了多可惜,不如咱們存了煮茶喝。我先一個人逛逛。”晴風囑咐了幾句便也往廟裏去了。
昔緣出了石舫,這園中花花草草皆已零落,原本只剩了些諸如杜鵑、茶花一類的花花草草,不似六七月那般明豔璀璨,卻恰好是此人配此景、此景映此人。近日天氣驟寒,原本就七零八落的花兒早被雪景蓋過了風姿,獨有臘梅能與之争鋒了。
昔緣不覺走到了那日埋紫羅囊的地方,從袖裏拿出一把折扇來,正要打開看時,聽見腳步聲,又趕緊收了回去,回頭看時,眼前這人正是那日的公子,昔緣忙低頭轉身。冉竹生與昔緣一面之緣便難以忘懷,又不知昔緣名姓,日日幹着急,可又好些時日不見角門開着,又不敢再貿然翻牆進來。今日園裏清理雜物,大門小門俱開,冉竹生這才進來,二人不覺走到一處,只見:
玉屑零落掩重花,花映雪塵見玉容。
撣落南枝一捧雪,嬌面梅花更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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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竹生作揖笑道:“在下有禮了。許久不見這角門開,想賞一賞雪景怕是不能,不成想,來看時角門竟是開着的,真正是巧了。”
昔緣自那日一直記挂着這扇子,讓晴風托人做了一把一模一樣的,或是哪天見了可以還他,想:“今日既得見,也該還了他。”便回了禮,從袖中拿出折扇來,說道:“這折扇是你那日遺落在此的,今日也該完璧歸趙了。”
冉竹生笑道:“這物于人,講的也是一個‘緣’字,既然那日遺落在此,姑娘見了便是姑娘的了。”昔緣心想:“他既不要,我收着便是。萬一他看出端倪,自己可怎麽說?”因此說道:“既如此,那我就暫收了。”說着便點頭轉身要離去。
冉竹生忙說:“姑娘,這麽急着回去,豈不辜負了這麽好的景?”昔緣道:“我與公子素昧平生,瓜田李下,總該避嫌。再者,這是玉家的園子,公子本也不應來此。”
果然是玉家的園子!冉竹生頓覺心裏一塊石頭落地,心裏放松起來嘴上也覺灑脫不羁起來,說道:“我看姑娘是個快意超凡之人。怎麽如此拘于俗套?人逢知己,何必拘于男女之別?景好,還拘什麽玉家王家的?即便是誰家的,也要看這家的主人當得起當不起這好地方。”
昔緣心想:“真是狂徒,倒要和他分辨分辨了。”回身時,正有勁風吹來,大衣又扇落了雪花與梅花,飄落下來,冉竹生不禁看得呆了。昔緣本是深閨小姐,雖有些見識,自當在須眉面前也定能氣定神閑、不卑不亢,但此時叫他看得不禁紅了臉,早将剛才要辯駁的傲氣丢在了爪哇國,如今只想着快快離了這裏,要走似乎又邁不動雙腳。
冉竹生醒過神來問道:“在下冒昧,敢問姑娘芳名?可是這玉府的千金?”昔緣聽了這話有些惱了,冷笑道:“公子方才還說什麽拘于俗套不俗套的。我必是這玉家的千金才配得上同你說話嗎?既要不流于俗套,何必拘于姓名?又何必拘于身份?”
昔緣這番冷言峻語問得冉竹生無話來對,只在心下想:“能有如此樣貌,又能有如此見識,口不饒人,又在這玉府的後園中,必定是那昔緣了。有妻如此,夫複何求?”如此想着,竟自笑了起來。這一笑反倒讓昔緣不知所措了,這人不但狂,還怪。因此也不道別,徑直離了這裏。
冉竹生餞花節一見便認定了昔緣。雖已定下親事,可一心記挂,想再見一面,才有今日之事,又不能冒然表了身份。只是這冉竹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眼前佳人是玉府的千金昔緣,卻不知昔緣亦是妙玉,更不知這園子不是為玉府而建,而是蟠香寺後園。
而昔緣卻不知自己已有婚約,更不知眼前之人是未來夫婿。只當他是位青年才俊,卻不知天下須眉多濁物。
兩下裏本是郎才女貌,卻不知錯錯對對是劫是緣,後面生出多少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