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勁風無力葬殘花
繁花似錦的季節總是眨眼便過,天氣漸漸冷了起來。
李靈均同沈夫人正在房裏說話兒,惠兒一進門,一股涼氣登時鑽進衣袖來。
“好大雪啊!”惠兒邊搓手取暖邊道。
“怎麽?下雪了?早上出來還是大晴的天兒!”沈夫人不由覺着更冷,這出來時連件禦寒的大衣都沒備,沒成想下了雪,不由得自言自語道:“哎呦,沒料到是這樣天氣,可怎麽回去?”慢慢撐開窗瞧了一眼趕緊閉嚴實了,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李靈均笑道:“操什麽心,還怕我們這裏沒幾個能送夫人回去的體面體貼人?”
沈夫人自然不是此意,忙笑道:“瞧你說的,你玉家沒有那這蘇州城裏誰家還有?”
“這話可是說得大了,我們倒不敢送你了。”二人說笑,惠兒已自作主張從箱中翻出件李靈均的狐裘來,先前在京城裏穿過一兩回,還新着,又拿了一把傘出來。聽李靈均吩咐“惠兒,你去看看轎子可在?提早安排幾個妥貼人好送沈夫人”便應聲出去了。
惠兒還沒出內院就見小厮領進來一個生人,清瘦身材,帶着鬥笠穿着蓑衣,雪寒路滑的,他倒走得沉穩。
“這些個沒耳性的。”惠兒嘀咕一聲快步過去擋住,問:“你們是誰?也不通禀一聲就只顧往裏胡走?”
來人一擡頭,見一個杏眼修眉的姑娘,看長相年歲該有二十,玉家沒這麽大的小姐,說是丫鬟可比尋常丫頭俊俏端莊,又是姑娘打扮,不該是姨娘,怔了片刻竟不知該如何張口。還是旁邊的小厮道:“惠兒姐姐別急,這是沈家小爺,來接沈夫人的。”
沈家一子一女,自己是見過沈知愈的,哪裏又來了個小爺?惠兒細看來人,與沈家兄妹沒有半分相似,忽的想起,沈家還有一個養子叫郁雲蘇的,便問:“你可是姓郁?”
郁雲蘇淡淡一笑:“正是。”
惠兒想:“還真不是親兄弟,沈知愈要有他一半的腼腆也算有個正行。”也笑笑說道:“随我走吧。”
跟着的小厮見有惠兒領自己便回了門房取暖去了。
惠兒走在前,頂了一頭的雪花兒,郁雲蘇解下鬥笠來叫聲“惠兒姑娘”。
惠兒回過頭見他要給自己戴鬥笠忙的後退幾步道:“多謝,不過幾步就到了,郁公子自己戴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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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雲蘇見她不肯戴便索性自己也不戴了,二人并肩走着,惠兒瞧見他發髻齊整,心裏更生好感。郁雲蘇見這姑娘輕言慢語,溫柔可親。二人都不覺放慢了步子,任憑風吹雪打的,慢慢走着,又思量不出說些什麽話。
“敢問姑娘芳名?”郁雲蘇冷不丁問了一句。
惠兒一愣:“公子方才不是還叫着嗎?”
郁雲蘇也不過是沒話找話,自己可不是叫了一句?尴尬片刻,又說:“在下是想問問姑娘名姓,姑娘若是不願意說那在下就還稱姑娘‘惠兒’便是。”
“鐘映月。”
“映月,惠兒,惠兒,映月。都好!一個似姑娘靈動花容,一個如姑娘靈巧心性。” 郁雲蘇不覺盯着惠兒看,話倒不像是跟惠兒說,一副清俊面容,讨姑娘歡心的俗話經他之口便覺發自心,誠自腑。
若是別人,惠兒必覺他輕浮無禮,此刻卻是腼腆無話,又兼被風吹過,腮紅勝桃色。
二人不緊不慢走着,卻都找不出話來說,終走到房門前。
郁雲蘇在廊下等着,不多時便見惠兒開了門,沈夫人同李靈均出來。
一出門沈夫人便道:“我當是誰,久不穿這身兒,都認不出來了。”
郁雲蘇笑說:“一瞧見下雪父親就趕着我們來接您,知愈正忙得脫不開身,我便代他來了。”
沈夫人道:“忙什麽”,走到郁雲蘇身前,矮了半截,擡起手來給他撲了撲雪花,又道:“趕緊戴上吧,也沒見過你這樣的傻孩子,戴着鬥笠都濕了全身兒。”
郁雲蘇也不辯解,乖乖戴了鬥笠,忽又停了手解下來,說:“我只管着自己,倒忘記給母親帶傘了,放在門外轎子裏了,我此刻去拿。”
惠兒忍不住笑了,說“你且等等”快步回屋拿了傘出來遞給郁雲蘇,郁雲蘇道了謝。
沈夫人同李靈均告別幾句便趕緊回去了。倒留李靈均在那裏傷心了半日。可不是?若是自己困在哪裏能等到誰來接呢?夫妻情誼終究寡淡,膝下無子才是人生至憾之缺,從前想,自己倒不如梅姨娘,無子無女,幹幹淨淨了無牽挂;如今想,二人都竟不如孫姨娘。至晚間,想起今日郁雲蘇接養母的場景還覺心頭酸澀,入睡艱難。
第二日醒來,竟是滿園玉屑,雪花還在飄着,整個府園似白玉雕刻。在這蘇州幾年了,這麽大一場雪還是頭一次。
盡管天寒地凍又路滑,玉勁風一早便來書房給父親請安。
這玉勁風便是孫姨娘所生之子,不過四歲,倒也生得圓潤惹人愛,雖習得不少書籍,只缺了些超凡之資。玉之仕時常抱在懷中,喜愛之情溢于言表。
此刻玉之仕譴了小厮出去,只叫勁風留着背書。不想這幾日疏于管教,玉之仕查了素日背過的一篇《孟子·盡心》,勁風竟背了一半呆在那裏,兩手絞着衣襟,提起一塊龍紋玉佩來。
玉之仕拿來細看,這玉佩刻工精細,色澤卻暗沉,不過是塊水頭極差的豆種翡翠,臉上便有不快,問道:“這玉佩是從何處得來?”勁風回說是母親讓戴上的,消災辟邪。玉之仕道:“快摘了吧,沒的失了身份。”又叫了小厮進來送回勁風。
勁風素日是在府中的園裏玩耍的,今日請了安,因這大學教書先生告了三日的假,此刻雪已停了,便命富賢領至蟠香寺的園裏來逛。行至暗香園,卻見兩個年輕姑娘在那裏,正是昔緣同晴風。晴風上前作個揖問:“少爺今日怎的來這園裏了?”
勁風的身姿倒也随了母親,雖然是個男孩子,卻是柔若無骨,站着的時候恨不得時時帶個門框倚着,只要沒有玉之仕在跟前,就時常膩在丫頭小厮腿上,這時也是倚了一塊大石,連同後面被雪壓了的殘花一并靠了踩了,也不覺冷,一擡眼露出大半的眼白來對着晴風說道:“你能來得我卻來不得嗎?”氣得晴風回嘴道:“這裏正是我來得你來不得。”
昔緣自進這蟠香寺只在第一年中秋上回過一遭府中,因此并不認得勁風,聽晴風一說,這才知這便是孫姨娘所生的弟弟。
昔緣見勁風雖然生得身高體胖,只是眉宇間透出股胎裏帶來的嬌弱來,又是如此儀态,不覺皺眉,孫姨娘就算了,丫頭小厮甚至先生都沒個正經教他的嗎?便問富賢道:“少爺可是病了?”
富賢摸不着頭腦,遲疑片刻才說:“回小姐,沒有,好好兒的。”
昔緣便指着勁風問道:“少爺既然好好兒的怎麽讓你們帶成這個病病歪歪的樣子?站在這裏都要一塊石頭來扶?”
昔緣不過是平常說話一般,勁風卻覺字字嚴厲,趕緊立直了身子,衣袖上沾落好些雪花。勁風雖也未曾見過昔緣,見是同晴風在一處,又是玉釵羅裙,有大家風範,便知是姐姐無疑。都說姐姐多病嬌弱,今日一見竟如此厲害!聽她說自己也不敢回什麽。只聽富賢說:“小姐說的是。”
這勁風本就這一個姐姐,而昔緣也只這一個弟弟,卻因是異母所出,又因昔緣養在廟中,所以倒比同丫鬟、小厮還要生疏許多。如今相見也都淡淡的,勁風問了好就往別處去逛,因怕再遇了昔緣,便往府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