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度佛緣度塵緣
且說玉之仕前腳才出門,孫姨娘就拿了一件豹裘打發一個小厮跟了出去。這小厮立在門口,估摸着玉之仕走遠些了,才加緊腳趕了幾步。
還沒走出多久,玉之仕就見一個叫富賢的小厮跟了上來,于是停住腳問:“不好生在家伺候夫人小姐,你跑出來作甚?”富賢忙的遞上豹裘說:“孫姨娘怕老爺受寒,叫我送了這件大衣來。”玉之仕看都不看一眼說:“好好兒的天氣,哪裏就用穿大衣了,快回去吧。”說着要往前趕路。小厮急說:“爺,追了您這半日,都到這裏了,我就跟着您吧,這大衣我先拿着,您冷了再穿。”
玉之仕無心跟富賢多嘴,一言不發接着大步流星地趕路。富賢就一路小跑地跟在了後面。待要走到原先來過的廟時,卻又停住了腳。
從前這裏的一個高僧給昔緣瞧過,說是昔緣要想平安一世,必得落發為尼。玉之仕當即趕了他出去,如今再去,實在拉不下臉來。
富賢看玉之仕站了半日,說道:“老爺,不如先回家去改日再來?”玉之仕正沒處撒氣,踹了富賢兩腳說:“小姐哪有那麽些時候耽擱?沒用的東西,還在我眼前作甚?”
富賢護着豹裘縮着身子挨了兩腳,磨磨蹭蹭要往回返,稍離玉之仕遠些了又說:“老爺,如今也只好亂投醫了。小的倒是知道城外有個寺廟,香火很旺,別人都說是極靈驗的。不如咱們去請了那裏的高僧瞧瞧?”
玉之仕沉思了片刻說:“你可認得路?”富賢當即喜得裂開了嘴兒:“認得,就是有些遠。爺在這裏等一會子,小的去牽匹馬來。”說完一溜煙地跑了,沒多大功夫就牽着馬過來了。
一路上,富賢說些笑話兒逗樂,到廟門前的時候說道:“一會兒高僧說什麽老爺可別急眼,等他都說完了問詳細了,再說什麽也不遲。”不等富賢說完,玉之仕就進了廟門,富賢趕緊拴好了馬跟進去。
這廟裏香客還真不少,不是初一不是十五的,也是人來人往、絡繹不絕的。富賢求了一個小沙彌,見了大師。
這高僧白須飄飄,看似個有些道行的。高僧應了要求扶乩,得出幾句詩來:
蕊花宮裏孤芳傲,頻添半生相思愁。
青燈在旁翻經卷,兩段俗緣鎖金樓。
玉之仕問:“這話,何解?”這和尚不過又是說些讓昔緣早入佛門的好處,只挑着那“青燈在旁翻經卷”一句來解,玉之仕因問這末一句何解,高僧捋捋長須說:“這,後來自然有小姐的歸宿,必是要大富大貴的。”
玉之仕心下想:這老頭,必又是個順嘴胡謅的。因又問:“既已出家如何還能大富大貴?”高僧回說:“這出家是為着小姐的病,自然不用真出家。施主只将小姐寄養在廟中,日日抄經打坐即可。”
富賢插話道:“我家老爺就這麽一個愛女,寄養在廟中豈不委屈?”高僧沉吟片刻說道:“施主看這樣可好?在城中建了家廟,請上一位師父,一來小姐在家廟帶發修行,與出家是一樣的,也全了你的愛女之心;二來,奉神佛、供先祖,也是一件無量功德了。只一件,既是清修,家人也要少打擾為好。佛家講七傷、七報、七佛、七方便、七覺……小姐也總要修夠七年才好。”
玉之仕聽了有理,又細問了這廟該建在何處、占地多大、除家祖外所奉哪路神仙等等便歡歡喜喜回家安排諸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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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玉之仕還是在沉煙樓歇下,孫姨娘看玉之仕是面有喜色,心裏便有了八成把握,就把這建廟的活兒求了給自家兄弟孫財了。第二日便找了工匠繪了圖紙拿來等玉之仕示下。這圖紙上,過了正門,北屋佛殿,東屋禪房,繞至後面有正方三間,東西耳房各兩間,又有禪房數間,後頭又有一處小院,西側是一個園子,園子當中一段曲折複廊,東廊臨山、西廊鄰水,漏窗無數,風情各異。這潭綠水當中又有一座石舫,兩段曲橋各通南北,南邊一條小徑,走去便又是一個園中小園——便是暗香園,盡些奇花異草。真正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其他種種,暫不細表。這園子與玉家府院相連,中間一條小道,兩頭各留了穿堂門。又在東西各留了角門,方便下人進出。
一時間,府裏忙着建廟修園,李靈均吩咐下頭的人采買工料、動土建屋都要小心行事,好在廟園都修在自家府院後頭,不與外人相鄰,倒也便宜。
眼看工事将竣,母女分別在即,李靈均卻同往常一樣,晴風倒是傷心不解了。一個人嘀嘀咕咕好一陣子。
惠兒早看出她的心思,把她拉到一旁說道:“嘀嘀咕咕的,說什麽呢?我看你你不過是怕小姐不在府裏悶得慌,如今只怕把你分到廟裏去,倒比府裏還悶上十倍。”
晴風倒是高興起來,問:“我能陪着小姐去廟裏?”
惠兒噗嗤一聲笑了:“你也不想想,小姐年幼,跟前能沒個貼心丫頭怎麽行?便是沒人讓你去,換我是你啊,早一剪子把頭發絞了求老爺太太去了。”
晴風當真翻箱子拿剪刀,邊說:“絞了頭發有什麽打緊,我這就去。”
這麽個機靈人,竟是個實心傻子,惠兒笑着攔住說:“太太自然有了周全打算,我不過說句玩笑,你急什麽?廟裏少了誰也少不了你。”
“你們別只顧鬧了,好些事等着做呢。”
二人聽見聲音,安靜下來,晴風蹑腳往外找昔緣去了。惠兒掀了簾子進到裏間,李靈均背過身子坐着看窗外,側邊一面小鏡映出一張臉來,珠淚暗流。
惠兒拿了帕子給李靈均,自己也不由得落起淚來。
李靈均道:“本來好了,你又何苦進來招我。”拭了淚對着鏡子看看,随手打開妝盒取些脂粉撲了撲,惠兒細看看,又用手勻了勻,說:“好好的,何苦大費周章讓小姐去受那個清苦呢。太太又不是迷信的人。”
李靈均嘆氣說道“我自然是不願意,你也看出來了,他待我不如從前了,”她強忍着笑了笑,卻又泛出淚來,“李家也不比從前了。讓昔緣日日守在跟前看在眼裏倒不如讓她清清靜靜的過自己的。”惠兒聽了這話也不免跟着心酸,不知如何勸說。
李靈均笑說:“這倒不是要緊事,只是上回他來鬧了一遭,我心裏覺着不安定,不能給小姐謀個好前程總要給她謀個平安清靜。将來能萬事順遂便罷,若有不測,有這麽一個身份,或可保命。”
那日的事惠兒倒是一眼沒瞧見,卻不難知道個端詳,說道:“惠兒看琮……他倒并無惡意,不過是念着舊情來瞧瞧罷了,太太多慮了。”
“是我多慮最好不過,”李靈均道,“你記着,此後無人問起最好,若是有人問起,小姐是去外祖家養病了。女孩兒家,還是養在深閨,少些名頭才好。”
惠兒不解:“只是,這人多嘴雜的,哪裏能不透風出去呢。”
李靈均道:“如今咱們不過是普通人家,昔緣在廟裏安安生生地清修,若沒人問起別的房裏還能去哪裏多嘴。便是有人多嘴,只要咱們說定了別人也不過是瞎猜疑。”
惠兒又問:“小姐清修,又不礙着誰,何必鬼鬼祟祟呢?”
“女孩兒家,父母健在,好好兒的做什麽姑子,讓人聽了沒得添些閑話。”還從來沒見過自小養在廟裏清修的小姐,誠心禮佛雖是善事,可讓別人聽了去于将來昔緣到議婚年紀恐怕并無益處。
“那,沈家呢?咱們也大可不必瞞着沈家,一來小姐的病還是沈老爺看着放心;二來,惠兒看着沈家公子跟咱們小姐投緣,倒是一對兒呢。”惠兒還是那杏眼丹唇,守着黯然了雙目、瘦削了臉頰的李靈均,從來沒操心過自己的歸宿,盡想了別人的姻緣。
李靈均嘆口氣,自己也不是沒這個打算:“只是,誰願意要一個藥罐子做媳婦?何況她們也大了,總見面生出些事來反倒不好,不如等到了年紀再議此事。”
“是。”惠兒看李靈均氣色好些,便放心出去了。
說起沈知愈來,便想起他那一雙彎月眼,別說是他的娘親沈夫人,自己看着這孩子也是疼。有這麽個兒子在身旁,便是什麽煩惱也能消散。只是,怕自己再無子嗣緣了。
這玉家如何請了慈心師父并一個身量不足、年方7歲的小姑子,這是後話。且說孫財得了這個好彩頭,正是喜不自勝,早就托人買了幾樣上好的香料來謝孫姨娘。一進門孫氏正在鏡前描眉打鬓,見了孫財進來,也不讓座,只說:“這回稱了你的意,我可再不能幫你了。”
孫財遞了香料過去,一臉堆笑:“妹妹說這話就沒意思了,你不幫襯着哥哥誰幫襯?肥水不流外人田。再者,你就我這麽一個哥哥,哥哥好,你不也有個依傍嗎?”
孫姨娘打開聞聞那香料,不似先前那般板着臉,說道:“勞你還記挂着。”順手把香料收在妝臺前的盒子裏,又說“還杵在這裏作什麽?既接了這個活兒,就得好好幹着,出了什麽差錯,連我也不用活了。”
孫財賠笑道:“哪裏就論到死活了?能出什麽差錯?只是,妹妹也總要有個兒子才好,怎麽總不見有喜呢?這老爺看着也倒年富力強的,莫非是年歲……”
聽得這話,孫姨娘登時沉下臉來:“呸!你一個做哥哥的,也好問妹妹這種話?這裏也真不能多留你,要灌上兩碗黃湯,還不知道惹出什麽事來。快離了這裏吧。”孫財聽了這話說道:“我這也是為着妹妹。”讪讪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