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故人重逢增新結,新人錯別隐舊緣
昔緣與沈家兄妹交好,李靈均便時常請沈家夫人帶着沈如盈來坐坐,沈夫人疼昔緣倒比疼如盈還多,甚至惹得如盈眼淚汪汪,晴風是又心疼又好笑,摟着如盈說道:“你有我們太太疼呢,哭什麽?只是現下我們缺個少爺罷了,不出個一二年,只怕疼你的人比她是只多不少。”
惠兒忙将晴風扯到一旁,快嘴是攔不住了!只好說道:“如盈小姐不哭,姐姐領你去個好地方,讓你嘗嘗鮮去。”
昔緣一聽,也嚷着要去:“定是香怡姐姐做了什麽好吃的給你留着了!”惠兒笑而不答,直往外走,這哪能落下晴風?晴風拽了昔緣攆在後頭,指了個小丫頭進去,留兩位夫人在那裏說話。
李靈均卻因方才晴風一句話不自在起來,沈夫人兒女雙全,又有一個養子也是出類拔萃,自己是有心無力;沈夫人自然知道李靈均的痛處,也是不尴不尬起來。沒等沈如盈回來就要辭別,李靈均說道:“就留如盈在這裏吃飯吧,午後我派幾個穩妥的人送回府上。”
沈夫人回道:“也好,讓她們姐妹再玩鬧一陣子,我好躲個清閑。”
二人說着走到院門外,李靈均看沈夫人上了車,這才轉身往回走,路過書房前走廊時忽見有兩名男子迎面走來,避之不及,聽得一聲:“玉夫人,別來無恙啊。”
李靈均擡頭無意瞟了一眼便趕緊低下頭。
此人炯炯圓目、劍眉、黝黑皮膚,走路生風,幾年不見唇邊多了整齊利落的連鬓短須,嘴角還是從前那樣,時常微微上揚,桀骜、輕蔑,不可一世,只是如今斜睨看人時,又輕佻無比,叫人坐立不安。琮王爺!
“見過王爺。”李靈均作揖強作鎮定說道。這麽些年,從沒有一個人叫她能亂了陣腳,戰戰兢兢,心脈俱亂,又不敢多一言,多一行。
琮王爺慢步走近,慢條斯理說道:“數年未見,你倒是分毫未變,想是蘇杭好景與你相宜,倒讓你風姿更甚從前。”
玉之仕站在後頭,恨不得擡手将琮王爺劈上幾掌,再一腳踢撞到柱上。
哼,這琮王爺,如今也輕薄起來,李靈均氣惱,又不能回頂上幾句,反倒鎮定些許,剛剛正正站直了道:“王爺說笑了,我們這是托皇上福,天下王土,自然哪裏都是相宜的。王爺貴為千歲,我等不過草民,不勞王爺記挂。當年在老太太壽宴上不慎沖撞了王爺,還請王爺恕罪。”
琮王爺聽了這話也不氣惱,冷笑兩聲問:“你我也算故人,不知二位能否賞臉留我用一餐飯?”
玉之仕聽得心火直冒,沒想到這琮王爺還要留下吃飯!李靈均也是吃驚不小,這王爺是什麽用意?好端端的從京城來蘇州做什麽?來蘇州也罷,又來玉家做什麽?看他輕狂肆意的模樣,指不定再有什麽荒唐話荒唐事,只是,此刻該如何回話呢?
二人在那裏遲疑,都是滿心的不悅,滿臉的不願,琮王爺也不管,又是提起嘴角似笑非笑片刻,右手一擺,寬袖生風,操在後面,大步往內院走去,邊說:“你們回蘇州許久,連待客之道都生疏了,都幾時了?我現在餓虎一只,便信步走了,你們別見怪。”
這世上,除了皇上,敢攆琮王爺的人只怕還沒生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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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靈均讓丫頭吩咐了廚房菜式,在會客廳親自布了菜,玉之仕跟前只一盤清清白白的拌豆腐。琮王爺跟前一道鳗魚,青葉、楓葉做底,又配了些雜花點色;又一道鶴肉,加福壽草用瓷罐文火煨出。中間一道海鮮湯。李靈均一一報了菜名,除卻那盤豆腐,錦繡團龍、福壽綿長、海納百川。盤碗一應換了粗瓷,玉之仕換了竹筷,琮王爺跟前一雙白玉筷。
“你可真是,錦繡玲珑心。”琮王爺嘆口氣,動筷吃起來,玉之仕看不明這其中的啞謎,又是王爺在跟前坐着,哪裏吃得下,倒是喝了不少酒。
李靈均說道:“王爺慢用”便要退出,誰知躲在門口的昔緣晴風不知怎麽一個咧殂絆了進來。李靈均忙跪下說道:“丫頭莽撞,驚擾王爺了。”又輕聲斥道:“還不快出去。”
琮王爺道:“慢”,擡眼一看,說:“你一個相府千金,何必自輕自賤,這小童只怕不是使喚丫頭罷?”
她正想如何應答,玉之仕一開口倒把底兒全交清了:“王爺慧眼,正是小女昔緣,年方七歲。”又對昔緣說道:“快見過王爺。”
昔緣聲音稚氣未脫,但和婉從容,道:“昔緣見過王爺,方才莽撞,請王爺恕罪。”
琮王爺不由得笑了一聲,這孩子生得乖巧細致,自己又鮮少聽孩童聲音,因此昔緣一說話便萬分喜愛。忽然無意瞧見李靈均緊張惶恐的神色,笑臉登時凝在那裏,又恢複了那副不羁神色說道:“不是我慧眼,是令千金實在出類拔萃更勝其母,”說完拿起玉筷挑了一筷豆腐放在嘴裏,慢慢吃了,将筷重重按在桌上,又重重說道:“多謝款待。令千金必能有大貴之命。”
李靈均心裏一抖,等琮王爺早走出大門外去還跪在那裏。昔緣晴風自知有錯,只當是李靈均因二人的過失憂心,等了好一陣才敢上來說話。
“母親快起來吧,王爺只怕蘇州城都出了。”昔緣小聲說道。
李靈均這才緩緩站起,不經意雙膝又閃了一下,好疼,不經意竟然跪了這麽久。站定了說道:“晴風,帶小姐去老太太那兒吃飯。”語氣輕柔無力。
二人應了乖乖應了話,便慢慢退出門去,一溜煙往淩波院跑了。
玉之仕送走了琮王爺回到房裏,發起狂來,将屋裏陳設一應砸了摔了,惠兒扶在門框邊,一個激靈,險些被砸了臉。
若是問起來,她必能說得滴水不露。這些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謹慎持家,自己挑不出半點理來。可玉之仕心裏依是疑慮重重,妒恨之情難以平複,索性連進來的惠兒及兩個小丫頭一并罵走了出氣,方才痛快,摔了珠簾冒着一雙血紅眼出了門。
李靈均一語不發,等玉之仕出門,止不住伏在地上,痛哭起來,這人,真如地錦長藤,牽牽絆絆,一生難逃。一生清清白白,到頭卻有口難辯。
惠兒将房裏丫頭小厮全叫道耳房,吩咐了幾句,留玉之仕跟前的小厮才問了個明白。原來是琮王爺受命到常州治水,不知中途怎麽有閑工夫折到蘇州來逛,只身一人策馬前來,連一個小厮都不跟着,如今又急匆匆往常州去了。
再說玉之仕氣忿忿到了沈家,又不好說出家中閑事,沈孝慈陪着悶悶喝了半日的茶。只不知幾個孩子在後院鬧翻了天。
沈知愈、沈如盈、沈家養子郁雲蘇,再有,揚州刺史冉儒之子冉竹生,幾人躲在種草藥的小園裏,沈知愈偷了一壇藥酒出來,幾人劃拳對詩,樂翻了天,一下午沒人管。
郁雲蘇直誇沈如盈年紀最小詩詞最精,沈知愈憋着笑斜睨一眼,道:“你這人,就知道昧着良心說話。”
這話還真是冤枉郁雲蘇,幾人自小在一處,郁雲蘇疼妹妹,自然是愛屋及烏;沈知愈卻是個愛挑刺挖苦妹妹的,倒不像是同胞。
郁雲蘇也不生氣,瘦削白淨的臉上總是波瀾不驚,連那雙英氣鹿眼都時常半垂着,只有長睫毛不甘寂寞,忽閃抖動起來撩人心魄。
冉竹生正要問昔緣是誰,卻見沈如盈騰得站起來,将小桌碰得酒盅亂晃。
這如盈一生氣,将紙撕了不解恨,又要點火燒了,沈知愈一看這小丫頭真急了,趕緊哄住:“哥哥故意說笑,你還當真?誰能比過我親妹妹?”
這要點起火來燒了園子只怕被吊着打一頓都是輕的。
沈如盈依舊怒氣未消,沈知愈自罰三杯,又給她重新謄了詩這才罷休。只是沒什麽興致了,便同郁雲蘇出了園子。
冉竹生這才敢笑出聲,道:“你這妹妹真是厲害,将來不知道禍害誰家公子呢。”
沈知愈無奈搖頭:“你操什麽心,總之我總有一日能逃過就是了。”說着又倒了一盅。
冉竹生攔住,将酒灑在地下,道:“再喝可就醉了,我可不扶你出去,你父親不打你,我老子知道了可要打我了。”
沈知愈長舒一口氣,道:“有理,再貪杯連正事都忘了。”
冉竹生笑問:“你還有正事?”
“我怎麽就沒有正事?”沈知愈較起真來。
真是喝多了,這要再打趣他只怕是沒完,冉竹生趕緊道:“快說快說。”
他卻先收了半壇酒,又藏了酒盅,這才坐定說道:“下月初七是小妹的生日,我琢磨着家裏都是大人的過法,沒什麽意思;不如咱們幾個,再邀上昔緣妹妹,在這小園裏清清靜靜的,反倒能熱熱鬧鬧地慶個生辰。”
冉竹生聽了也不接話,還在那笑,沈知愈連催,他才說道:“我倒不明白你是給妹妹慶生辰呢還是給昔緣妹妹?”
沈知愈被揭了短,竟也紅了臉,道:“自然是給如盈。”冉竹生還在那裏笑,笑得他心裏發毛,又道:“你是沒見過昔緣妹妹,你見了就知道了。”
冉竹生挑起眉毛道:“那就這麽說定了,你快下帖,我倒要看看這位昔緣姑娘有什麽神通。”他倒是早見過了,只不知見過的那小女子便是玉昔緣。
二人又細細商讨,說至天色将晚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