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翩翩俠士拔刀助
第二日,下朝。
玉将軍一臉悶沉,只趕着步子要坐轎回去,聽見後頭有人喊,回頭見卻是太醫院裏的沈孝慈。沈家與李家交好,有祖宗的蔭封,只沈孝慈不願做官,倒從了醫,在太醫院也有七八年了。
沈孝慈行了禮遞過一張方子來說道:“老太太的病今兒一早去看了,開了祛寒的方子。這一方是給老太太調理身子用的,等祛寒的方子吃完了三日後再按此方用藥便可,連服三副,保證老太太的身子骨硬硬朗朗的。”玉将軍忙道了謝,直說他周到。沈孝慈笑道:“只怕以後是不能周到了,往後小姐老太太若是身體微恙找周太醫便是了,我已請了辭,要回南去了。”
玉之仕驚問:“這是為何?”沈孝慈笑說:“年長了,後生可畏,我是力不從心了,不如讓賢,讓賢。”二人又閑話幾句便作別上轎了。
不想走至半路,又被叫停。出來看卻是瑞王爺的小厮。玉将軍下轎,便随他走了,去同瑞王爺吃了茶才回。
玉之仕進門仍是一臉不快,惠兒見狀便示意幾個小丫頭一同出去了。李靈均緩緩問道:“朝中可是有什麽異動?”
“那倒沒有,所幸有瑞王爺端着。”他心有不快,話不肯多說半句。
從前朝中縱然有煩心事,玉之仕回到家中也不過發幾句牢騷,李靈均略略開解或出謀劃策,琴瑟和鳴,反而為夫妻情分增益不少,今日卻是反常。聽這意思,怕是确有大事,李靈均便親自上前服侍,他卻一手甩開,險些打落她手中的茶盞。
李靈均愣了一下,想:這便不是為着朝事煩惱了。可細想想,自己行事并未有不妥之處,不免也生起氣來,說道:“老爺若是有煩心事,大可不必回家裏來威風,若是為別的,那就應該明明白白說個清楚,何苦生氣傷自己的身傷別人的心?”
茶盞被李靈均用力按在桌上,茶水猶在微蕩,心裏委屈生氣,胸口一緊,不由得要落淚又忍着,微紅的臉便如綴着水露的花瓣,叫人不忍。
玉之仕一見不由得後悔方才太過魯莽,自己不過無端猜測,看她倒是心正氣正。見四下無人,待要認錯又心有芥蒂,沉默片刻放低聲音問道:“昨日送老太太回房,你都遇上了什麽人說了什麽話?”本想不經意問上一問,經意的話卻不由得脫口而出。
李靈均一想便明白了,道:“也沒遇見什麽人,只是不知怎麽有個男子逛到了花廊上,看打扮是位王爺,也不敢得罪,我便依禮數請了安。要我說咱們家還是行事審慎一些才好,昨日是我遇上了一位什麽王爺,請了安過去了,可這事說小也小說大也大,我早說這麽大的宴席,人多眼雜的,就怕府裏出別的什麽岔子。”說到這裏,李靈均頓了頓,又說:“到時候,你還不是怨我管理疏漏,辦事不力,再有,扣上一個別的什麽我擔不起的帽子也說不定。”
這一番話說得直白坦蕩,她自嫁入玉家便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想必在相府中更是守規遵距,看來是當真不認得琮王爺了,別人不過看了自己的妻一眼,自己竟成了個醋罐子!玉之仕想想無趣,便一五一十說起今日朝中之事來。
下朝後與瑞王爺私語幾句,原是瑞王爺昨日在宮中被絆住了,晚間伴君倒幫了一個好忙——言官因壽宴一事參了玉之仕一本,上頭問起如何裁奪,多虧有瑞王爺說情,今兒個朝上才絲毫沒動靜,只因別的事被批了幾句。又順帶說了沈家的事。
李靈均不由得嘆道:“沈家人為官無功無過,連在太醫院裏的都是明哲保身,越發懶怠,只怕自己不請辭也該被攆了,敵手看着不礙眼的也入不了聖上的眼。”
“你倒是盡操心着別人家的事。”玉之仕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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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靈均一怔,這是哪兒跟哪兒?別人的事說都說不得了,沒好氣說道:“我倒是盡心操心家裏的事,只是沒一句有人聽的。”
玉之仕聽了又是揣着明白裝糊塗了。
沈家請辭的事,李靈均是羨慕不已,李家勢力不比從前,一條藤上的螞蚱便有沈家一個,做太醫的都要想着全身而退了,自己巴不得自己的夫君長袖一甩遠離朝堂,只是,夫妻同床不同心,同心不同道。耳邊風吹起來也未必順遂,吹得多了倒是讓他越來越少言寡語了。
再說鄭氏按沈孝慈的方子吃了幾日漸漸好了,一有好轉便急着來正房看昔緣。這日朝中休沐,玉之仕也在房中,難得的是梅姨娘也來這裏,衆人坐下吃茶。
鄭氏瞧着昔緣的眉眼、神韻皆與靈均相似,卻又有幾分玉之仕的剛氣,幾日不見更覺可愛可親了,因此想起自己的閨女來,竟有些淚眼摩挲。惠兒給鄭氏奉茶瞧見了,恰恰晴風從外頭進來便遞了個眼色讓她也瞧,本無他意,不想晴風卻大聲說道:“今日好大風,幾乎迷了我一眼沙子,老太太可也是沙子迷了眼?”引得衆人都看過來。
鄭氏嘆口氣道:“就你這丫頭好眼力,沙子迷了眼還只顧看別人。”香怡卻是最知老太太心,接話說:“老太太看着小姐歡喜,便又想咱們姑奶奶了罷?”
鄭氏看着昔緣越發收不住老淚,雖然面容保養尚可,一頭的白發卻是藏不住心思,說:“嫁出去這麽些年都不曾見個面,若是在蘇州還能見上一見,隔着這麽老遠只怕我咽氣了都見不着喽。”
玉之仕皺皺眉頭:“老太太說這些做什麽?剛過大壽說什麽咽氣不咽氣的晦氣話,這不是還有兒子在跟前孝敬?”鄭氏卻更覺心酸起來,如今玉之仕待她雖同生母一般,但畢竟非她所生,因此念舊鄉的心情反倒更勝十倍。“你若真孝順,不如把我送回蘇州去,我歲數也大了,咽氣是遲早的事兒,沒什麽晦氣不晦氣的。”
李靈均見狀撒起嬌來,拉着鄭氏的手說道:“婆婆最疼靈均,更疼昔緣,北方天寒地凍的,不如咱們娘倆兒一同回蘇州可好?”眼睛卻只顧盯着玉之仕,玉之仕自然明白李靈均為何這樣說。
梅姨娘笑道:“如今老爺正受皇恩,不多時必能更上一級,老太太、太太這般便是成心不讓老爺光耀門楣了?”
這話本是說在了玉之仕的心坎上,只是衆人沒想到玉之仕竟道:“你多什麽嘴?回便回,既然老太太說了我豈有不聽之理?”噎得梅姨娘倒一句話說不出來了,倒是幫了李靈均一個好忙,正是順水推舟的好時候,急忙說道:“既如此不如早早派了人修繕舊宅,咱們也好早日動身。”
玉之仕話實則早定了主意,只是覺着還不到時候,便說:“一路舟車勞頓,昔緣年幼,不如等到天氣暖了動身。”
李靈均何嘗想不到這一層?嘴角翹起,淺淺一笑,說道:“這個沒有大礙,修繕舊宅也得一月,十月以前動身便可,我這身子那時必也好了,只是不能讓昔緣和老太太受了風着了寒,咱們用了暖轎便可,更何況一路往南天氣是越來越暖的。到時着幾個小厮先動身,沿路上把住處找好收拾妥當了接應咱們,婆婆覺得這樣可妥當?”
這樣周全,可見李靈均是動足了心思,玉之仕也想不出什麽話來擋了,只是不明白一個相府千金為何總想着勸夫君不取功名的?心裏縱然寵她卻看不透她。又聽鄭氏催促“媳婦想得這樣周全,你還不趕緊派人回蘇州舊宅?”
衆人議定了,玉之仕便依言叫了人過來安排下去,又閑聊幾句便散了。
這好一陣子,可真是乏了,晴風終于得空便領着昔緣出去轉了。
主子心願達成,惠兒自然跟着欣喜,道:“沒想到老爺這麽痛快,還是得老太太勸才行。”
李靈均淡淡說道:“他倒不是為着老太太。”她知道的,玉之仕卻未必清楚。只是不知也就罷了,只可氣他卻知而不信。
瑞王爺都要成了空架子,哪裏有空保了他?再不回南,若瑞王爺賊心不死,不知有多少人得搭進性命去了。所幸他聞風懸崖勒馬,特特地勸了玉之仕辭官,不知意欲何為。李靈均卻不知這其中曲折,只欣慰總算是能暫離這虎狼之地了。
接連幾日,玉之仕請了辭,又在家中收拾妥當路上所帶之物,忙了月把有餘,恰好按計劃上路。
一路上本是走得平穩順當,後來玉之仕仗着自己是武将不肯繞遠路走了險道,卻在砀山地界遇上幾個強盜!一行人不過一個武将、幾個家丁,又要顧着老母幼兒,哪裏招架得住常年幹着打家劫舍活計的一夥子強盜?正打得不可開交之時,忽見一柄長劍閃着寒光插來擋在李靈均這頂暖轎前,李靈均在轎內只見一個身形魁梧的布衣之人在前揮劍飛腿。李靈均懷裏摟着小昔緣,轎外涼風習習,轎內暖意濃濃,鬥篷又是李靈均用了湖州蠶絲親做的,熱得昔緣倒是小臉兒紅紅,睡得香甜。晴風惠兒守在外面卻看得真切,這人并未仗着長劍傷人性命,長劍只為守,攻時卻只三拳兩腳,打退強盜便罷手。
虧得這位俠士,總算退了強盜。玉之仕拱手致謝,讓小厮遞上一包銀子,足有五十兩,對方卻不肯接,說“區區小事”便要策馬離開。晴風掀了轎簾聽李靈均囑咐了幾句接了一個包裹,便上前說道:“俠士不愛金銀令人欽佩,只是幫了我們大忙不肯受謝不是存心叫我們不安嗎?這包裹裏不過些幹糧,有些北邊兒的特産,俠士收了就當是我們老爺請俠士吃了一頓酒吧。”說話間這男子已下馬來,好不叫嬌小的丫頭費力擡頭看他,見這小丫頭言辭懇切,便接了過來,掂了掂确是吃食才肯收下。
晴風這才看清,這男子身形魁梧,看面目卻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相貌如山巒般俊秀卻又有着流水般的柔情,五官俊朗,透着俠士的剛毅,眉宇間卻又透着一股書生氣,雙目細長,眼神沉澈,卻讓人不敢對視,似乎含着殺氣,實在捉摸不透。虧是晴風,換了旁人只怕是連這幾眼都不敢看了。
這少年俠士接了包袱便策馬離去。只是他不知,那包裹裏确有吃食,可更有金銀細軟。原是李靈均在轎中瞧見這男子雖是衣衫齊整,打鬥中卻露出補丁來,想他必是有苦楚,只是俠肝義膽之人,必不肯受金銀之謝,這才在吃食中夾帶了些輕便的貴重東西。
經了這一事,一家子才轉到大路上,往蘇州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