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花影後情理中情
三年後。
“小姐……小姐……”
玉将軍府後花園裏,晴風扯着嗓子在游廊裏來回穿梭,花枝繁茂,她甚至不得不攀到欄杆上、以至假山上踮着腳地瞧,這小姐又去哪裏了?
不過三四年的時間,晴風也出落得婷婷袅袅,只是一身細紗綠裙,卻藏不住她風風火火的性子,好好一個姑娘,美美一套紗裙,合到一處,卻如壁虎伏山上,蜻蜓落欄間。
“咯咯咯……哈哈哈……”
晴風一回頭,昔緣正在那兒笑得前仰後合呢。
“哎呦,小姐叫我好找。”晴風一身的汗,清早才上的胭脂都花了,模樣狼狽不堪。
昔緣一見她回頭,更是止不住笑聲,說:“你快下來吧。我便是有那個心,也沒那個力氣爬那麽高。”
得虧昔緣事事有母親親授,又天生的一段端莊身韻,不然早不知被晴風帶歪到哪裏去了。
晴風“咕咚“跳下來,道:“快走吧,府裏忙成一團,還得差人來專門找你,再不回去太太該生氣了。”
昔緣仰起小臉說:“我母親才不生我的氣。”
二人牽着手往鄭氏院裏去。
“哎呀,好大陣仗,一會兒的工夫都來好多客人了,這麽多的壽幛!倒也沒什麽新鮮的,看着這花樣啊字的也都眼熟。真是它們認得我,我記不得它們。”晴風看着一院子的壽幛随口說道。
“可不是,不過是‘蓬島春藹’再或者‘壽域開祥’。”小昔緣認真看了看,還想再瞧瞧有沒有什麽新鮮話兒,被晴風拉進了屋裏。
“這麽大的操辦,攪得我腦仁疼,一把老骨頭了,何必勞衆人的神呢。”鄭氏倚在裏間的榻上,一身兒大紅衣裳。“都說三十、四十無人得知,五十、六十打鑼通知。我們勞神不勞神的有什麽打緊。”香怡猶自看着老太太,手裏還捏着一支金釵不知往哪裏插才好。今日給老太太梳洗打扮石榴丁香都插不上手了。也難怪,香怡打小沒父沒母的,連姓都随了老太太,頭一回給老太太做大壽,當是敬對母親的孝心了。“你這鬼丫頭受累我倒是不心疼,只不過人老了愛清靜,前頭院子吹吹打打的,太鬧騰。”鄭氏說着還真有些犯困,連連打起哈欠。香怡站到老太太身側捶起肩來,說:“這好日子就是要鬧騰才好,熱熱鬧鬧的。我們可還等着您去點戲呢。太太都等您半天了。”
“看什麽戲?”奶聲奶氣的聲音一傳來,鄭氏登時清醒了,笑着拉昔緣過來問:“看什麽西啊東啊,不如咱們說說話兒。”“府裏好不容易辦回大事,老太太您怎麽着也得心疼我們去點出好戲讓我們熱鬧熱鬧。”惠兒說着同香怡一塊兒要攙着老太太出門,邊走邊轉頭告訴晴風:“帶小姐去用午膳,轉一上午乏了也該歇歇了,可不能由着小姐的性子四處亂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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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緣和晴風相視一笑扮個鬼臉兒。
丁香進來說:“晴風姑娘,飯菜都備下了,太太說天兒熱,小姐就不必來回跑了,在老太太這裏用了飯就在這裏睡一覺,等暑氣散了再去看戲吧。”
昔緣坐到桌前,雙手托腮看看飯菜,撇着小嘴兒擡起水汪汪的眼看着晴風道:“今兒這麽大的日子,我的飯菜還是一樣。”
晴風先盛了一碗荷花冬瓜湯,手緊貼在碗外緣試了試,說:“剛剛好,小姐趕緊喝了吧。太太和老太太都吩咐了,素食養身。等你身體養好了,想吃什麽,憑它天上的地下的,河裏的海裏的,都能依你。”
昔緣悶悶吃了幾口便鬧着要出去:“她們看戲,咱們去聽聽總行吧?”晴風沒法,便領着昔緣往前頭院子來。
戲臺搭在書房前頭,戲臺下擺了酒,衆人邊吃邊聽戲。右手專搭了一間小亭,連着一處游廊直通往偏門,游廊以龜背竹、南天竺、長壽花裝點得密密實實,竟似一條深園小徑了。小亭四面用雲隐紗圍了,從外頭看不真切,裏面老太太、太太、梅姨娘,連同幾個丫頭正說笑看戲呢,昔緣和晴風早在這游廊裏聽了半日了,晴風聽得熱鬧,尋了一個花草空隙大的地兒索性席地而坐看起來。
小昔緣在游廊間來回走,往外看去,忽然遇上一雙眼睛,澄澈如鏡,心裏一緊,着實吓了一跳。緩過神來問:“你是誰?為何在此處?”那人卻是歡喜答道:“見這花廊好看便走近了瞧瞧,沒成想驚擾了姑娘,還望姑娘見諒。”
這人倒是謙遜有禮,昔緣暗自笑了笑,說:“不打緊。”
外面這個小公子看昔緣和藹可親,索性把縫隙撐大一些,不覺呆住:只見這女孩兒眉尖眼俏,顧盼生輝,身形嬌弱姿婉轉,鳳尾花裙靈巧生。不覺說道:“我在這裏不識一人,悶了半日,得幸與姑娘說幾句話兒。姑娘是這府裏的嗎?如此瘦弱讓人生憐。”
可不是,不過都是三四歲的年紀,昔緣一副瓜子小臉,白淨瘦弱,這個小公子卻是圓頭圓腦圓眼睛,憨态可掬。
昔緣看此人倒是有趣,不覺笑了,也不答話,只問道:“你可是來給我祖母賀壽的?”
小公子答道:“姑娘原是壽星的孫女?原本是,現在覺得我倒不像是賀壽的,像是專門來遇見姑娘你的。”這小公子并非賣嘴讨巧之人,說此話時羞怯內斂,卻是發自肺腑。
昔緣自小無年紀相仿的兄弟姐妹,平日裏只能同晴風玩鬧一陣子,偶爾有沈家小公子到府上,只是沈家來人時她必是病着的,因此平日裏孤單慣了,今日見這公子便覺分外親近。
昔緣問道:“聽你的口音跟家父倒很像。”
冉竹生說道:“我自小在蘇州,家父來京述職,我和家母同來探親,不成想趕上了你家祖母的大壽,這才有幸見着姑娘了。”
昔緣聽了不由羨慕,道:“難怪。家父便是在蘇州長大,我自小卻鎖在這裏,煩勞你說說蘇州可有什麽有趣的風物人情?”
“那可多了……”冉竹生正要細細說來,卻見花影後一個略高的身影跑過,只聽見她說:“小姐快走!老太太和太太要出來了。”
昔緣淺淺一笑,二人沒來得及道個別,便被一陣風似的晴風卷走了。
小公子便是玉家世交冉家的長子冉竹生,此時又在游廊外等了片刻,便見裙衫擾擾從眼前掠過,又等半日仍不見有人過來,便默然離去了。
玉府裏直鬧騰到晚間才算清靜,香怡同惠兒在鄭氏房中清點賀禮,不過是朝中官員,玉家故交所送。惠兒清點完畢,李靈均問道:“可還有遺漏?”惠兒說道:“都清點好了。”
晴風本在叨咕些這家小氣那家大方的閑話,聽李靈均這麽問便說道:“咱們清點的倒是沒有遺漏,只怕是有些人漏了咱們的。”
香怡探頭看看清單笑道:“就你這個鬼丫頭知道的多,可不是,沒有瑞王爺,晚幾日自然會送來罷。”
晴風撇撇嘴,說:“王爺府的消息自然靈通,今日不送那便是不送了,可見這些皇親國戚是最靠不住的,心熱時比親人還親,心冷時比卻比陌路人都不如。”
李靈均心中所想正同晴風一般,晴風小小年紀這倒看得透徹。
今日這壽宴辦得也太鋪張高調,老太太又高興,自己有心勸勸玉将軍,又恐傷了老太太的心。戰戰兢兢過了這一天,索性沒出什麽纰漏。
朝中武将或是閑職,或被調任至偏遠之所,玉家到這一支人丁不算興旺,玉之仕也不過是個三品官員,但太平盛世能有軍功可表已屬不易,何況倚仗岳丈聲望在朝中也太過顯眼,玉之仕又是個不通人情世故之人,只怕日久易生是非,這瑞王爺今日不到恐怕是為避嫌,只是有些小題大做讓人生疑,真正叫人憂心,不如,早作打算……李靈均正在心下思忖,忽聽得一聲脆響,擡頭一看竟是一個巴掌大小的玉如意碎成兩截!
晴風呆住,香怡趕緊探頭進裏屋瞧,索性老太太睡着了,不然得多心疼!
“你這毛手毛腳的丫頭!”惠兒邊悄聲說邊撿起如意,“可惜了的,這麽好的一塊玉。”聽李靈均說“拿來給我瞧瞧”便遞了過去。
李靈均細看這玉如意,是一塊羊脂白玉細雕而成,玉質溫潤,雕工更是出神入化,便問這玉是何人所贈,香怡細想,像是梅姨娘房裏的小丫頭拿過來的。“她怎麽會有這麽好的東西?”晴風納悶,李靈均又何嘗不納悶?
不管這玉是從何而來,如今斷為兩截着實可惜,何況又是一個如意,李靈均便命惠兒拿了去找個好工匠,或是粘合或是鑲嵌,或是雕兩個小物件,總之別辜負了這一塊好玉。
香怡邊收還邊嘆息:“可惜了一件好東西。”晴風心裏也不自在起來,這麽好的日子讓老太太知道了該不痛快了。
所幸人老了耳朵不大中用,睡覺真是香甜,幾人走了都沒聽着動靜。
天色已晚,李靈均和兩個丫頭回到院中,正要梳洗就寝卻聽大門作響,惠兒出門去看原是香怡疾馳忙慌地跑來了。
“這麽晚了你着急忙慌來做什麽?”惠兒掩了門問道。香怡滿頭是汗,必是一路跑着過來的,氣喘籲籲地說:“老太太病了,郎中說是受了風寒,用些參湯便可,你們房裏可還有好參?”
香怡同惠兒進了房中說明來意,李靈均呵道:“糊塗!想是老太太白天受的風寒,風寒本是外邪入侵,人參是補益之藥,如今外邪未去便用補藥不是适得其反嗎?哪裏請來的庸醫?”香怡驚了一下,幸虧是老太太房中沒了參,不然已用上了!回說:“并不是平日裏請的沈老爺,今兒老太太病的急,着一個小厮就近請了一位郎中。”
李靈均道:“用些柴胡尚可,今日也晚了,明日一早再去請了沈老爺來瞧。”香怡連聲道謝,李靈均命惠兒包了些日常用剩下的柴胡、板藍根、大青葉,囑咐別用量過多,只應急為老太太去風邪緩解緩解便可,明日請郎中瞧好了再正經醫治。
這夜玉将軍因老太太一病便在那裏守了一夜。
鄭氏大壽過後,天氣肅殺,秋風更勝冬雪叫人身心寒涼,吹走了候鳥,吹落了殘花。
惠兒拿了一床厚被出來送進房中,晴風正在那裏逗弄昔緣。李靈均吩咐晴風把昔緣帶給奶娘快快哄了入睡。
晴風百無聊賴想起老太太的病便說:“如今老爺這樣孝順老太太都是咱們小姐的功勞,若非小姐這一年的苦心,只怕老太太就無天倫之樂可享了。”惠兒笑道:“只怕沒有比小姐更賢惠的兒媳了。只是人老了啊,落葉歸根才最好。”
惠兒這無心的一句話倒點醒了李靈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