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在銅爐熊熊篝火的映襯下,如海般的梅花樹中間一個白色的身影上下翻飛。他手中一柄長劍,舞出無數劍花,動作快似閃電,身體卻輕如雀燕。騰挪閃轉中衣袂飄飄,劍氣攪動起滿地的梅花花瓣,如下了場梅花雪一般。
我驚訝于眼前所看到的,癡癡地怔在原地,幾乎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只見那人在空中身姿一轉,劍尖撩過處,一朵梅花自枝頭應聲而落。又一個鹞子翻身,穩穩地收住身勢。方才的梅花恰好不偏不倚地落在他伸出的劍尖上,動作一氣呵成煞是好看,我不由伸手鼓起掌來。
那人一驚,回頭看見我,驚訝道:
“嫂子?”
舞劍的人正是邱連桅,他伸手将劍抛于一邊的寶正,向我走來。
北風撩起他的衣襟,在篝火的映襯下,愈發顯得潇灑倜傥。逆光的面孔,眼神閃閃發亮。眼前的人,幾乎超出了我能想象的所有美好。
那張熟悉面孔上的一抹微笑,輕撥着我從未驿動過的心弦。我癡迷于這種令我心神蕩漾的感覺,不願移開目光。直到邱連桅站在面前,關切地問:
“嫂子還沒有就寝麽?怎麽就你一人,雪煙哪兒去了?”
我這才頓悟般趕緊低下頭,玩弄着手絹,掩飾自己的失态。
“雪煙已經睡下,我睡不着就出來走走,聞到這奇異的花香,才尋到這兒來。”
“原來是這樣,”邱連桅呵呵笑着轉頭對後面的大和尚道:“師兄呀,你種的好花,引來了蝴蝶呢。”
我這才看見對面樹下還站着一個大和尚,我有些茫然地問道:
“蝴蝶?這冰天雪地裏還有蝴蝶?”
邱連桅笑笑,盯着我輕聲說: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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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那目光盯的臉熱心跳,待要轉身離開,卻被邱連桅一把抓住手腕道:
“來,嫂子,這些梅花需這邊看才好看。”
我待要掙脫,卻嗅得一股酒味飄來,又見旁邊梅花樹下的殘席,便明白他是有了醉意,心想不便跟他一般計較,就由他拖着走到篝火旁邊。邱連桅向四周指指道:
“怎樣,嫂子,是不是很漂亮。”
我放眼望去,果然站中間的感覺很不同,簡直是被一片梅花的花海包圍着。那梅花樹林繁華簇錦,濃香撲鼻,雪白的花瓣無窮無盡地随着北風飄落下來。
邱連桅輕輕托起我的手,去接住那飄落的花瓣,還未及拿到鼻下,一股清香就撲面而來。
我驚喜道:
“這是什麽梅花,顏色香味雖然都好似平日裏所見的臘梅,卻又比臘梅色雅而香濃。”
邱連桅笑道:
“這可不是平日裏見到的臘梅,嫂子有眼福,這種梅花只福盧寺獨此一家,別無分店,連宮中都沒有呢。因為這是我們的淨岩大師親自培育出來的。”
這時旁邊的大和尚腼腆地笑笑說:
“哪裏哪裏,師弟過獎了。”
那淨岩雖然身材魁梧,卻面相老實,一副憨笑總是挂在臉上,好像過年社火裏面的大頭娃娃一般模樣,我看了不由地忍俊不禁。邱連桅指着淨岩道:
“嫂子,這位高僧就是我的師兄——淨岩大師。”
我雙手合十行禮道:
“信女秦月婉見過淨岩大師。”
淨岩撓撓頭越發不好意思地對我說:
“女施主別聽他的,什麽大師,貧僧不敢當。”
我笑道:
“那我就跟二弟一樣稱呼你師兄好了。”又問:“這些梅花樹,真的是師兄培育出來的?”
淨岩搖搖頭說:
“也不盡然啦,這些梅花是師祖最早開始培育的,用本地的臘梅和南方的白梅一起雜交而成,後來我師父又接了手。師父雲游之後托付給了我,我不過是做了些澆水除草的雜工罷了。”
邱連桅笑道:
“你這大和尚,平日裏也經常吹噓自己種得了花,使得了棍,怎的見了我嫂子就這般文靜謙虛起來,倒好讓我不适應。”
淨岩嘿嘿笑着拍拍邱連桅道:
“我看你是真喝多了,讓寶正送你回去吧。”
寶正也過來道:
“正是呢,天色也不早了,這北風一陣緊似一陣,就算爺不怕冷,大少奶奶也受不了這凍呀。”
邱連桅聽了點點頭:
“說的是,你先送大少奶奶回去吧,我跟師兄好不容易見面,要再喝幾杯才盡興。”
說着便攜了淨岩走向酒桌,轉身間卻突然從袖子裏飄出一樣東西掉在地上。我看得真切,那是一方女人的手帕,粉紅的顏色在一地白色花瓣之上十分紮眼。
男人身上有這東西定是不尋常的,我覺得很尴尬,待要轉過身去假裝沒看到,卻覺得那手絹有些眼熟。
仔細一看,果然繡的是纏枝牡丹,并且露出半個“月”字的小篆。
我心中一驚,待要上前撿起仔細觀看,卻被邱連桅搶先一步抄起,迅速藏在懷裏。
我待要追問,邱連桅卻自顧自地拉着淨岩嘻嘻哈哈地喝酒去了。這時寶正催道:
“奶奶,天色不早了,您回去安歇吧。”
我默默地點點頭,随着寶正回到禪房居所。
雪煙還依然睡得香甜,我卻無論如何也睡不着,方才的事情在我腦海裏揮之不去。
輾轉反側,迷迷糊糊間,我似乎又看見婚後請安那天,在四姨娘的院子外面,邱連桅擋在我身前,喝退了邱連槐……
一忽兒又看見定國府壽宴的湖邊……裴青嵘半醉半醒地說:“桅哥哥,你喜歡的月亮跟你隔着一層天呢……”
轉眼間卻又不知所在了,只是漫天飄着潔白的雪花,我伸手接住,卻發現手心裏那雪花變作梅花花瓣。
漫天飛舞的花瓣中一個強健的身影上下翻飛,劍光淩厲。
我透過層層的花瓣,看見在他衣袂之間飄動着一條粉紅色的手帕,上面精致地繡着纏枝牡丹罩玉兔……
我想走過去,卻總是撥不開那些花瓣,想喊他,卻怎麽也張不開嘴,正着急間,聽到耳邊有人喊道:
“奶奶,奶奶,快醒醒……”
我猛地睜開眼,看見雪煙微蹙着眉頭的面孔,她擔心地說:
“我看奶奶方才的樣子,仿佛魇住了一般,敢是做噩夢了。”
我沒有說話,只覺得渾身出了一層冷汗。雪煙拿來茶說:
“奶奶喝口茶壓壓驚。”
我喝了幾口茶,覺得心情稍微平複,擡頭看向窗戶想看看天色,卻發現窗棱上似有雪影。便問道:
“下雪了嗎?”
雪煙邊伺候我更衣,邊道:
“是呢,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來的,雖然不大,但是看那地面上像是下了很久。方才寶正還來問過,看奶奶是不是要等雪停了再走。”
我急忙搖頭道:
“不用,既然雪不大,就不要耽擱了,我怕連桐會擔心。”
雪煙點頭應着:
“好,我去叫他們準備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