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轉眼間已經到了年底,布政使府上上下下都忙着準備過年。
這天,我正和雪煙、雲翠正在屋裏給邱連桐做過年的衣服,老太太屋裏傳話說有事找我。我便急忙放下針線,帶着雪煙過去了。
剛走近老太太的院子,就看見邱連桅的貼身小厮寶正在廊下站着跟家丁們說話,看見我來了,便趕忙過來見禮。我問道:
“是二弟來了麽?”
寶正答道:
“是呢,這不到了年下,我家公子準備了上好的絲綢布匹送過來,給老太太、太太一并幾位兄弟姐妹、姨娘們添些過年的新衣裳。哦,對了,還專門給大公子和少奶奶封了一批上好的宋錦,正打算一會兒送過去呢。”
我點頭道:
“讓你家公子費心了。”
我進了老太太的屋裏,在外間聽到邱連桅和老太太的說笑聲,甚是親熱。
想邱連桅從小與母親分離,一直在祖母膝下長大,那感情自是與別的兄弟不同。
雖說老太太礙于太太的面子不直接示人,但就我來布政使府這半年多,也看出其實在邱連桅的事情上,老太太和老爺也都是盡力在維護。
老太太看見我進來,便招手道:
“外面可冷吧,快坐到炕上來暖和一下。”
我行了禮,走過去。邱連桅原本坐在老太太的旁邊,見我過來便站起來道:
“大嫂坐這裏吧,這裏暖和。”自己挪到炕邊的椅子上去。
一坐下,老太太便先問起邱連桐的身體。我細細地回了用飯、就寝、服藥的事情,老太太聽說邱連桐大有好轉,往日裏冬天一定會犯的氣喘今年也沒犯了,便十分開心。拉着我的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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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還是多虧了你呢。早我就說該給桐兒身邊放個人,那些丫環們伺候得再好也比不上屋裏人盡心盡力呀。
“可太太是個心疼兒子的,老覺得什麽姑娘都配不上桐兒呢。這也是上天有眼,就讓桐兒看上了你。桐兒這孩子平日裏雖說不怎麽出門,可眼界還是有的,看人就是這麽準。你說是吧,桅兒”
“是呢,”邱連桅笑着答道:“大嫂在外面口碑也甚好,都說大哥有福氣呢。”
我瞟了邱連桅一眼,他也正看向我,那目光裏有種說不出的東西,令我心裏一跳,臉就紅了。
老太太便笑道:
“你看看,還是個臉皮薄的,誇一誇就臉紅。”
接着又道:“今天叫你過來也不光是為了問桐兒的事,是有一項正經事要你去幫我辦一下。”
我颔首道:“祖母有什麽事盡管吩咐,月婉雖愚笨,卻也必得盡心盡力去辦。”
老太太嘆氣道:
“原本每年年末我都會去城外的福盧寺燒香祈福,在寺裏跟主持淨空大師修習佛經三日,為布政使府以及桐兒祈福。但是今年,”
老太太拍了拍自己的雙腿說:
“唉!今年我這身體是越發不中用了,上月就感染了風寒,這幾天又覺得身上發緊,夜裏總要醒來幾回,各種藥吃着也不見好。這眼見得臘八都過完了,怕是去不了了。
“原本是想着讓太太代我去一趟,又恰好侯府的老太太身體也不好,太太一直在那邊忙着照顧,所以想來想去,也只有讓你替我去一趟了。”
“我?”我有些吃驚,雖然以前也随母親去過寺廟,但都是簡單的燒香,求簽什麽的。老太太去祈福誦經,規矩一定非同一般。再說真的讓我去念三天經,還不把我悶死。想到這裏,急忙擺手道:
“怕是不行吧,我什麽都不懂呢,恐會壞了規矩。”
老太太被我的窘相逗樂了,對邱連桅笑道:
“你看這孩子可憐見兒的,讓我吓着了。”又對我說:
“沒關系的,到時候有每年陪我去的婆子媳婦帶着你,讓你做什麽你照做就是了。既是你去,桐兒這裏又離不開人,就不用非去三天,去住一晚,捐了香火錢,第二天一早趕回來便是。”
我聽了也只得點頭應允,老太太見我答應,又道:
“去福盧寺的路有些遠,怕路上沒人照顧,今天剛好桅兒過來,我便托他跟你一起去。一來路上有人幫着照應,二來家裏有男丁跟着,住在廟裏也方便。”
邱連桅點頭道:
“奶奶交代的事情孫兒必會盡力,奶奶放心。”
老太太見都交代清楚了,便說讓我回去準備一下,後天便是吉日,讓我們後天一早出發。
從老太太那裏告辭,邱連桅也一同出來,說正好有東西送給邱連桐,便邀我一起坐着他的馬車往回走。
我便說起還要他講些趣聞,他也沒推辭,滔滔不絕地講了許多,我正聽得高興,卻聽得馬車外一聲嬌滴滴的呼喚道:
“喲,這不是二哥哥,這麽好興致,跟大嫂一同坐車游玩呀。”
我跟邱連桅循聲望去,只見一個滿頭珠翠,打扮豔麗的年輕女子扭扭捏捏地走過來,正是四姨娘的女兒邱漣漪帶着貼身丫環英兒在閑逛。
邱連桅聽她這樣說有些不悅,便道:
“方才去奶奶那裏送年貨,恰好碰到大嫂,便一起回來,順便把送給大哥的禮物帶過來。”
邱漣漪掩嘴笑道:
“我又沒說什麽,二哥哥何必如此緊張。”
我對他們母子一向沒有好感,便象征性地對邱漣漪點了點頭道:
“小妹有空也來坐坐,你大哥也挺想你。”
“哎喲,難得大哥還能想起我來,改天我有空了一定過去玩。”說着瞟了一眼馬車後面的布匹道:“別忘了到時候分些好的綢緞給我喲。”
邱連桅道:
“你的那份已經放在奶奶那裏了,回頭就會分下來,幹嘛惦記着大哥這份。”
邱漣漪“呲呲”笑道:
“我開玩笑呢,二哥哥何必當真。”
邱連桅嘆口氣,沒再理她,招手讓馬車繼續前進。
邱漣漪望着我們的背影,冷笑着對英兒道:
“哼!看他們得意的樣子,有什麽了不起的。總有一天讓他們知道我的厲害!”
回到家,邱連桐見了邱連桅自是十分高興,兄弟倆拉着手坐在炕上聊個沒完。我把邱連桅送來的布匹綢緞分一分,給雪煙、雲翠、芳彩每人一些,又賞了些給院子裏的下人。
回到裏屋,我看他兩兄弟聊得開心,便想吩咐下去中午加菜,留邱連桅用飯。喚了兩聲卻沒見着人,想到雲翠方才說了到庫房去拿邱連桐日常吃的燕窩,可是這雪煙也沒影了,便去門外尋找。
一出門就看見小丫頭芳彩,芳彩也說沒見着雪煙,便吩咐芳彩到廚房傳菜。
今日天氣不錯,雖然清冷,日光卻格外明麗。想起屋後有一株臘梅開得正好,便閑步往屋後走過去。
那臘梅遠遠的就飄過來陣陣清香,我心下喜歡,正要往前去,卻聽得左手邊一處堆放雜物的房間裏有人說話。
仔細一聽,竟好似雪煙。心想:這丫頭,尋她半日,怎地躲到這地方來了?
剛要推門進去,卻又聽到一男子笑聲,這下讓我吃了一驚。
這雪煙,自我進府之時便待我很好,絲毫沒有因為我的出身有些許怠慢。
因為雲翠一心在邱連桐身上,她便做了我的貼身丫環,我有什麽事都願意跟她講,處了這半年下來,倒像姐妹一樣,比跟雲翠還好許多。
平日裏見她也大大咧咧,斷不像有什麽秘密的樣子。此時居然與一男子在這後院偏僻的角落私會,真是讓我吃驚不小。
我定了定神,看旁邊窗戶有個破洞,便湊到窗前向裏望去。
看見雪煙正跟一男子說着什麽,大喇喇的本性使得一腔熱情都從眼睛裏噴發出來,那眼神,能把外面的雪都融化了。
再一看那男子,身材消瘦,眉目清秀,正是邱連桅的貼身跟班——寶正。此時正拉着雪煙的手,眼神溫柔似水。
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心下想着:不如裝作什麽都不知道轉身走掉比較好。誰知沒留神腳下,一個破花盆被我踢個正着,“當啷”一聲,吓到了我,也驚到了屋裏的兩個人。
“大……大少奶奶?”寶正動作敏捷,快如閃電般沖出屋門,看見我也反吃了一驚。
跟在後面的雪煙更是說不出話來,一張臉漲得緋紅,眼中都要滴出淚來一般。
我頭一次經歷這場面,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慌慌地對雪煙道:
“那個……我剛才吩咐廚房多準備些菜,留二弟吃飯,你去看看有沒有準備好。”
說完也沒敢看二人,低着頭一溜煙地跑開了。心裏跳得突突的,好似我自己做錯了什麽事一般。快步走進堂屋坐下,好一會兒還沒鎮定下來。
雲翠正給屋裏的兩位爺添茶倒水,看到我這幅樣子,不由地狐疑道:
“奶奶怎麽了?臉色這樣難看。”
我揮揮手道:“沒什麽,你倒杯茶來,我口渴的很。”雲翠納悶地看看我,見我也不願意說,只得去倒茶了。
正喝着茶,雪煙讪讪地走進來,遠遠站在一邊,也不敢過來。
我喝完了茶,才算定了神。此時外面送來飯菜,便裝作沒事似的招呼雪煙和雲翠擺飯。
邱連桅用了飯,又跟我商量了下後天去福盧寺的事情,便叫上寶正一起回去了。
我帶着雪煙送到門口,眼看着寶正垂頭喪氣的,不敢正眼瞧我,反而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送完邱連桅,又回來安頓邱連桐睡了午覺。折騰了半日終于閑下來,便叫上雪煙,說去花園轉轉。
走到花園的一個僻靜處,我看看四下無人,便正色對雪煙道:
“你有話對我說嗎?”
雪煙擡頭看了看我,居然嘴一撇,眼淚骨碌碌地滾落下來。嗚咽了半日,方才道:
“今日既讓奶奶撞上了這沒臉的事,我也無話可說,憑奶奶發落就是。”
我惱道:
“在你眼裏,我就是如此麽?若要真心懲罰你,還用等到現在!”語氣緩和些又道:“不過你們也是,就在院子裏大喇喇的,今天是我,換做別人,還不知怎樣呢。壞了你們的名節事小,連累了連桐豈不是大事。”
雪煙點頭道:“奶奶說的是。”
我又疑惑道:
“我看布政使府裏男女仆從也不是沒有結合的,成婚後一家子留在府裏繼續服侍主子的也多得是,你和寶正既有情誼,去求求連桐也不是難事,卻為何要偷偷摸摸呢?”
雪煙嘆了口氣道:
“奶奶也不是不知道大公子和二公子之間的糾葛,雖說大公子心胸寬厚,但是太太那裏卻是過不去的坎兒。早前兒又因為死去的浣朱,太太就更加嫉恨二公子了。我和寶正的事要是讓太太知道了,我們哪裏還有命在,更別說在一起了。”
我想了想道:
“那你可以讓家裏人贖你出去,不就可以名正言順了。”
雪煙聽了又垂淚道:
“雪煙命苦,6歲上随家人逃難來此,被布政使府老太太好心買下,從此再沒見過家人,他們恐怕早已經餓死在哪裏都未可知,這布政使府就是奴婢的家了……”說罷,泣不成聲。
我聽她這麽說,不由地也落下淚來。我伸手将雪煙摟在懷裏,安慰道:
“沒關系,雪煙,我們都是苦命的人,既然有緣聚于此處,就相依為命吧,從此後你就是我的妹妹,我就是你的家人。”
雪煙叫了聲“奶奶”,便依偎在我的懷裏,輕聲哭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