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一日,邱連桐覺得好些,天氣也甚好,便要到廊下曬曬太陽。我讓幾個小厮把湘妃榻擡出來,鋪了錦被,讓邱連桐靠在那裏看風景。我陪坐在一邊,聽他講述小時候出去山上看紅葉的經歷。聽他講到爬上樹摘紅葉險些掉下來的事,我不禁捂嘴笑道:
“都說邱府的大公子知書達理,溫和內向,看來如果不是生病,你也是個不安生的主兒呢。”
邱連桐笑道:
“可不是,我那會兒比連桅調皮多了,當年邱府的房頂、大樹哪個我沒爬過。跟着我的奶母、媳婦、小厮們,成天要做的事就是不停地尋我。經常是她們一眨眼,我就跑沒影了。”
“這個我可以作證呢。”一個清朗的聲音從院門那兒傳來,我們齊齊看過去,居然是邱家二公子邱連桅笑盈盈地走過來。
邱連桐見了高興地招手道:
“二弟,何時回來的,快過來讓哥哥好好看看。”
邱連桅過來行禮道:
“連桅見過哥哥……”
還沒說完,便被邱連桐一把抓住雙手道:
“臭小子,跟哥哥還來這些,還不快讓我好好看看。”
我急忙讓丫環們又搬出個椅子,并茶幾茶點果盤一并擺好,請邱連桅坐下。
兄弟倆說了好一會兒體己話,倆人都很激動,眼角都濕潤了。我偷眼看着,覺得倆人感情很好,竟像是從未受到那些舊事的打擾一般。不禁對邱連桐寬大的胸懷又多了幾分敬佩。
邱連桐打量着邱連桅點頭道:
“真是長成大人了,比我上次見到又顯老練不少。聽說你絲綢生意做得很不錯,不是跟那些奸商們歷練的吧。”
邱連桅笑道:
Advertisement
“哥哥也是,比上次見面精神了不少呢。方才在奶奶那裏聽說哥哥最近身子見好,甚是安慰。在江南的幾年,除了記挂奶奶和父親,就是最惦記你了。曾修過幾封書信問安,也沒得到回應,心中很是挂念。”
邱連桐搖頭道:
“書信一定是母親扣留了,我并未見到,真是委屈了你一片心。這次回來,是不走了吧。”
邱連桅點頭道:
“不走了,幫舅老爺家的青峰大哥打理綢緞莊的事宜。這些天一直在忙,也未及來看望哥哥。”
“正事要緊。不過你跟青峰大哥一起做生意,也真不簡單呢,母親沒有阻攔嗎?”
“呵呵,太太那裏我去過幾次,守門的小厮都說不在,還沒機會問安呢。”
邱連桐搖頭道:
“母親什麽都好,就是對于你我之間的事一直不能釋懷。”
邱連桅道:
“這也不怪太太,娘親都會這樣做的。”
我怕二人繼續這樣的話題會冷場,便打岔道:
“二弟這幾年走南闖北的,你哥哥比不得你,就在這三尺小院裏圈着,不如你給他講講外面的趣聞,我們也好都一起聽聽,解解悶。”
邱連桅笑道:
“呵呵,大嫂願意聽,小弟自是要說的。”
邱連桐也道:
“要說趣聞,我倒是最好奇青峰大哥怎麽會想到邀你一起來打理生意?”
邱連桅道:
“要不說世間的事都有機緣巧合這一說呢,我跟青峰大哥還真是有些可說的。
“那是我初到金陵,到鄉下去幫叔叔收生絲。因看着景色好,便帶了兩個小厮往那深山樹林裏去閑轉。偏巧就碰見一群劫匪,正打劫個商隊,便上去幫忙,誰知巧不巧的正是青峰大哥的隊伍呢。”
“打跑了賊寇,我們哥兒倆便回到城裏整整喝了一夜的酒。提起當年在一起淘氣的事,都感嘆時間如飛呢。後來就聊到青峰大哥的綢緞莊,他便說沒個合适的人幫忙,自己過些時候可能要到京城當差,好不容易辛苦建立起的生意,不知道交給誰合适。我當時也是酒醉了,便推薦了自己,誰知青峰大哥一口應允下來。所以今年他差事下來後,就寫信叫我來了。”
邱連桐笑道:
“這可真算是傳奇了,金陵鄉下那荒郊僻野的深山,你們兄弟倆也能碰上。”
我也忍不住問道:“二弟還能打跑山賊?那些山賊可都是亡命之徒。”
邱連桐笑道:“你是不知道我這弟弟,自幼便喜歡舞刀弄棒的。大了些便往外跑,跟城外福盧寺的武和尚們混在一起,也正經學了些功夫呢。”
邱連桅搖頭道:
“哥哥說笑呢,就是瞎比劃。當時商隊人本就占了上風,青峰大哥和他身邊的人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我正好去助一臂之力,就打贏了。”
正說笑着,太太屋裏傳話過來,說有事找我,我急忙跟邱連桅告辭了,換了衣服過去。
太太見了我還是先問了邱連桐的身體狀況,又問現在做什麽呢,我回說今兒身子好,天氣也好,正在廊下坐着曬太陽呢,特意隐瞞了邱連桅過去的事情。
太太點頭道:
“那日太醫來診治也是說要桐兒能常出來曬曬太陽,老悶在屋裏,怕是要添新毛病。”又道:
“七日後是我娘家母親大人的七十大壽,按理我和老爺跟桐兒應該過去賀壽的,不過因為桐兒的身體一直不大好,都沒怎麽去過,往年也都是我跟老爺去。今年老太太說既然已經娶了你來,便讓你代替桐兒一起過去。”
我颔首道:“是。”
太太道:
“我娘家是侯府,不比家裏,你的穿着打扮要正式些。我已經吩咐了雲翠,讓她幫你挑選衣服和首飾。”說着揮了揮手,她的貼身丫環珍蓮端上一個托盤,裏面放着一個精致的項圈,項圈上挂着一塊剔透的瑪瑙。那瑪瑙雕成一朵蓮花的樣子,十分精致逼真。
太太把項圈交給我道:
“這是我當年做姑娘的時候戴的,是宮裏的賞賜,後來做了我的陪嫁。今日就給你添一件像樣的首飾,以後大節大日的就拿出來戴戴。”
我點頭謝過,那瑪瑙拿在手裏更顯瑩透溫潤,我心下十分喜歡。別了太太,便徑直回家。邱連桅已經走了,邱連桐兀自坐在廊下跟雲翠閑聊,見我回來問了問情況,道:
“我外祖母家裏規矩多,你過去了只看着母親的眼色行事便是。”
我點頭應允了。
到了拜壽的日子,我用過午飯,稍歇歇便開始梳洗打扮。雲翠已得了太太的吩咐,早将那一應華服和金銀首飾拿出來。
雲翠手法熟練地将我的頭發全部绾在頭頂,做了雙環的高髻。每個環髻上各插了三支頂簪。鬓角兩側各戴了一個點翠的掩鬓,發髻中間別了繁花似錦圖案的花钿,并一支珍珠鑲嵌的步搖,配了項圈。這複雜的頭飾比新婚時的鳳冠輕不了多少,我暗自思忖:這下脖子又該痛了。
那華服也十分複雜,除了平日裏穿着的對襟長袍,還要佩戴刺繡鑲珍珠流蘇的披肩。下面的石榴裙外墜着兩條刺繡飄帶,并一串絲縧绾結的翡翠玉佩。
再加上手上的戒指手镯、手串等叮叮當當的煞是隆重。
打扮停當,我站在穿衣鏡前看着如此華麗貴氣的自己頗有些不适應。
邱連桐不睡午覺,非要靠在床頭看我梳妝。我轉身問道:
“是不是太華麗了,跟我好不相配。”
邱連桐點頭道:
“嗯,确實呢,我覺得不如你平時的素雅打扮好。”我聽了一愣,猶豫着說:
“要不……跟母親說不去了吧,省得給布政使府丢人。”
邱連桅“噗”地笑出來,讓我過去坐在他身邊,伸手點着我的鼻子說:
“你呀,還真老實的可愛。我這麽說是不想讓你知道你多漂亮,省得外面那些比我好的公子哥把你哄走。”
我羞紅了臉,嗔道:
“你別瞎打趣我。”
邱連桐認真地道:
“不是打趣,是心裏話呢。”
我把頭歪過去,撅嘴道:
“就你看我這樣,在別人眼裏不過是粗鄙鄉下丫頭罷了。”
邱連桐笑道:
“那感情好,就怕在別人眼裏也似仙女一般呢,都來搶,我一個廢人哪裏争得過他們。”
我認真道:
“你又胡說,什麽廢人,再這麽說我就惱了。”
說着想掙脫被拉着的手,卻被邱連桐更使勁地握着。他溫柔地看着輕聲哄着我道:
“好啦好啦我不說了,來親一個賠罪。”
我臉緋紅道:
“別這樣,丫環們看着呢。”
他卻更加靠過來,趁我不備捧過我的臉就在我唇上吻下去,一股暖流麻酥酥地流進我的心裏。等我睜眼再看邱連桐時,卻不由地笑出聲來。我擦在嘴上的胭脂蹭了他一嘴,紅彤彤的一片。
我邊笑邊用手絹去擦,邱連桐卻躲着說:
“不許擦,今天你不陪着我,我就着這胭脂膏子吃飯了。”
正鬧着,雪煙進來說:
“哎呀,我的公子奶奶,怎麽這個樣子了,太太那邊快好了,趕緊的吧。”
我急忙站起來,雪煙拿了水粉胭脂過來給我重新補被邱連桐弄亂的妝面。邊整理邊說:
“雲翠這小蹄子,這裏忙亂着呢,又跑哪兒去了。”
我這才發現,雲翠不知何時已經不在屋裏了,我心下自知怎麽回事,嘴上卻道:
“也是該連桐吃藥的時候了,去端藥了吧。”
都收拾停當,丫環婆子小厮已經等在院門外,坐了暖轎去往大門。大門那裏馬車也已準備停當,太太還未到,我下了轎,立在車旁候着。
不一會兒,大門打開,太太的暖轎也出來了,我趕緊親自走上前去扶太太下轎,太太從頭到腳打量着我,滿意地點頭道:
“恩,這樣就好了,去了之後少說話,看我眼色行事,別讓我娘家那些個媳婦們笑話。”
一起上了車,等老爺的轎子也到了,便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