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太太的父親是前朝武将,由于功勳卓著,被封為安定候,位為凡爵,去世時本朝皇帝又特追谥為伯爵,并長子世襲了安定候稱號。
這位老侯爵雖為武将出生,卻為人謙虛,封侯之後便稱病回到老家——燕北的宣隸府,一是長女婿邱遠正乃燕北布政使,相互有個照應;二是老爺子對京中官員間的勾心鬥角已經看透厭煩,索性躲個清靜。
安定侯已經于三年前去世,現在只剩下老侯爵夫人。安定侯的名號由長子裴勇繼承,裴勇便是裴青峰的父親。他還有一女名為裴青嵘,跟裴青峰一樣是裴勇發妻嫡出的。還有一個兒子,名叫裴青崖,是小妾所生,在這府上并不受寵。
定國府在城東,布政使府在城西,剛好橫穿過了宣隸府城。宣隸府很大,走了好一會子方才到了。我從車簾的縫隙往外看,遠遠的就看見一整條街像過年一樣張燈結彩,直到定國府門前。
我們在大門外下了車,大門的東西廣場原本十分寬闊,現在已經滿當當的停放了各種車馬、暖轎。大門內外都鋪着紅色的地毯,賓客們被迎賓的仆從領進大門,穿過一道影壁,走過一道回廊方至定國府二門。
一個身材魁梧,長相俊朗,衣着華貴的公子帶着幾個族中兄弟正站在門口迎接賓客,看到邱老爺和夫人急忙迎上來,行禮道:
“姑父、姑母萬安。”
這就是定國府的大公子,也就是下一位有資格世襲安定候的裴青峰了。太太拉着他的手嘆道:
“有多久不見了,可真真想死姑母了。”
裴青峰笑道:
“都怪侄兒最近太忙,疏忽了給姑父姑母請安。”
太太笑道:
“你既領了工部營繕所的差事,那自是忙碌得緊,心裏惦念着我們就夠了。”又拉過我來道:
“這是桐兒媳婦,你們還沒見過呢。”
裴青峰拱手道:
“青峰見過弟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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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前行禮道:
“月婉見過青峰大哥。”
我因為之前已經在邱連桅那裏聽說了他很多次,終于見到本人之後,不免細細打量了一下。
裴青峰長的濃眉大眼,不似邱家兄弟那般秀氣。雖然是真正出生于公侯世家的貴公子,舉手投足間卻豪放不羁,頗有些綠林氣質。
裴青峰對太太說:
“奶奶和幾個诰命夫人在後院淩波軒呢,侄兒帶舅父舅母和弟妹一同過去吧。”
太太搖頭道:
“不用了,派個小厮帶着去就是了,你忙你的。”
定國府真的是比我想象的還要豪華氣派,處處雕梁畫棟,奇花異樹、怪石林立。
府裏有一活水的小溪繞府而行,幾乎每個院落中間都有一個小花園,溪水穿流而過,或形成小巧的瀑布,或聚成清澈的水譚。
雖已是初冬,府裏依然有蔥郁的花草樹木,更因為是安定候老夫人壽辰,處處張燈結彩,熱鬧非凡,把個定國府襯托的瑤池仙境一般。
我們穿過了幾道回廊,過了一個月亮門,眼前豁然開朗。入眼的竟是個非常寬闊的湖泊,湖泊上一艘裝飾華麗的龍頭游船上傳來歡歌笑語。
湖的正北面是一座建造華麗的大房子,它的根基一半建在湖面上,因此憑欄觀水再合适不過,房子的屋檐下一塊匾額,上書“淩波軒”三個大字。
我随着邱老爺和太太走進去,早有仆從通報了,老夫人看到我們即笑道:“你們可是來晚了,一會兒定要罰酒三杯呢。”
我們行了禮,太太嗔道:
“母親這麽久不見女兒了,也不問問好不好,就先罰酒。”
我偷眼看着坐在上首的安定候老夫人,頭戴金鳳帽冠,上面一圈點藍的神鳥,每只鳥嘴中都銜着一串珍珠。
鳳冠四周鑲嵌着白玉、瑪瑙、翡翠、珊瑚等各色珠寶,前面鳳嘴裏一顆紅寶石并一串珍珠吊墜,一條金絲蘇繡壽字鑲嵌東珠的抹額勒在額頭上。身上錦緞蘇繡壽字袍服,領口和袖口上都鑲着雪貂絨,十分高貴。
正看着,老夫人瞅着我道:
“那就是桐兒的新媳婦吧,快來我瞧瞧。”
太太急忙伸手拉我過去,老夫人細細地端詳着我點頭道:
“這孩子出落得真俊俏,我看比宮裏那些妃子還整齊許多呢。也難怪桐兒就一眼看上了,這相貌倒是配得上我們家的孫兒。”
太太得意地笑道:
“桐兒媳婦品德也好,自打嫁過來,都在盡心服侍桐兒。”
我心下驚訝,沒想到一向看我不順眼的太太,在這種場合誇獎起我來倒是不遺餘力。
老夫人點頭道:
“那就是你們的福氣了。”又對我說:“你家母親嘴上雖然厲害點,心卻是極好的。桐兒那孩子也是極善良孝順又知道疼人,有你盡心服侍着,我怕很快就要抱重孫子了。”說完大家都笑起來,夫人們都齊聲奉迎着。我卻漲紅了臉,羞澀難當。
這時,下首的一個姑娘站起來道:
“奶奶,你們真真當人家是古董擺設呢,這樣看下去大嫂下次還敢過來嗎?不如你們長輩這裏聊着,我帶大嫂四處逛逛去。”
說話的姑娘長着一張精致的瓜子臉,皮膚白皙水嫩,兩道彎彎的眉毛描畫上去一樣,眼睛時時帶着笑意,看上去就惹人疼愛的模樣。這便是裴青峰的親妹妹——裴青嵘。
老夫人聽了笑道:
“嵘兒說的也是,桐兒媳婦第一次來,理應帶她參觀一下,你就帶着大嫂去轉轉吧,跟我們這些老貨們坐着,你們也平白的無聊。”
太太急忙轉身囑咐道:
“既然這樣,那你就跟着嵘兒去吧,別貪玩,誤了賀壽的時辰。”
我點頭應允,便跟着裴青嵘出去了。
裴青嵘性格開朗活潑,我一時覺得她很像我妹妹小梅似的,便也放開了心胸跟她聊起來,邊聊邊沿着湖邊走了很遠。
裴青嵘得知了我的家世經歷,不禁感嘆道:
“大嫂論相貌品德,也是一等一的人物了,若不是令尊蒙冤,導致家道中落,想來也斷斷不能嫁給桐哥哥的。”
我感嘆裴青嵘的直率,笑笑道:
“其實對一個女子來說,嫁的人無論富貴健康,重要的是對自己好。連桐自始至終對我都十分的好,雖說身體有恙,但比起那些身強體健,卻魯莽粗俗,不知疼惜你的人,豈不是好過一萬倍。”
裴青嵘笑道:“大嫂說的也是,不過要論身強體健,卻魯莽粗俗。我倒是想起一人來。”
“誰?”
“就在你身後。”
我轉過身,看見裴青峰遠遠地走來,邊走邊對身邊的小厮囑咐着什麽,随後拍拍他們的肩膀,衆小厮點着頭紛紛散去,那姿勢動作,将他身上的綠林魯莽之氣彰顯無餘,我不由地也會心一笑。
裴青峰擡頭看到我們,不禁一愣,快步走過來道:
“嵘兒你怎麽帶弟妹來這麽遠的地方,還不趕緊回去,怕趕不上拜壽了呢。”
我一驚道:
“時辰已經到了嗎?那我們趕緊回去才好。”
裴青嵘也一愣道:
“壞了,我光顧着跟大嫂聊天,忘了時辰。”
裴青峰安慰我說:
“弟妹別急,我帶你抄近路回去。”然後對裴青嵘說:
“你自行回去吧,輪到你們還早着呢,我帶大嫂從小路過去。”
說着,帶着我走上旁邊樹叢中的一條蜿蜒小路。那小路都是滾圓的石子鋪就,有些難走。裴青峰走得很快,雪煙扶着我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後,我那身華麗的服飾此時完全成了我的羁絆,我又要提防腳下綿延的石榴裙不被踩到,又要小心頭上的雙環高髻不被樹枝挂到,簡直是寸步難行,越是這樣,心裏越着急,一時手忙腳亂,一腳踩在裙角上,繁重的頭飾使我平衡盡失,連帶着雪煙一起栽在了地上。
裴青峰已經走到前面去了,雪煙磕着了腿,一時也站不起來,急忙喊道:
“表公子,表公子……”
裴青峰急忙停下腳步,快速地返回來。他力氣果然大得很,一把就把我們兩個都拽起來。
雪煙苦着臉道:
“表公子,你先帶我們少奶奶走吧,奴婢摔着腿,怕是走不快呢。”
這時,突然淩波軒方向響起了一聲清脆的鼓聲,接着一陣悠揚的樂曲傳了過來。裴青峰道:
“糟了,樂曲一響,就是拜壽的時辰馬上到了。”
我一聽,急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慌慌地道:“那咱們趕緊走吧。”才一邁步,卻發現左腳疼得厲害,不由地“哎呀”一聲。裴青峰道:“怎麽?弟妹也崴着腳了?”
我搖搖頭,咬着牙道:
“不礙事。”說着,一瘸一拐地往前就走。裴青峰一跺腳,伸手拉住我,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一把将我抱起,飛也似地向淩波軒跑去。
我雖心下慌亂如麻,怎奈已經這樣,只好閉起眼睛,聽着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轉眼間,只聽裴青峰輕聲道:
“弟妹,到了。”我睜開眼,居然已經到了淩波軒外面。不由地暗自感嘆他的腳程好快。
裴青峰在一棵粗大的樹後将我放下,指着淩波軒外整齊等待的拜壽人群道:
“弟妹,儀式還未開始,你悄悄溜到姑母身後即可。”
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幾步之遙邱老爺和太太肅立在那裏,太太略顯焦急地四處張望,顯然是在尋找我。我急忙提起裙擺,一瘸一拐地走過去,快到跟前的時候,快速地整理一下衣衫。強忍着腳腕的疼痛,溜到太太身邊。輕聲道:
“母親,我回來了。”
太太十分不悅地轉頭瞪了我一眼,我低着頭不敢看她,卻聽她“咦”了一聲道:
“你的墜子呢?”
我低頭一看,脖子上的項圈空蕩蕩的,那枚瑪瑙吊墜不見了。我陡地驚起一身冷汗,想想定是方才摔跤的時候挂掉了。
此時拜壽儀式已經開始,太太雖是不悅,卻也只得暫不追究。我慌慌地跟着拜了壽,便想出去尋找。卻被一群媳婦抓住灌了幾杯酒,好不容易脫了身,趕忙帶着芳彩沿着湖邊的路去找那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