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婚戒
相愛的人有默契,她能感覺到他的無助和絕望,他也能感覺到她壯士斷腕的堅持。他們的吻纏綿而悲傷,分開的時候,汪曼春甚至不忍心睜眼看他的眼睛。
電動輪椅漸漸駛下小徑,沿着人行道離開了海珠廣場。汪曼春悄悄轉身,輪椅上的背影板直端正,可在她眼中,卻透着說不出的蕭瑟。
十月快要過去,畢竟是秋天了。
汪曼春穿過海珠廣場,走上海珠大橋,一直走到觀景臺。觀景臺朝西,擡眼是似血殘陽,漸沉漸暗,垂首是江水如練,萬點粼光。
1956年,也是這樣的秋天,傷病纏身的明誠走到了生命的終點,十四歲的崔景樓爬上海珠大橋,把他的骨灰一點一點撒進珠江。流水向東,亘古不變,珠江兩岸的城市卻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汪曼春獨自站在觀景臺上,她是來看明誠的,卻又看不到明誠,時光走過了整整六十年,這裏已沒有他的絲毫痕跡。
“明誠,謝謝你。”她在心裏默念,“謝謝你陪師哥走到最後,謝謝你見證了他的铮铮鐵骨,謝謝你讓我的重生沒有遺憾。”
她深深呼吸着潮濕微涼的江風,心裏有種釋懷後的輕盈和空洞,上一世的恩怨糾葛終于落幕,她可以和明家徹底了斷了。
從今以後,她就是沒有前生,沒有負累,可以邁開大步,輕裝前行的樊勝美。
她拿出手機,翻出樊老大發給她的微信,那是十多張樊樊飯店裝修後的照片。樊樊飯店這名字還是譚宗明派來的出納起的。別看那小哥只是出納,其實精通財務業務,一專多能,是個非常得力的人才,從選址到裝修到招人,全都有他的一份。想到他汪曼春又有點氣餒,這邊義無反顧地和譚宗明分了手,那邊人家的下屬還在為樊家跑腿奔忙,這一口便宜吃得并不容易。可兩個人走到今天,已經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系,要想一朝切斷,又談何容易。
“小美,飯店定在十一月八號開張,你不是五號六號考試嗎,正好不耽誤。”樊老大的微信語音興高采烈,又滿含期許,“那個,譚先生能過來嗎?他要是能來,咱們這飯店可就有面子了……”
“他來不了,我一個人過去。”
“哦……”樊老大有點失望,可是車禍後他就再也不敢直接找譚宗明,小美說不去,那就是不去,好吧,不管怎樣,飯店是開起來了,譚先生總有再來南通的時候,到時候一定把他拉過去吃頓飯,題個字,合個影,也就差不多了。
樊老大的內心戲,汪曼春并不關心。她剛挂上電話,就有一對老夫妻過來請她幫忙拍照。汪曼春這邊廂幫他們調整相機參數,老夫妻那邊廂你一句我一句地争執,你這個頭發很好了不要弄了,不行風都吹亂了我得重新梳梳,你趕快一點小姑娘要着急的,我已經夠快了你就知道催催催……
汪曼春饒有興致地看老倆口鬥嘴不休,好容易不吵了,兩個人肩并肩,頭碰頭,在汪曼春一二三的號令中一起擺出笑容,液晶屏上定格的兩張臉居然極有夫妻相,如出一轍的表情讓汪曼春莫名地豔羨。
她活了兩輩子卻還沒有老過,不知道當她白發蒼蒼的時候,誰會陪在她身邊看斜陽暮霭,聽江水淙淙,口頭禪似的一聲聲叫她老太婆。
東南西北各個角度拍完照,汪曼春把相機還給老夫妻。老婆婆感謝她熱情耐心,從包裏摸出兩顆蘋果硬是塞到她手裏,“吃個蘋果,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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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曼春卻不過只好收下。蘋果不大,可以放進手袋,可她一打開手袋就愣住了——她看到了那只深藍色帶着HW标志的絲絨盒。
她明明堅決不要,卻不知什麽時候被譚宗明留下來的戒指。
求婚後不久,譚宗明便為她定制了一枚Harry Winston的訂婚戒,足足三克拉的DIF方鑽,氣場非同一般,她說這麽誇張的戒指完全戴不出去,他說戴不出去就傳家,将來留給兒媳婦,孫媳婦,曾孫媳婦,他會另外買一對婚戒,她一只他一只,那才是平時戴着防身的。
這就是他說戴着防身的對戒了。
雖然早已決定拒絕,汪曼春還是忍不住打開了盒蓋。
一大一小,一寬一窄的兩只鉑金線戒,男款鑲了一顆小米粒大的細鑽,女款則沿戒圈以部分密釘的工藝嵌了29顆碎鑽。兩只戒指錯開半個戒身并立在絲絨盒中,夕陽下閃着明亮而柔和的光芒。這是他們專門到HW紐約第五大道總店選定的,銷售說這個系列的名字叫幽會,心血來潮的譚宗明就把公務又往後推了二十四小時,帶着她在中央公園和廣場飯店幽會了一天,以資紀念。
她還記得出發回國的那個清晨,鬧鐘響了七八遍,他賴在枕頭上就是不起來,她去拉他,反被他拖到床上,人形抱枕似的熊抱在懷裏。他說有了她真是春宵苦短,不想早朝。她便勾着他的脖子笑,說不想早朝就快去改機票。
結果譚宗明真的再度改簽,兩人耗到中午才出門。回上海的路上,她一直擔心他那幫随從裏會不會有特別耿直的過來勸老板離禍水遠一點。
現在他們不用擔心了,她和他們的譚老板已是咫尺天涯。
“譚宗明,把你的戒指拿回去。”她沒有勇氣和他通電話,只能發微信。
“戒指刻了字,我不會拿回去。”他回複。
汪曼春這才注意到,戒指內側真有隐隐約約的紋路。天色昏暗看不清楚,她只能用指尖細細地觸摸。
男戒內圈刻着兩個手寫體的字母M,女戒內圈也一樣。
她不喜歡在戒指上刻字,所以選定款式後,起初是不打算刻字的。後來他說還是刻吧,刻了才是獨一無二的戒指,汪曼春只說了一句随便你,就由着他自己去設計了。她以為他會刻兩人姓名或是字母縮寫,沒想到,他只刻了兩個M。
又一條微信過來,“M是譚宗明的明,也是明家的明。M是樊勝美的美,也是汪曼春的曼。”
無論你是誰,無論我是誰,身份并不是問題,重要的是我們在一起。
汪曼春摩挲着那兩個流暢圓潤的字母,百感交集。
暮色越發濃重,漸漸地絲絨盒上的繡紋都看不清了。她終于拿起電話打給他,“譚宗明,你是不是以為只要戒指刻了字,把它硬塞給我,我就一定會接受?”
“戒指代表婚約,到現在我只認你一個譚太太,你不戴,我不能勉強,可我也絕不會收回來。”
“那你讓我怎麽辦?放在家裏等着有天被人偷走?”
譚宗明笑起來,“這個随你。”
“別鬧了譚宗明。”汪曼春嘆氣,“別跟小孩子似的,這是戒指,不是玩具。”
“小美,我以前一直不知道,為什麽你總說我像個孩子。”他的聲音有些自嘲,也有些感傷,“我不是小孩子,我對你,從頭到尾,都非常認真,如果這種認真讓你覺得累,我道歉。爺爺對不起你的地方,我替他跟你道歉,明家人給你造成的所有傷害,我替他們跟你道歉。可是小美,我們之間不只有這些。”
“你別說了……”
“我不甘心。”
“我不想聽!”
“小美,你在掩耳盜鈴。”
“不關你的事!”
“你是我的未婚妻!”
“早就不是了!”
“我從來就沒同意過!”
“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把戒指扔了!”
“小美!”
電話裏譚宗明的聲音陡然增大,但他來不及阻止了,汪曼春已經揚起手,将絲絨盒子遠遠抛入茫茫江水之中。
“樊勝美!”一聲憤怒而痛心的嘶吼自線路之外傳來,汪曼春驚回頭,摔掉雙拐的譚宗明正拖着一條殘腿向她跌跌撞撞地沖過來,更遠的地方,助理和護士匆忙下車,朝着他的方向拼命追來。
所有人都想不到,她真将他們的婚戒扔進了珠江。
譚宗明跑不出十幾步便猛地跪倒在地,又因為膝蓋無法受力而整個人伏在了路上,身邊的路人連忙過去扶他,助理等人也堪堪趕到,一群人将他圍在當中,擋住了汪曼春的視線。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衆人把他架走,呆呆地看着助理撿起他落在地上的手機和雙拐,回頭神色怨怼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拔腳去追漸行漸遠的人群。
晚高峰的海珠大橋喧嚣愈盛,觀景臺上卻只剩下她一人。譚宗明的車子消失在漫漫車流之中,就像戒指沒入夜色下的江面。
他為什麽要逼她呢,明明都已經轉身了,為什麽還執着地不肯放手。她也不想這樣的啊,他們為什麽就不能做一對談笑風生的老朋友,就像剛到廣州時那樣。
所以那都是假的,是彼此強顏歡笑裝出來的表象,他說的沒錯,他們之間遠遠不止是傷害、道歉或原諒。終于她裝不下去了,以她的方式狠踏一腳在他心上,他們扯平了,他不必再低三下四,她不會再趾高氣揚,她覺得解脫,卻又覺得沉重,就像用了一劑飲鸩止渴的偏方,成功地絕地反擊,然而兩敗俱傷。
第二天清晨,譚宗明的助理給她打電話,“樊姐,醫生說譚總現在不太适合旅行,我們要在廣州多住一天,您跟我們一起走,還是按原計劃回蘇州?”
“他膝蓋……沒事吧?”昨晚他轟然倒地的一幕還歷歷在目,如今回想,她不禁有些後怕。
“沒事,休息一下就好了。您別擔心。”
“那……我還是今天走吧。”
助理有些欲言又止。
“你有話就直說。”
“樊姐,您和譚總的婚禮,會務公司問過他很多次了,他都說一切繼續,所有計劃,一項都不許取消。所以要是過幾天,Cathy給您送婚紗,您能不能……別扔掉,等譚總好點兒……等他去了美國,我去您那兒取,您別告訴他,就當是您收了,回頭我再慢慢兒跟他說……”
忠心的小助理,貼心的小助理,他們都不敢說,他們都在心裏怪她。
握着電話的手有些顫抖,對着緊張嗫嚅的小夥子,她除了一個好字,什麽都說不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以為本章就HE了,結果啰啰嗦嗦還是沒有……
我都想搞個調查,看本文有掉眼淚的同志舉個手……算下我惹哭了多少人==
下一章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