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轉機
譚宗明一點兒也不意外。
他的小美受過那麽多傷害,她的信任比最精致的琉璃還要脆弱,現在被他親手打碎了,想要修複如初,談何容易。
被她全面封殺的那些日子,他也曾扪心自問,還要堅持下去嗎,她已經離他這麽遠了,不,他其實從未靠近過,她心裏最深的秘密,他從來都不知道。也許他們都只是彼此生命中的過客,他應該找個簡單的,輕松的,沒有故事沒有傷疤的女孩,開開心心無憂無慮過一生,而小美,汪曼春,只是他白發蒼蒼時,想起來會有些感傷的,記憶裏的一個背影。
可他在手術臺上,在病床上,在各種檢查設備上,被傷痛折磨得死去活來的時候,眼前總會一遍遍地回想她對“明樓”說的那句話。
我想去找他。
我想去找他。我想去找他。我想去找他。
天上地下,黃泉碧落,人海茫茫,她要去哪裏找他呢。
他覺得自己終其一生都遇不到第二個這樣的姑娘了。
安迪說,想開點,感□□不能強求,也許樊小妹并不是上天給你安排的那個人。
可是他相信再也不會有誰,能讓他不止一次地落下男兒淚,再也不會有誰,被他珍而重之地放在心裏最柔軟的地方,再也不會有誰,明明有着魔鬼般的往昔,還依然是他眼裏天使一樣美好的寶貝。
他愛她,死結無解。
譚宗明慢慢撫過她還帶着濕氣的長發,五指為梳,一绺兒一绺兒地替她理順,最後長長地嘆了口氣。
“好,我回去。但是有個交換條件。”
“什麽條件?”
“以後,我不會不請自來,你也不可以不告而別。”
讓我知道你在哪裏,縱使不見面,我的思念也有地方可以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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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在剪金橋,哪兒也不去。”
助理把譚宗明背下樓的時候,一個勁兒地叨咕,“我看呀,樊姐對您還是挺講義氣的,您千萬別灰心,這女人呢最怕水磨工夫,您再努把力,說不定下回啊,就不用大晚上的叫我們來接您了……”
這孩子,比他小了整一輪,倒教導起他來,譚宗明失笑,笑過又覺得無奈,怎麽就不能教他了,至少人家沒有把自己心愛的女孩兒傷到嘔血。
左膝因為長途奔波不得休息,比在美國時腫了很多,随行醫生和主治通完電話,嚴正通知他,“您必須得回去治療,第一階段結束前不可以再跑回中國。”
譚宗明想了想,“那就回去吧。”
在上海總有無數人無數事以這樣那樣的理由找上他,在美國還稍微能得點清靜。
位于曼哈頓上東城的紐約特種外科醫院,是全美排名第一的骨科醫療中心。譚宗明在這裏住了快半個月,每天讀書,看報,複健,偶爾遠程處理些公司事務,隔着太平洋和汪曼春一起過上了大隐隐于市的生活。他一改一個月發不了一次朋友圈的習慣,幾乎每天晚上都要上載一張照片,有時是醫院草地上的小朋友,有時是病房窗臺上的一盆花,有時是曼哈頓清晨灰蒙蒙的天空,有時是治療室裏各種形狀怪異的醫療器械。這些照片的閱讀權限只開放給汪曼春一個人。
離開汪阿婆的老宅前,汪曼春終于同意把他的微信加回來。
他不敢騷擾她,不敢單獨給她發消息,只能在她的朋友圈裏,分一點小小的存在感。然而對他的照片,汪曼春不評論,不點贊,自己也不發朋友圈,存在感比譚宗明還低。
突然有一天他發現汪曼春居然發言了,那是一張幹将河邊楊柳依依的畫面,配圖七個字:無心插柳柳成蔭。
雖然不知道她這話什麽意思,譚宗明還是第一時間點了個贊。
10分鐘後,曲筱绡評論:天啊,譚總!你回歸了!你跟樊美眉和好了嗎?!
20分鐘後,老嚴評論:老譚好久不見!
30分鐘後,安迪評論:發生什麽事了?
40分鐘後,晴山俊一評論:一切皆有可能……
這幫子吃瓜群衆啊……
對于衆人架秧子起哄的行為,汪曼春毫無反應,譚宗明松了口氣之餘又有些失落。他倒寧可她再沖他發頓脾氣呢。拉黑後她不理他也就認了,明明同意了恢複聯系,還是被當空氣,這滋味可真有點不好受。
可是自己種的果,再苦也要吃下去……
終于在十月下旬的一天,上帝眷顧了他。
他極為興奮地給汪曼春打電話,“小美,我有個重要消息要告訴你。”
“什麽?”
“明誠有下落了。”
“在哪裏?!”汪曼春懶洋洋的音色陡然一振。
“就在廣州,越秀區小新街,離高第街不遠,他在那裏生活,直到1956年去世。”
“高第街?不就是許家故居?你查崔孺鏡的時候應該早就查過吧。”
“對,我們搜尋的目标一直是明誠,崔孺鏡和程家。直到昨天我才接到消息,先找到了和明誠在一起的那個孩子,他叫崔景樓。”
“崔景樓?!”汪曼春叫起來,“崔景樓不就是晴山健次麽?”
“明臺和程錦雲生的是一對龍鳳胎,孩子出生不久,明誠正好把晴山健次轉交給明臺。為了掩人耳目,明臺就謊稱自己有一大一小兩個孩子,把晴山健次和崔孺鏡一起送到崔家莊,而真正的崔景樓則一直藏在天津郊區的另一戶人家,連軍統系都瞞過了,只有我爺爺和明誠兩個人知道。”
“那你又是怎麽找到崔景樓的?”
“我們都以為崔景樓就是晴山健次,被誤導了,其實程錦雲的媽媽一直知道她女兒生了兩個孩子,孺鏡姑媽九十年代就找到她的雙胞胎哥哥了,只是瞞着沒有告訴我們。”
“為什麽?”
“不知道,老太太的想法誰也參不透。”
“那現在怎麽又告訴你?”
譚宗明笑道,“她說何敏良從小到大沒吃過虧,卻在你手上接連栽跟頭,現在老實多了,這個情報是她感謝你替她管教何敏良的。”
“這老太太,稀罕她感謝……”汪曼春啐了一句,“崔景樓還活着嗎?”
“活着,我明天就動身回上海,然後去廣州。”
汪曼春沉默了片刻,兩個人似乎都想起他們一起去永州,去張北,去香港的日子。他們在一次次旅程中從陌生變得熟悉,變得默契,變得親昵,最後變成一對相愛至深的戀人。那些千裏同行的時光,是彼此都放不下的回憶。
“到了上海你通知我,我和你一起去廣州。”沉默的最後,汪曼春如是說。
譚宗明握着電話望向窗外,濃雲漸散,有飛機遠遠地從天際飛過。
“譚,我們已經建議過,你應該休息,不要頻繁回中國。”
“我有重要事情得回去處理。”
“不可以推遲一個月嗎?這一個月是康複關鍵期,關系到你以後能不能像正常人一樣使用你的左腿。”
“我會很小心,也會按醫囑在中國繼續康複治療。”他把機票和護照放在醫生辦公桌上,“這一趟中國之行,我必須完成。”
雖然汪曼春和他搭同一班飛機去廣州,可她自己訂了機票,從蘇州直接去了浦東機場。她拒絕了譚宗明幫她升艙的建議,從普通登機口進了經濟艙。而譚宗明在一堆随行人員的陪同下從貴賓室直接進頭等艙,兩個人在廣州機場才匆匆照了個面,緊接着又各自上車,入住花園酒店的不同樓層。護士進門先檢查他,再檢查房內各種設施,助理彙報工作,保姆伺候他洗漱換衣吃晚飯,一直到晚上八點多,他才能清清靜靜坐下來給汪曼春打電話。
“你在哪?吃晚飯了嗎?”
“吃了,正準備出去轉轉。”
“這裏是老城區,比較亂,我派人陪你吧?”
汪曼春笑起來,“譚宗明,你擔心錯了吧。”
譚宗明讪讪,是啊,他的小美向來只有欺負別人的份,他該擔心的是她會不會又闖禍,自己得跟在後面收拾。
“你打算去哪轉?旁邊就是珠江,夜景很有名,可以坐船看。還有越秀公園流花湖公園都在附近,不過太晚了,你不如去逛一下夜市,環市東有很多美食小吃……”
“你對廣州很了解嘛。”
譚宗明笑笑,了解不了解的,他只是想跟她多說說話。
“我打算去小新街看看崔景樓去。”
“小美!”
“怎麽,不可以嗎?”
“……”是沒有不可以,但他怎麽辦?現在趕快叫人備車還來不來得及?譚宗明悶悶地嘟囔,“說好了一起去的……”
汪曼春只是笑。
譚宗明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在捉弄他。
“喂,不要欺負殘疾人啊。”
“行啦,老實呆着吧,我給你帶好吃的回來。”
因為這句話,譚宗明興奮期待了一晚上。
結果一直等到十一點,助理才來敲門,拎給他一堆看起來已經被截胡過的白切雞老婆餅廣式燒麥之類,“樊姐買了好多,我們都吃過了,這些是您的……”
別人都挑過了,最後才輪到他……譚宗明覺得自己剎那間林黛玉附身,郁悶得想吐血。
第二天上車,他旁若無人,死盯着汪曼春瞧。
“幹什麽?沒見過我啊?”
“你昨晚沒去小新街吧?”
“沒有。”
“真沒有?”
“沒有!”
“确實沒有?”
“譚宗明你再啰嗦我拔你指甲啊!”
“……”
一車人都憋着笑,樊姐太好玩了,罵人都這麽劍走偏鋒。
只有譚宗明覺得手指頭毛毛的,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可汪曼春端莊娴靜地坐在車裏,微微偏臉望向窗外,留給他一扇姣花照水般的側顏,誰也嗅不到一丁點戾氣。
哎,他默默望着她,一路惆悵。
助理跟護士擠眉弄眼,“瞧見沒?問世間情為何物,不過一物降一物……”
作者有話要說:
要be的同志,從本章開始都是番外
要he的同志,我已經在操心番外要什麽梗了……歡迎提供腦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