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意外
汪曼春立刻給曲筱绡打電話,“你什麽意思?”
曲筱绡滿滿的小白無辜,“杜岩有個影迷見面會在四季酒店,璃子幫我搞了張票,我就去啦,她還問小樊姐要不要來,我說你好像在法國,她就說咦,怎麽譚大哥先回來了。我再問,她就不肯說啦。結果你真的在法國!我覺得很奇怪,她好像特別關注譚總,我就沒去那個什麽影迷見面會,偷偷跟着璃子出來。這下可好,她居然跟你們家譚老板單獨約會!兩個人偷偷摸摸進包廂,門一關什麽都看不到,我可是蹲了整整一頓飯時間,才在停車場拍到他倆,樊美眉你絕不能輕饒了譚總,你們訂婚才多久?這也太過分了……”
因為業務上的突發事件提前回國,早晨七點搭飛機到上海,中午一點卻去跟晴山璃子吃飯,那什麽“突發事件”,根本就是扯淡吧?!
汪曼春打電話給安迪,“你今天見到譚宗明了嗎?”
安迪一頭霧水,“老譚不是跟你在法國?”
“他沒聯系你?沒說有個項目資金鏈斷了?”
“沒有,怎麽回事?我一點風聲都沒收到。”
“那可能是我聽錯了。”汪曼春放下電話,心頭漸起一股寒意。
璃子是很年輕很漂亮,但在她印象裏,從張北回來以後,譚宗明就再沒在她面前提過這個姑娘。他是情史風流,可一個加強排的前任,也沒有誰跳出來說過譚老板腳踩兩只船。何況他已有婚約在身,再跟其他女人牽扯不清,那就不是風流轶事,而是外遇醜聞,譚宗明又不傻,就算要偷吃,也不會在上海,到處都是眼線的家門口。
惟其如此,汪曼春就更加不安,她不怕譚宗明不老實,她只怕譚宗明隐瞞了更糟糕的事實。
正準備給譚宗明打電話,汪曼春的手機突然響了,竟然是遠在南通的樊老大。
“小美小美,飯店的地址我選好啦,就在五洲國際!兩百多平,帶裝修,特別寬敞!你快給我支五萬,我趕着去交定金……”
“我還在法國,等我回去再說。”
“你在法國?你沒回來啊?”
怎麽人人都以為她回來了?“怎麽,難道譚宗明找你了?”
“呃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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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曼春心中一沉,“他真找你了?”
“對啊,要不我怎麽以為你回來了呢。他就是問家裏有沒有你以前的手書,日記書信啊什麽的,那當然是沒有啦,有也得說沒有啊,小美啊你不是說你的底細他都清楚嗎,那還調查個屁啊?你惹他生氣啦?哎我說小美你可不能得罪譚先生……”
樊老大還在電話裏叨叨譚宗明是樊家千年不遇的財神爺千萬不能放走,汪曼春已經獨自陷入更深的疑慮。譚宗明早就調查過她,也早就放棄追問她和汪曼春的關系,現在又為什麽突然回來翻舊賬?難道他有什麽新的發現?
第四個電話是汪曼春打給璃子的,小姑娘被汪曼春單刀直入的語氣問得很驚慌,“譚大哥說不要告訴你……你千萬別說是我說的啊……那個,譚先生在香港拍出去的那幅字,我爸爸一看就說很眼熟,七十六號的資料裏也有一幅漢隸,是明樓先生代表南京政府送給特高課的,就是你寫的‘山河永固’,只有上聯,沒有下聯,我爸爸說,從內容到字體到落款,簡直一模一樣……”
汪曼春握着電話,扶着床頭櫃慢慢坐下來,最後跪坐在華麗的長絨毛地毯上。
那一本張遷碑的明拓杭州翻刻版,是明樓送給她的禮物,那一筆磅礴厚重的漢隸,是明樓手把着手,一筆一劃教她的。
怎麽能不像,在君悅大宴會廳落筆的第一秒,她眼前書案上,就只有當年汪芙蕖書房裏,明樓一氣呵成示範給她的那一幅。
怎麽能不像,明樓寫給她的每一封情書,都被她存在閨房最隐秘的暗層,回給明樓的信,她能把他的筆跡仿得以假亂真。
璃子說,這事還是晴山俊一和譚宗明閑聊時無意中提起來的,本以為譚宗明是明樓之孫,樊勝美是他未婚妻,有意效仿先人并不奇怪,沒想到譚宗明忽然問他在日本還能不能收集到更多明樓和汪曼春的手稿。自譚汪兩人正式公開以後,晴山俊一為了避嫌再沒和汪曼春聯系過,難怪她根本想不到,在她和譚宗明雙宿雙飛如膠似漆的時候,他不動聲色開始了筆跡對照的工作。前天璃子從東京探親返滬,晴山俊一便托她把好不容易從檔案館裏借出來的原稿帶回上海交給譚宗明。
“原本我哥哥下周到上海出差,是要自己帶的,結果他臨時取消了行程,我又剛好要回上海,就幫他帶了。譚大哥聽說我已經到了上海,直接從法國飛回來了。我以為小樊姐你會跟他一起的,他說不要告訴你,我還當他是有什麽驚喜要給你……小樊姐你別多想啊,我跟譚大哥沒有什麽的……”
汪曼春對着空寂的酒店房間扯出一抹笑,“沒多想,放心吧,我知道。”
是的,她知道,她什麽都明白了,譚宗明接受了她撲朔迷離的身份,卻放不下心底那一線疑問。工作報告,借條收據,水電賬單,快遞單據,只要有心,他完全可以收集到樊勝美過去的字跡,而對于枕邊人的汪曼春,這項工作就更容易。當他拿着這兩套筆跡去比對七十六號的舊資料,他會看到一個怎樣細思恐極的結果?
他的未婚妻,一筆字像明樓,像汪曼春,就是不像樊勝美。
或許給樊老大打電話,也是為了證明一件事,她的筆跡既不像在上海的樊勝美,也不像南通時的樊勝美。他認識的那個樊勝美,根本就不是樊勝美。
汪曼春在長絨地毯上坐了很久,一直到腿腳全麻,才以顫抖的手去撥譚宗明的號碼。其實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能說什麽,她說什麽都會像個瘋子,或者負隅頑抗試圖狡辯的賊子,可是她不能不去找他,在這一刻,她比任何時候都希望他能和自己面對面。
至少他能看着自己的眼睛,知道她并不是在玩弄他的感情。
譚宗明并沒有接電話。确切地說,他直接掐斷了電話,然後發過來一條微信,“在開會。”
然後就是關機了。
汪曼春臉上浮出一線冰涼的笑意,平時的他會寫,乖,在開會,開完去找你,他從不關機,遇到無聊的會還會偷偷給她發微信。可現在,他連多寫幾個字的薄薄溫情都顧不上了。
她還能等到他開完會來找自己的那一刻嗎?
當天下午,汪曼春沒有通知在凡爾賽的任何人,自己提前踏上了回上海的飛機。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她一直非常難受,頭暈,惡心,曾經坐戰鬥機都毫無不适的她,這一路吐了三回。她甚至不敢摸自己的脈搏,怕跳得太快會吓到自己,也不敢閉眼,一閉眼就全是明樓明臺向自己開槍的畫面。九間堂的悠閑生活讓她快忘了自己曾是七十六號的劊子手,譚宗明的寵愛讓她以為自己真是那個老天眷顧的樊勝美。璃子的一席話又将她打回原形,她的前生真真切切地存在過,記憶只會塵封,不會消失,一不小心踩進禁區,泥沙俱下,沉渣泛起。
飛機在席卷整個華東地區的暴雨中艱難降落,一開機便湧入許多個未接來電提示,有樊老大的,有譚宗明的,最後一個是譚宗明的心腹小助理。他還給她發了一條微信——
樊姐,出關後請聯系老王,他會在到達大廳接您直接去華山醫院急診科,譚總車禍受傷,現在搶救中。
汪曼春扶住身邊的不鏽鋼欄杆,才勉強撐住自己沒絆倒在地。從他離開凡爾賽開始,那種越來越濃烈的不祥預感,原來都是真的,所有直覺化作身體的不适折磨了她三十多個小時,現在終于在靴子落地的瞬間全部消失。好吧,來吧,看看到底有什麽在等着我,汪曼春閉上眼睛使勁揉了揉臉,拖着行李向前方的海關大廳快步奔去。
清晨的華山醫院ICU病房外,長長走廊坐了一排人,有安迪,有其他幾個遠洋高層,有譚宗明的助理,而樊老大赫然也位列其中。第一時間獲知風聲的幾家媒體則被攔在病房大樓外面鬼鬼祟祟,探頭探腦。
“顱內血腫,輕度腦震蕩,以及左膝關節髌骨粉碎性骨折。現在還沒有醒,醫生說目前觀察沒有生命危險,你別擔心。”安迪溫言安慰,“老譚年輕時喜歡飙車,但這幾年收斂了很多,不知道為什麽昨晚冒着臺風往外跑,沈海高速上開到兩百公裏,護欄撞碎了五六米長的一截,能活下來算他命大。你勸勸他,以後別這麽玩命了,趁他躺着動不了,把他收集的那一堆跑車該賣都賣掉。”
安迪故作輕松的語調沒起到作用,汪曼春聽了只覺得心裏更難受。她轉向蔫頭耷腦縮在一邊的樊老大,“你怎麽過來了?”
“我……譚先生,譚先生是來南通找我的,我等他到大半夜沒來,給他打電話,是助理接的,說,說出車禍了,我怕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的,就趕緊過來看看……”
汪曼春知道他的心思,譚宗明是樊家財神爺,又是在去南通路上出的事,樊老大估計已經恐懼驚慌到極點。她拎着他胳膊拽他起來,一路拖到走廊另一頭,低聲問他,“譚宗明去南通幹什麽?”
樊老大緊張得都快哭了,“我,我……”
汪曼春把他摁到牆上,“少廢話,快說!”
“我那個門面搶的人多,再不交訂金就搶不着了……你又在法國……我就想你不簽譚先生簽也是一樣……我就給他打電話,他說這件事你全權負責,他不插手……我實在沒辦法了,我就想要不把他騙,呃不,請他過來南通……他人都到地方了總該簽了吧……說不定我還能多要點……我怎麽說也是他大舅子呢……你不給我面子他總得給我面子吧……”
汪曼春怒極而笑,“你憑什麽騙他來?你叫他來他就來?!”
“我……我……我跟他說我發現了一本你以前的日記……”
“日記?!”
“他不是想看你的手稿嗎……咱家柴火間裏扔了好多你以前的日記,我就随便挑了本……我跟他說我也看不懂你寫的什麽,還是他親自過來看看比較好……他就說馬上過來,其實都這麽晚了還趕上臺風登陸,明天來也行……他就堅持要來……我真不知道他為啥那麽急,真的……我沒讓他冒雨連夜過來,這事不賴我,是他自己超速……”
稀裏糊塗的樊老大,坑蒙拐騙都那麽不高明的樊老大,偏偏誤打誤撞擊中了譚宗明的死穴。随手拈來的借口,即使從裏到外都透着拙劣的虛假,譚宗明也不能不抓着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只為一個他執意想要的真相。
他為什麽這麽傻……
汪曼春只覺得一股濁氣橫在胸口無法釋出,憤怒、後怕和傷心交織蔓延,不停沖撞她苦苦維持的理智的底線。樊老大的臉在她眼前扭曲晃蕩,突然她一記重拳砸在他臉頰,膝蓋也狠狠頂上他的肚子。
“啊——”樊老大一聲慘叫,驚動了走廊裏的所有人。
“我讓你騙人!我讓你騙人!我讓你騙人!”汪曼春對着滑倒在地的樊老大一陣拳打腳踢,安迪立刻率衆沖上來拉開她,可短短數秒暴風驟雨式的襲擊已把樊老大整得面目全非,奄奄一息,汪曼春猶自在助理等人的攔阻下帶着哭腔叫罵,“你為什麽要騙他!為什麽要騙他!”
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麽這麽激動。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一聲聲控訴罵的到底是樊老大,還是她自己。
走廊裏喧嘩未止,護士匆匆跑過來,“別鬧了,病人醒了!哪位是家屬,可以探視了!”
汪曼春一呆,安迪忙推推她。她顧不上整理散亂的衣裳頭發,一把拉住護士的胳膊,邁着機械的步伐跌跌撞撞跟上去。
米黃和湖水綠裝飾的房間裏,她心愛的男人靜靜躺在床被之間,頭上包着繃帶,手上吊着點滴,受傷的左腿用金屬架支着,雙眸合起,長睫微垂。青青的胡茬令他看起來有些落拓,頰邊幾道傷痕還泛着紫黑的血色。
就算早就做過心理準備,汪曼春還是覺得心尖兒一擰一擰的疼。
為什麽一定要知道真相,為什麽就不能當我是樊勝美,兩個人傻傻地快活地過一生。為什麽我們會變成這樣,老天要給我報應,卻真的落在你身上。
傻瓜。
她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側身坐在床邊,伸到被褥下握住他的手,“譚宗明。”她輕聲叫他的名字,指尖在他手心和手背溫柔地摩挲。
終于他朝她偏過臉,慢慢睜開眼睛。那目光清澈明淨,帶着一如從前的憐惜與溫情,還有一些她似曾相識,但又已經很久不曾見過的疏離。
第一次見他,也是在醫院,她在他眼中看到過同樣的鋒芒,那一刻,他像極了明樓。
“曼春?”他微微啓唇,不太确定地問。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這麽肥,全是為了最後一句啊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