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悲壯的情人散步
汪家嘴人是不是太偏心?對“迂哥”那麽的關心,對劉家母女的生死卻充耳不聞,不知這又是一什麽樣的情懷?或者因為他們是外來戶,無親無戚,僅僅因為劉翠華太美,怕人言語什麽,是說不過去的。還好,還有一個汪木元堅持着在關懷他們。
你看,小華是個懂事的孩子。
從今天開始,她把騎自行車改為走路,給鐘大華,鐘小東小哥倆說:她的自行車壞了。放學後,從書包裏拿出一只竹板撬撬,在田埂、在崖邊撬着草藥。一邊還哼着沒有名兒的歌,唱得那麽輕松那麽歡快,也許這歌兒就是她自已創作的,也許她心裏正編織着明天的夢,這夢給她帶來鼓勵和明天的希望。
……多撬點兒燈籠花和泥鳅串,星期天背到街上去賣,給汪叔叔減輕點兒壓力,他累得實在不行了,我們要一起努力。
突然,她看見腳邊的草叢裏爬出一條大青蛇,伸着長長的信子,慢慢地向前爬行,還扭過頭來看着她。吓得她她撒腿就跑,很久很久都驚魂未定。
不知過了多久,又折身回去。因為那兒長着一片茂盛的燈籠花,開着金黃黃的花兒。
東方未曾熹微,很多的人還在夢鄉的時候,老祖祖汪木元已經踏上了上班的路途。
他心裏始終懸挂着如何才能讓劉翠華的病盡快好徹底。冬天馬上到來,她的齁包病很可能複發;小華的學習成績很好,真是個懂事的娃兒,學校已經在預交下期的學費……
這、這兩件事都與錢的關系密切,唉唉!
自己只有撿垃圾賣的能力,為了多撿點垃圾,只能起早貪黑,走更多更遠的路。我和她們是啥關系?沒有親人關系,又像一家人。每每想起那天劉翠華向自己獻愛的情形,就覺得臉上火燒火辣,心兒可舒服死啦。
——“哈哈”汪家嘴最漂亮的女人喜歡我!
嗬唷……這個“木沙罐”還有貪圖呀?
你聽,他也曉得叨自己:“呸呸”,真是個“二諷諷”,醜成這付樣子,人家會喜歡你?除非鬼找到她了。只不過是為了報答一下,就亂想莫明堂。
既然她有報答我的心情,更應該擔起這付擔子。當初沒有丁點兒貪圖報答的心,只是覺得碰上了她家的事應該管,後來才覺得給自己争了臉面,也給共産黨員争了臉面!
是噻,像我這樣的人,這輩子能當上共産黨員就很有臉面,又能給共産黨員争臉面,我真是了不起!
……就是不曉得,為啥人衆會對我幫助劉家母女要亂擺龍門陣,誰也說不得狠話:一輩子不會遇到點兒坡坡坎坎?漂亮得來人人見了都喜歡的劉翠華,她又怎麽曉得自己會罹難到這步田地?
還有,在暗中幫助劉家母的人有“舒服”、“鐘老咬”一家,“啬家子”還把自已省吃儉用的錢給小華買自行車。還有“黑煤炭”,他送吃送穿還送電視機,昨天還塞給我一佰元錢叫我去給小華預交學費。也許還有人在暗中幫助她們呢,這些人的功勞都比我大。
就是搞不清楚,如今當好人都怕挨叨挨罵,弄得偷偷摸摸,像做賊一樣。唉,真是讓人傷心……
這段時間,汪木元都在這種內心的惦量中,鼓勵自已一定要把好事堅持到底。可以說他每走一步,臉上都挂着笑容,覺得自己很幸福、很了不起。
另一個人對幸福的認識與他城池千裏,那是一種霸道的邏輯。
自從那次得手後,“毛子狗”回味起他與劉翠華的一瞬之事,就美得神經錯亂:汪家嘴最美麗的女人栽進我懷裏了。
“哈哈”,沒有我得不到的東西。賊樣的,這才叫操舵爺,你“木沙罐”算哪把夜壺?敢和我争美女。看我擂斷你幾根肋巴骨!
每天晚飯之後,汪木元都要從他那三間孤獨的茅屋走出,站在紫沙河的小橋上,凝望暮色中的落魂崖,又瞅瞅前面不遠處的落魂潭。
“嗯......”沉重的一聲嘆息。這一聲嘆息,究竟釋放了心中的那股情緒,他也說不清楚。才靸趿着腳步來到劉翠華那兩間臥在地上、如今被大棚膜複蓋的茅屋,在這兒也許真正找到了什麽。
三個弱勢的人兒相互尋找着心靈上的依托,從那部舊電視機的銀屏上,了解到自已生活圈子以外的天地,期盼着他們的日子:哪一天的哪一天能過得稍好一點兒。
劉翠華心裏的傷痛,在慢慢地磨合,睡夢中也在祈禱神靈……求“毛子狗”行行好,饒了她,以免影響女兒今後的生活……
這天午後,天空下起了小雨,空氣中散冽着寒冷的氣息。
劉翠華正在院壩裏煎熬、“光亮”醫生給處方的中草藥:燈籠花、野菊花、野柴胡、桑白皮、杏仁、桔梗、馬兜鈴、法下。這些藥除了後面的四味中藥是在“光亮”醫生那裏購買的,其餘的都是小華在山間、在田上野採集的。
不知哪陣兒,“毛子狗”出現在她的身旁。攔腰抱起她,那張蛤蟆嘴咬住了她的櫻桃小嘴。掙紮中,她的腳跌翻了正在“咕咕”冒泡的藥沙罐,救命的藥汁流淌了一地。
反抗無力,她被抱進屋,又被蹂躏了……
此時此刻,汪木元正從黃泥巴山上下來。經過世紀廣場,見一處建築空地上,有一個水坑,坑中漂浮着一只煙盒。
他立刻放下背簍,用穿插垃圾的小鋼釺去打撈,可還差着兩米遠的距離。
無奈,他只得用小鋼釺往身前劃着水,那只煙盒乘着水波的移動,慢慢飄過來。過路的人不知究竟,駐足觀看。
一位叫吳二爺的八旬老翁,把自己的手杖遞給他。“不要慌,慢慢劃、一定要慢慢地劃水……”
人們看着兩個老頭如此怪異的表現,不禁“呵呵”笑道:“好耍、好耍,真是一對老頑童。”
“哦喔……”汪木元身體失衡,撲進水坑,水當然不深,然而卻是髒水漫身,一身濕淋淋的。
你值嗎?那只是一只煙盒!
“噢……你涼快。”圍觀者嘻笑而去。
這個氣候不是涼快,而是有些寒冷。
這時,停在路旁觀看的一輛白色小車的門開了。從車裏出來一對中年男女,攔住了他們的去路。“有愛心的各位,你們少抽一支煙,少吃一塊糖,捐一點兒錢給他吧……大家都看見,為了撈一只煙盒,他做了怎樣的努力哇,這只煙盒也許能賣一分錢,這一分錢對他來說卻是一筆收入呀……”
說話的中年人聲音有些哽咽,這時人們才看見他手上拿着一張佰元鈔。
那位中年婦女走到汪木元身邊,哭泣着。“老祖祖……你這是何苦?嗯嗯……”一邊用她那白嫩的手為他揩去臉膛上的髒水。
“沒事,沒事。”汪木元傻笑着。
那位中年人繼續說:“他這是……是為了幫助別人在熬煎。支助一位失學的少年和一位久病的母親,說不定他現在還餓着肚子……”
“捐、捐,我捐五塊錢,我認得他是撿垃圾賣的共産黨員。嘿嘿……天下的好人。”八旬老翁頓杵着手杖表揚。
這對中年男女就是“舒服”夫妻。“老牡丹”受到老祖祖精神的感動,放棄了麻将桌上“高手”的職位,出來幫助丈夫經商,多賺一點兒錢,去幫助那些命運不濟的人。
傍晚。
汪木元興沖沖地走進,劉翠華那兩間匍伏在地、如今被大棚膜複蓋的茅屋。
從背簍裏取一小塊豬肉和一小把韭菜。笑笑:“多謝‘舒服’今天幫我化緣,可以預交小華的學費。今晚我們包餃子吃,小華好久都沒有吃成好東西......”
“吃龍肉都吃不下去。木元,我求你一件亊......”劉翠華猛地撲上去,伏在他的肩上啜泣.“答應我,我們出去逛一轉。”
小華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撬燈籠花、扯草藥,沒有看見媽媽的這次壯舉。
不由分說,她拉着他走上河堤的捷路。開頭,她一步一揮淚,真想伏在汪木元的肩上失聲痛哭,告訴他:“毛子狗”今天又作踐了她。
可她不敢,怕汪木元去找那個惡人拼命......我們這些受欺侮的人忍氣吞生吧。為了女兒的名譽,也只有打掉牙齒吞進肚裏。
但,一定要表現出仇恨來......
想着想着,她抹淨眼角的淚,放慢腳步,盡量和她并排前行,哪怕河堤坑窪不平。汪木元吃驚不小,幾次想掙脫她的手,都被她緊緊挽住。
“出了啥子事情?我們這樣做會讓人逮着把憑,他們要聒爛嘴巴......”
“我都不怕你怕那樣?我就是要你給我當男人。走,到公路上去散步、特別是要到毛狗兒家外面去散步,走給他看看,看他能把我呑了?”劉翠華的心情還沒有平靜,語氣十分硬撞。
汪木元駭得額頭直冒冷汗,“先人老子,說話小聲點。”
走下河堤,走上機耕道,再繞上大公路向家裏走。她的心情逐漸冷卻,挽着汪木元的手就是不松開。走到“毛子狗”家外面的公路上,她特意放慢腳步,想學城裏人散步的氣質。
“毛子狗”的臉被“寶蓮特曲”酗得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他知道劉翠華故意氣他,在向他示威。心裏冷笑:有了初一就有十五,一輩子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板心。
翹撮翹撮蛤蟆嘴:“二位在學城裏人情侶散步?老祖祖,這個頭帶得好,我和‘二百六’馬上就挽起手在公路上走一盤,我們這叫夫妻散步。哈哈!”
“是‘光亮’醫生叫我扶着她散步。”汪木元在她的腋下掙紮着辯解。
“呃......”好一個響亮的酒嗝。
“二百六”當真上前挽住“毛子狗”,嘴裏叫着“你惱火麽?一二一”。他伏在她肩上,已經打起呼嚕。嚄,醉得這麽快?
劉翠華依然挽着汪木元,昂頭向前,來到那株歪頸子酸棗樹下,不無仇視地敲敲“諾爾你”大茶園的牌子。此刻,嬉笑山莊裏人丁正旺。“鐘老咬”幾兄弟,以及打工回家在這裏聚一聚的人很多,大家瞪大了眼睛,有幾個不知究竟的年輕人在鼓掌喝彩。
“好,真風流!”
“好,真潇灑!”
“向老祖祖學習!”
“鐘老咬”幾兄弟低聲喝退,“不要添亂,眼不識相呵?”
人們看到劉翠華那雙水密桃一樣美麗的眼睛裏,早已汪滿奪眶而出的淚,雖然昂着頭,她的心已經在哭啼,她的心已經在滴血。
再看汪木元老祖祖一臉的沮喪之情,佝偻着頭,像一個被她夾在腋下的小孩,他那形象已經在哭泣。
劉翠華扭頭抹掉奪眶而出的淚,挽着汪木元走向那七八十米開外的、她那兩間匍伏在地上的、如今被大棚膜複蓋的茅屋,一步一步,步履越來沉重。她感到自己的身軀在顫栗,呼吸十分急促,候嚨管裏發出了火車開過的聲音,又像天邊的悶雷在滾來。
這是全世界絕無僅有的一次情人的散步,姑且就稱他們是情人的散步。不,他們不是散步,是在向欺壓他們的人抗争,足以把悲壯二字擊得粉碎。
那個一心要保衛共産黨在汪家嘴的陣地不丟失,要拯救人們靈魂的“醉秀才”哪裏去了?這可是一個特佳的速寫鏡頭。
這時,“毛子狗”又出現在他家大門外的公路上,真的被“二百六”攙扶着在散步,他扭過頭來,露出一臉的酒氣和那雙惡狠狠的眼睛。“你賊相的,給我等着......”
這一夜,汪木元失眠了,他猜測劉翠華出了那樣嚴重的事情,才有今天的表現。是毛狗兒欺侮了他?不可能,劉翠華不可能讓他得手......
這一夜,劉翠華也失眠了。
小華上學後。
睜着浮腫的眼泡兒,喘息着到小賣部買了一撮香和一小疊兒紙銭。
跪在她家的破竹籬外,向老天做了三個揖,又向地神做了三個揖。“天上的各位神靈,地上的各位路菩薩,曾劉兩家的列祖列宗,保佑我們孤兒寡母活下去,勸勸那些欺侮我們的人收手吧,讓我們好歹活在這世上,我的女兒還小啊......”
她沒有哭泣,也沒有眼淚,相信神靈真的能顯聖。
然而,回到房間裏,她卻一頭栽在床上,抱住枕頭失聲啼嚎。
反複叨唸:“毛狗兒一二再地來,何時是個頭?何時是個頭......”
——昨晩對他的示威,也許能改變他的做法,他也是吃油鹽的人。
不然,女兒今後的命運将受到深深地影響。毛狗兒呀,你千萬要守口如瓶,為了我的女兒,求求你......
其實,在那個風狂雨暴的夜晩,她被“毛子狗”蹂躏的消息不徑而走,只有汪木元蒙在鼓裏。
劉翠華也以為只有少數人知道,為了女兒,自已也只能厚着臉皮活在這世上。
不知怎麽的,汪家嘴的“五精靈”也變了,沒有公開戲谑她。大概,他們也知道這是拿軟刀子殺人、是助惡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