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二潑婦當汪汪狗
正在這陣兒,他看見“舒服”開着小車進城,從他前面不遠處停下。天還沒有亮透,車燈顯得分外明亮。車門開了,他往劉翠華家走來。
——莫非他發現我?急忙躲進那匍伏在地上的茅屋的一只爛角落,蹲在那裏張望。
“舒服”摸出兩張佰元鈔,用階沿上的一條小板凳壓着,然後揚長而去。
“毛子狗”覺得這是意外財喜,多少能補償一點他挨打的苦疼心情。但是,遲了,他還沒有爬出,卻見“鐘老咬”從他身旁走過去,駭得魂魂不附體。
這個“鐘老咬”是啥時候來的?原來,他只比“毛子狗”遲到一會兒,“毛子狗”只顧鑽房角沒有看見他。他為了不引起“舒服”的誤會,躲在房角的陰影裏,也沒有看見“毛子狗”,還差點兒踩着他的腳。
看見“舒服”放錢的事,他十分感動,也很感嘆:為何不親自交到他們手裏?被賊娃子偷走、或老鼠叼走就太可惜了。也許他和我有同樣的顧慮,劉美女太美了……
他立即敲門叫小華把錢收好,并把手裏提着的熟飯熱菜交給她。叮囑她鎖好房門,立即去媽媽那兒。同時告訴她:“中午和大華、小東一起吃飯,學校裏的飯食不太合口味。”
“舒服”暗中相助的錢雖然不多,“鐘老咬”送的東西也是管不了幾個錢的熟食。
但,“毛子狗”目睹這些情況卻氣歪了嘴,認為這些人都是和他作對的!
他氣沖沖地直撲“爛嘴巴”和“老鴨婆”的家。
他直接了當對“爛嘴巴”說:“你我的交情不錯吧?你和‘老鴨婆’幫我出口心頭的惡氣,去燒一把火——說劉翠華和汪木元又在一起睡了幾天幾夜。賊樣的。罵他們潲汪家嘴人的臉皮,越難聽越好……這點錢酬勞你。”
“爛嘴巴”拿着強塞到手裏的二佰圓錢,深感事情不妙。對于“毛子狗”的登門所托,早己産生幾分恐懼,又不得不滿臉堆笑。疊聲回答:“要得要得。”
今天接受的派遣,可不像平日裏的信口開河,今天是明擺着拿刀去傷人,這一刀會不會殺死人?平日裏是說着玩,顯示自己的頭腦靈活,說出別人沒有想到的爛問題。
望着“毛子狗”的背影,她這張陰陽怪氣的臉一下子全陰了。拿着那二佰元錢的手抖抖的,直是跳舞。
見“毛子狗”走了,正在做早飯的“地牛兒”,從竈屋裏蹿出來。
扯下她手裏的錢往地上一扔,叱咤道:“稀奇這二佰元錢?少去做些生兒子沒有屁眼的事情,劉家母女己經慘得死去活來,還要在她們傷口上撒鹽?再說……兒子一天天長大,再不改你這爛嘴巴的秉性,誰家的姑娘敢嫁到我家來?”
面對“地牛兒”的數落,若是往常,她早就扯着他的耳朵罵開:“死矮子,再話多,看我把你丢進落魂潭裏喂地龍!”
可是,她今天自己也知道這是去幹傷天害理之事,陽陽怪氣的臉上泛出道道黑氣。“放心,我會把握尺寸的,只跟到‘老鴨婆’随聲打喏喏。”
說起這個“老鴨婆”,真是讓人氣死。五十來歲年紀,一天到晚精神特好,嗓門也特大,遠遠地就能聽見她那“嘎嘎”的笑聲,逗別人家的小孩兒像板命一樣高聲武氣,別人唱山歌她聽不得,別人放收音機她說吵着我了。
唯有她那“老鴨婆”叫似的聲音特得意,走到哪裏叫到哪裏。鄰居“老光棍”出走的女人回來看望女兒,她在一旁高聲武氣地嚷,“賣麻糖賣到錢了,在切肉砍骨頭啦!”氣得“老光棍”真想拿菜刀去剁了她。
她最好的本領就是聽別人擺龍門陣,遠遠地尖起耳朵聽,不管聽到一句還是半句,就接湊她認為的意思去散布。
氣得“悶老公”,把她支去嫁到萬縣的女兒家裏耍了幾個月,才回到汪家嘴幾多天。于是,汪家嘴的田野上到處都能聽到她那“嘎嘎”的笑聲。她走路與衆人不一樣,兩手向後撓,兩只腳丫排着走,活像只老鴨婆在跩。
見“毛子狗”拿着二佰元錢請她去如何講說,一拍胸脯回答:“毛哥放心,這個爛婆娘那年藥死我十多只雞,還沒有報仇呢。今天,一看見他兩個的影子,我都要給她罵得鮮血淋淋!”
一聽這話就是個叨死人無怨的橫婆娘。那年她家的雞糟踏“安逸”家的麥苗,就是不管理,“安逸”氣孬了,去麥田裏撒了老鼠藥,只因劉翠華家有一小塊責任地挨着。惹不起“安逸”,只有拿逆來順受的劉翠華出氣。
“老鴨婆”為什麽這樣拽?她的兒子在外地當了一建築承包商,小有家産,她家的房屋比“舒服”家的房屋還修得舒服。真是人一但有了錢,精神勁兒就變了,一付得意地神經。
“毛子狗”的兒子也是幹建築承包商發跡的,這兩家人都成了屁股上夾掃帚的大尾(偉)人。
昨日傍晚,汪木元撿破爛從城裏回家,肚子疼得歷害,走到紫沙河的小橋上,再不能前行,伏在橋上呻吟。被在河邊挖草藥的小華發現,劉翠華扶着他,走回他那三間孤獨的茅屋,小華急忙去叫來了“光亮”醫生。
早飯後,他覺得身體好了,執拗着要到城裏去撿破爛。順便把昨日撿來、讨來的可食之物送到劉翠華家,雙雙親熱而行。
他邊走邊唠聒:“真是撞到鬼了,吃了兩瓣爛梨子,肚皮就痛的一絞一絞的。幸好你來給我放痧、喂我的‘十滴水’,小華及時去請‘光亮’醫生。不然,都去閻王老爺哪裏擺龍門陣喽。”
這情形。
被坐在慈竹林盤裏張望、守侯的“老鴨婆”瞅見。
只見她“噌”地從板凳上彈起,“啪啪”拍了兩下“肥坐敦”。沖二人吼叫:“嗬呀……大家快看呀,汪家嘴出現兩頭潲皮豬,手牽手在大路上炫耀。偷人嘛……也別這麽猖狂嘛!”
這“嘎嘎”的破嗓音,驚得汪劉二人不知所措。愣在公路當中好一陣兒。劉翠華首先反映過來,伸手去拉汪木元。
這一幕,被嬉笑山莊的擾樂莊客們瞄過正着,有乍舌的,有大驚小怪的,也有不以為然的。只有汪家嘴的“五精靈”手上捏着牌跑來,把他倆團團圍住,像看驚天大戲一樣。
“老祖祖真不簡單,真的嫖着汪家嘴的大美人啦!”“大驚妖怪”又開始表演那一伸頸一縮脖、一眯笑、轉圈,特誇張的動作。“哈哈……我都想來嫖!”
“老祖祖情場得意,嘻嘻……”“小驚妖怪”的笑聲又酸又臭,那顆美麗的頭顱晃得像貨郎鼓,笑得左邊做揖右邊打躬,淚花兒飛賤。
“哈包”裝瘋憋竅,“怎麽不預先通知一聲?讓我們慶賀慶賀,你老祖祖的喜事哪能不通知後人?真是的。”
“哈笑”像小孩一樣拍着手掌戲谑:“來來來,親一口,親給我們看看。咯咯……”那銀鈴般的笑聲驚飛竹梢上的麻雀,她笑得彎腰屁股翹,把舅父“黑煤炭”的告誡忘得一幹二淨。
“大、大方點,應該、應該大、大方點,像、像我這樣做,親一口,提前鬧洞房。”“哈樂”向前伸探着身子,嘴唇呶得老高,做出擁抱的姿勢,故意樂得雙腳一颠一踮,扯開他的公母人聲音,結起舌頭亂說。
眼前發生的這一幕,“諾爾你”的慈竹林盤裏,也聚集了不少的汪家嘴人,面對“五精靈”的如此陋行,也有想仗義執言之人,被他們的家人低聲喝退。
“毛子狗”無比得意地晃着他的肥腦殼。嘴裏疊疊噓嘯:“賊樣的、賊樣的!”
值得一提,那個插科打诨的“安逸”,又重新騎着自行車,游覽新資陽的原野和城市風光,接受現代文明的薰陶去了。
“啬家子”和“二神仙”此刻巴望着一個人出現,那就是用鋼絲制做的抓筢,在落魂崖上撈魂的“迂哥”。二人齊聲嘆息:“‘迂哥’來就好了,只有他才敢用抓筢去打那些人……”
村黨支部書記“康而喜”,雖然沒有出現在嘻笑擾樂的現場,卻嚴密地監視着、“諾爾你”大茶園裏的一舉一動。不知什麽時候,他在小二樓的樓頂搭建了一個哨棚,可以暸望這邊發生的事情。他心裏在怨怨地說:打牌能打出一坐金山就好了,哈笑能笑出幾大盤回鍋肉,大家都去哈笑……
也許他真的沒有看見眼前的這一幕,屙尿去了。
被這樣汪爾戲耍的場面,這兩個弱勢的人兒懵了,無力反抗。試想,如果是一對身強力壯的人、将會發生怎樣的戰鬥?
更難聽的話來了。
“到街上去賣夠了,回來纏住老祖祖,他臭撿垃圾賣的有幾個錢?挂牌子嘛,我都要來一下,弄死你****婆!嘎嘎……”“老鴨婆”扭着她又短又肥的身軀,特張狂地笑着。
這時候,“爛嘴巴”來了,嘴裏叫着“給汪家嘴丢人顯眼,汪家嘴的人沒有臉皮啦!”還上前搡了她一爪,手掌上的勁卻在推她,并歪嘴示意她快走,那張陰陽怪氣的臉上少了些陰。
劉翠華反應過來,拉上汪木元,嚎哭着,向她那兩間匍伏在地上的茅屋跑去。
這陣兒,汪木元真不是個東西。
被她拉扯着跑進屋,為了不聽到那髒穢入耳的話,劉翠華“砰”響關上房門,他卻緊張起來。“我們本來沒有那樣事情,關上門倒成了真的,要避嫌,我真的該出去……”
這個汪木元呀,忘記了,前不久,你對她曾經有過的愛的舉動?心情那麽的真切。昨天晚上,你們還同處一屋檐下,孤男寡女的,雖然沒有發生什麽,那也是天大的緣份。
在這種情形下,不共進退,反而有逃避的意思。你是不是被“老鴨婆”給罵傻了?
為了捍衛劉家母女的生存,曾經把“毛子狗”撞下荷塘的你,此刻你牤子呀,當真是個二諷諷的“木沙罐”?去,向“老鴨婆”宣戰,拼死捍衛自己和劉翠華的尊嚴!
“你要走,走了就別再來……”劉翠華嗚咽着,對他突然這樣表現,不理解。
“我對你的幫助是為了照顧你……”汪木元語塞,哽頓中,竟然冒出這樣的一句話。“是盡共産黨員的義務,組織的……三帶活動幫助你,不是她們罵的那樣的事情……”
劉翠華氣昏了,“你當真是個二諷諷呀?這陣兒會說出這樣的話……我只有去死了……嗚嗚。”
“上床了,抱緊點,老祖祖要玩高興喲!……”這個該死的“老鴨婆”,還在罵。
“你走你走!”她氣咻咻地推搡他快走。”
這陣兒,天空突然黢黑,接着吹了幾股狂風,破茅屋上被卷走幾疊茅草,像要下大雨。莫非真的有神靈顯示?
——神靈呀,你老人家啊,應該駭示這個二諷二諷的“木沙罐”,也別吹走這破茅屋上的茅草。讓孤兒寡母何處去栖身,難道你們的心也麻木了?
似乎,人們又聽見,落魂潭裏的地龍在“哞”叫,一群地龍在“哞”叫。
劉翠華心裏的天空也一片漆黒:她和他這兩個多月的生死相憐,感到了生存的幸福,他也理解了自己的心思,生活有希望啊。
沒有想到,此時此刻他會這樣說。
不禁嚎啕大哭:“你是我家裏的哪樣人?經後我母女餓死病死都別來管,你是我的男人才有資格管,才有資格心痛我們。嗚嗚……”
她的哭聲顯得那麽地悲切和無助,那麽地讓人肝腸寸斷,一個稍微吃了一點鹽巴的人,也會為之傷感和流淚。
慈竹林裏停止了嬉笑擾樂,停止了喧嘩和歪語。“老鴨婆”停下不罵了。
停了一會兒,想起“毛子狗”的吩咐,又破嘴大罵。
“嚎喪啊……”這幾個字剛剛罵出口,“安逸”的婆娘“胖大妞”、“鐘老咬”的婆娘“瘦大嫂”一起撲到她身邊。齊聲叱咤:
“你再叨人,掐死你死婆娘!太歪了,歪得周身長獠牙!”
“老得不自愛,欺侮一個齁包婆娘,算哪把夜壺,是啥子東西?”
見撲面而來的四只手,那惡狠很地架式,吓得“老鴨婆”扭頭就跑。
聞訊趕來的“悶老公”,氣得直跺腳,揚着手裏的捶衣棒,高喊:“給我打死這個橫婆娘!”
“老鴨婆”見“悶老公”動真格的,,慌不擇路,抱頭鼠竄,他老公在後面窮追不舍。
确實引起了公憤,青壯年男人去城裏打工,女人們也不能袖手旁觀。一群女人在“胖大妞”和“瘦大嫂”的帶領下,走向那兩間匍伏在地上的茅屋,去安慰那位苦命的女人。
這時候,汪木元蔫不幾幾地從破門裏出來。
默默無語地從衆人身邊走過,兩腿像拖也拖不動,似乎那只拾破爛的背簍也在他背上有氣無力地晃動,慢熳地走向紫沙河上的那座小橋。伫立橋上,久久地凝望魂崖,最後,目光呆滞在落魂潭中。
丢了魂兒一樣,走回他那三間孤獨的茅屋;那只拾破爛的背簍,在他背上一搖一跩的,似乎也在呻吟。
他心中的凄楚和苦悶不亞于劉翠華。
他怎麽會說出那樣的話,實在是被“老鴨婆”罵得遭不住,采取了退縮。心想——只要他一走,“老鴨婆”就不會再罵。他不敢向對對付“毛子狗”那樣對付“老鴨婆”,因為她是一個女人。
他始終沒有搞明白一件事情:他幫助劉家母女,怎麽會在汪家嘴引起驚天大浪?未必要讓她們在汪家嘴消失,大家心裏才高興?這又是因為那般原由,是不是鬼摸了大家的腦殼。
他一頭栽倒在床上,嗚嗚咽咽。
他多麽希望,有人勇敢地站出來,支持他幫助劉家母女的行為;他多麽希望,有人幫助他們這些連命都活不下去的人,為他們說句公道話;有人這麽做,一定要給他磕頭。
自己的命運和她們栓在一起了,這條路怎麽走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