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醉秀才借酒澆愁
當“安逸”租用的農用火三輪車,駛進自家院壩的時候。“胖大妞”腳下像有電火在燃燒,一跳三尺高,“先人老子,你瘋啦?買這麽多冬瓜搞球明堂?”
他有苦難言,把“胖大妞”拉到一旁,央求給他顧點顏面,全當遭扒手。
簡直沒有預料:一會兒,從城裏來了長長一溜賣冬瓜的農民。用火三輪、拖拉機運載冬瓜的先到,用架子車、雞公車運載冬瓜的後到,肩挑背磨的老者和老嬬正在陸續趕來。
足足有一裏多路長的隊伍。
這些賣冬瓜的農民不管能否拿得到錢,不由分說,先把冬瓜卸在“安逸”家的院壩裏,堆得小山似的。——老革命不會虧待大家的。
他兩口子傻眼了:王爺天,買這麽多冬瓜派啥用場?
“啬家子”還跑來蹊落他們,。“早曉得你‘安逸’要辦冬條密餞廠,我種的冬瓜就不會拿來喂豬。告訴你——豬都不吃,還要放油放鹽,像人吃的味道,老子心痛慘喽,這年辰豬兒都要玩格呃。”
“胖大妞”傻看着諾大的院壩被冬瓜塞滿了,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挪。一下子拍着雙腿嘶聲嚎啕:“我的媽呀、我的老子呀,冬瓜要脹死我兩口子唷!”
“安逸”并非只有兩口子,他的兒女都很孝順,兒子讀研後,在深圳一家外企當高管。女兒因在旅館當服務員出了別字笑話,又去進修了職業學院,而今在省內一家棉紡廠當技工。兒女按月給他們寄回養老金。他們自己又是養豬專業戶。衣袋裏有了錢,自然炫得起來,拽得起來。
不僅他兩口子傻子了、牤子了,汪家嘴人也傻而巴叽了。
——不明白“安逸”胡塗了那門子神經,買這麽多冬瓜?一個二個樂不溜溜地樂觀看。
“二百六”挽着“毛子狗”站在自家門口,遠遠地,高聲疊叫,“賊相的‘安逸’,一付遭打的賊相!”
汪家嘴的“五精靈”和“爛嘴巴”,沒有上演嬉笑擾樂戲,怕“安逸”與他們拼命。
賣冬瓜的人有認識他的,更多的是不認識。目睹此情此景,互相勸說,都表示不要錢,今天白出汗水,全當冬瓜爛在地裏。
可是,“安逸”卻顯示出大家風度,叫“黃南瓜”和“偷雞賊”來幫忙,從冬瓜堆裏挪了一條路出來。爬進屋,從箱子裏取出僅有的兩仟圓現金。請大家自報重量領錢,誰也不好意思多報斤量,真是蕭酒大甩賣。
他還為老者和老嬬每人多發兩元錢,以慰艱辛。
事後,他無不感概:我們農民的東西太不值錢!
事後,“醉秀才”甩了自己一個掌嘴,在心裏怨罵自己: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玩弄陰謀詭計呵。
從此,“安逸”又多一個綽號:“冬瓜安逸”。
他連連哀嘆:我這一次是光叉叉烤火雞妥灰,遭燒慘了;真是八仙過海栽進海底,面子丟大了。
兩天後,“鐘老咬”和“醉秀才”,請來真正做冬瓜密餞的重慶客商,保價購走院壩裏的全部冬瓜。
“安逸”千恩萬謝。
這天下午,“諾爾你”的慈竹林盤裏:打長牌的聲高氣揚,“天牌、靠!”;打麻将的聲震四周,“杠上花,和了!”;鬥地主的專家“爛嘴巴”,一巴掌拍得牌桌發抖,高聲武氣:“炸!這盤三翻!”
“安逸”這兩天無心打牌,坐在竹陰下發呆。
前兩天,看着那如山的冬瓜,他在公路上立了一個廣告牌:願吃冬瓜的盡管來取。兩口子哭喪着臉,央求路人到他家拿冬瓜吃,越多越好。冬瓜事件弄得他顏面盡失。若不是“鐘老咬”與“醉秀才”四處聯絡,終于聯系到一位重慶制造密餞的廠商,幫了他的大忙。
他打算請二位到他家喝頓素酒,以示謝意。湊恰,在外省采購玉米和麥夫的“舒服”,今天也回家來。一并請上,熱鬧熱鬧。當然,他一點兒不知道,是“醉秀才”于衣袖子內使了他的法術。
可能,“醉秀才”一輩子都不會對人講起他施的這個法術。
他揣想:“醉秀才”不會到他家喝酒的——笑話停,大酒壇子豈能到你小酒壇子家喝酒?“鐘老咬”更是咬得很——到你家喝酒,我沒有酒錢麽?他深知二人的性格,所以拉上“舒服”一道前去請客。
十分出乎“安逸”的意料,“鐘老咬”知道了他的意思,沒有表示反對。
“鐘老咬”心裏在呻吟:“安逸”遇到的問題,是所有農民應該思考的問題,既然他請我和“醉哥”與“舒服”這個生意人喝酒,何不趁此機會讨論讨論我的看法。唉、農民的産品無序生産,被市場經濟所否定,是必然的趨勢,也就是産品上市一窩蜂造成市場浪費,受傷的肯定是農民,這就是農民的軟肋……
這個只有高中文化的農民,講不請楚什麽高深的道理,但是,他深感農民的産品被賤賣的苦衷。
“醉秀才”更是滿口答應。
在他眼中,“安逸”和“舒服”是汪家嘴頭腦最靈活、最精明能幹的人,還有“鐘老咬”是個正義感極強的優秀人才。如果能把這三個人吸收到黨組織的懷抱,在他們的帶領下,汪家嘴一定會大變模樣,說不定真要辦起商場和工廠呢!
——“醉秀才”和“鐘老咬”會接受自己的邀請,太給我“安逸”的臉面了。
“胖大妞”把上午從街上買回來的涼辦雞塊、涼拌豬耳朵、五香鹵鵝和自家腌制的麻辣香腸端上桌子。三杯酒落肚,這幾個酒客好像有很多話要說。
“醉秀才”抛磚引玉,“那天看見你家的冬瓜堆積如山,真把我急傻了……”他停下話,心裏像貓爪蹭了一下似的,雙手在大腿狠狠地掐着。“雖然和你嘴巴上較着勁,由此聯想到我們農民的出路在哪裏?不能說有吃有穿、喝點小酒,就是小康生活……”
他心想:好好抓住這次機會,給他們上上課。
伸開五指,使勁搔着他清痩的腦殼,提高了嗓音。“改革開放以來,大量的農村剩餘勞動力進城務工,經濟上是好多啦。随之這種經濟形式掩蓋了另一種傾向,年輕農民不想種地,由于他在土地上的勞動付出和社會價值不成正比,讓很多土地荒蕪,小農經濟的過渡時期己經完成了歷史使命……”
說到這兒,“醉秀才”擺擺手。“這些話不是我說的,是報紙上寫的——将來的農業是朝陽産業,派生出許多的相關産業,一些尖端農業将會出現壟斷性生産……”他眯上眼睛不說了,眼前好像出現了農業獨霸天下的景象。
“不僅吃的好,吃得有營養,還要吃那種神仙吃的食品……”他吞燕着口水,忙端起酒杯沖下去一大口。
“不忙喝酒,啥明堂叫壟斷性生産?”“安逸”不解地問,“是不是農産品不像現在這樣賤賣?”
“比如你需要高級營養品,這些由農業提供原材料的産品,将由市場流通的效益定價值,再将這些價值按比例返還農民,這是一條捆綁性的生産消售系統,層層把關,誰也不敢弄假冒僞劣的産品……”“醉秀才”站起身,有點兒手舞足蹈的樣兒。
“你不要擺炫龍門陣,我聽不懂……說清楚點。”“安逸”搔着他的癞腦殼,眨着眼睛問。
“說得透徹點,比如你生産的電視機賣不出去,你就沒有社會價值;同時你又想吃好點,農民生産的高級産品就有社會價值。市場上的産品就應該由社會價值來定價,農民的産品就不再是臭****……”“醉秀才”講到這兒,眯着眼晴半天不睜開,好象他就是一位經濟學專家,正在咪味他描繪的彩圖世界。
“你啥子時候學會的……說這些活?”“安逸”的眼睛瞪得溜圓。
“我天天都在看書看報紙,關心國家大事。不像你一天到晚亂打哈哈,哈笑哈樂。實現農業的未來還有很多過程,半天都扯不伸抖!”“醉秀才”又恢複了他的本來面目,表現出不屑一顧的神情。
“哦......我懂了……最好一頭肥豬就可以換一輛小汽車。”“安逸”沒有和他頂牛,因為他聽到圈裏的肥豬在打架、在叫喚,他的情緒被調動起來。拍着腦門讪笑,“很多人想來當農民還當不成。”
“鐘老咬”呷下一大口酒,拈了一塊雞翅撕嚼着。聽他這麽說,不禁嘲笑道:“說來就像真的一樣,哪百年實現這些夢想?”
“你不曉得我更不曉得……”“安逸”轉頭乞看着“舒服”。“你是生意專家,見多識廣,說說看,農二哥的産品怎樣才能不象賣冬瓜一樣死得冰浸?”
“舒服”說出一句讓他倆深感意外的話。“農業真正的發展必須堅持共産黨的領導,讓農業有序地發展,而不是盲目發展,脫離共産黨的領導,搞什麽大民主、街頭政治、宗教政治,很多國家弄得一團糟,民不聊生。”
“醉秀才”一掌擊得桌子發跳,幾雙筷子被震得掉到地上。聽到“舒服”這麽講,動了真感情,嗓音也有些顫抖。“這才是說的良心話!我們這麽大個國家,這麽多人安居樂業,吃穿不盡;有的人還說共産黨不如國民黨,喳口就是美國好,老子聽到這些話就鬼火冒冒。”
他目中淚光閃動,“共産黨為了人民的幸福,真正做到了嘔心瀝血、鞠躬盡瘁。她就像一個老媽媽背上背着孫子,手上牽着兒子,在前進的路上真是步履艱難,有時候甚至是一步一匍伏,可是她并沒有扔下孫子、丢下兒子……”
說罷,他擰開“寶蓮”特曲酒的瓶蓋,說:“還是站着喝酒過瘾。”
立馬起身,頸脖随着“咕咚咕咚”的節拍,一伸一縮,喝酒比吹喇叭更用功。整下半瓶酒,抹了一下嘴唇,雙眼直愣愣地看着他們。“我沒有喝醉,說的全是真心話,哪裏有災難,首先出現的是共産黨的幹部,甚至是最高級別的領導。是,這些都是共産黨應該做的。為人民服務嘛。但是,做為吃油鹽的人,難道你就不應該有丁點兒的感悟或者感動?那不成了白眼狼?”
他把那半瓶酒又是一個“咕咚咕咚”,飲了個瓶底朝天。“當然……共産黨有貪官污吏,有些制度、紀律确确實要改進,要完善,要鬥硬。共産黨正在摳腦殼、想辦法,你怎麽不站出來幫忙呀?掃帚倒了才想起去扶,在沒有倒之前,大家都用力去掃,垃圾和灰塵一定會被掃掉。毛主席早就說過——掃帚不到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關鍵之關鍵,是看大多數人的意識和行動。”
他扁扁嘴,用眼神瞟着他們。“在坐的都是汪家嘴的能人,我真心希望你們向黨組織靠攏,帶領汪家嘴人過上更加富裕的日子。”
頓了頓,他的嗓音變得凄傷而悚然,這大概是酒後吐真言。“在汪家嘴……我和‘康而喜’都不叫共産黨員,最多皮子上是黨員,內心深處氣息都沒有了。只有那個撿破爛為生的老祖祖,還扛着鐮刀斧頭的旗幟……”
這一次,沒有人說“醉秀才”又在說酒話。“鐘老咬”和“安逸”低頭無語,“舒服”怔怔地望着門外,“康而喜”的“觀光荷塘”走神。
喝到半夜,這臺鄉村小酒會才結束。汪家嘴的這幾個小能人,酒醉心明白地讨論着汪家嘴的前景,懵懵懂懂地感覺到這個更上層樓的當口,存在着許多問題,卻又不知怎樣應對,怎樣向前……
山風吹來,酒性發作,心情十分地迷惘。
天穹,繁星燦爛。
汪家嘴早已進入夢鄉。
安逸耍橫
這天,“安逸”騎着他那輛許久沒有騎的自行車去逛新資陽。那晚的小酒會對他觸動很大,使他的心情不再那麽郁悶,尤其感動的是:“醉秀才”還鼓勵他們入黨,讓他有些誠惶誠恐:我這樣吊二啷铛的人也能入黨?
他每每想起在城裏迷路的事情,心裏就非常不安逸:我一個老資陽會在家門口迷路,真是成了怪龍門陣。
于是乎,産生了騎自行車逛新資陽的想法,有人騎自行車逛全中國,我“安逸”要騎自行車逛遍新資陽的旮旮旯旯。不要總是在“諾爾你”的慈竹林盤裏亂打哈哈,能收集到有用的信息,回來幫助鄉親們致富。
他騎車上了防洪大堤,不知不覺來到孔子訪長弘的巨大的石雕塑像前,看着那滔滔奔流的沱江與兩岸的建設,心情豁然開朗,伫立久視。
突然,有人用手搒了他一下。“風景看不夠呀?二天還有更好看的,中央撥款,要把九曲河兩岸修建得跟花園一樣。嘿嘿。”
“喔喲,老祖祖,是你呀,你天天看新資陽的風景,我也要欣賞欣賞。”“安逸”發自內心的感嘆,“你一個撿垃圾賣的人,自己生活也不富裕,還去幫助劉家母女,做大好事,應該向老祖祖學習。”
“将才,你說的啥子話喃?把我捧上天,落下來要摔死我。一件小小事……呶,那兩個人才是真正的老祖宗老亡魂!”汪木元以嘴示意孔子和長弘的石膲塑像,“我就是不懂,孔聖人找老師怎麽找到資陽來了?”
“我也不懂,回去問醉哥,他肯定曉得。”“安逸”回過頭,看見一個小夥子提着一個棒狀的照相機在給人照相。也說,“老祖祖,我們也去合影一張照片,我給照相錢。”
不由分說,強拉着他做一個造型:汪木元背着拾破爛的背簍,雙手扶着自行車的龍頭,要騎上車的樣兒,“安逸”在一旁扶住他,兩張臉兒笑憨了。
這時候,過來一個老頭、一個老妞,分別一人遞給他們一張傳單,汪木元把自己那張傳單也遞給“安逸”,他一看,勃然大怒,揪住那個男的,當胸就是一拳。
“你龜兒子,地道的白眼狼,共産黨讓你肚皮裏裝滿了油,衣裳穿得像周武鄭王,共産黨反而要不得啦?嗨呀......老祖祖,這兩個老雜毛在亂說共産黨。”
“你是共産黨員?”
“不是,他才是!”
那人不屑一顧地看着汪木元。
“我都要喊他老祖祖,你要喊他起根根發蒂蒂的老先人板板……”“安逸”耍起橫來。
“安逸”逛耍新資陽的計劃沒有實現,騎了兩天的自行車,胯下在坐凳上磨起水泡。于是對自己說:“歇一歇,二天再逛也不遲。”
唉,他穿街走巷,雖是騎自行車,也不知迷了多少次路,只逛了新資陽的一瞥,更不要說是旮旮旯旯。于是乎,又回到“諾爾你”的慈竹林盤裏嬉笑擾樂,亂擺龍門陣。這裏才好耍,這裏才安逸,這裏才舒服,這裏也才最巴适!
唉……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