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安逸出醜資陽城
“迂哥”如此情懷的表演,“安逸”一點兒沒有當真,即便瘦大嫂和“鐘老咬”幾兄弟雖然疼愛他,也沒有把他的情懷當真。誰把一個瘋子的話當真呢?
他更加瘋癫、更加絕望,在落魂崖上罵呼。“老天爺你的眼睛瞎啦,大家的眼睛瞎啦,我的眼睛也瞎啦,找不着路啦!”
“醉秀才”的勸說講演失敗,也氣得他大罵汪家嘴人只曉得“哈笑”、只曉得打牌,認不淸前行的路。
“黃南瓜”也覺得很無聊。這天他拿着一本漫畫書,把“未來”帶進慈竹林裏教識字。打算“未來”再大一點,直接送城裏的幼兒園大班,讓兒子将來比自己有出息。
其實,他一直在征峰膠鞋廠大底車間上夜班。他說。“我支持本地企業,征峰膠鞋一直是國家級免檢産品,出口一些發展中國家。只有本地企業發達了,才不會背井離鄉。”
“雞蛋的雞,蛋雞的蛋,多……多得很的多。”他不厭其煩地教兒子念着這幾個字,引得擾樂莊客們哄然大笑。
“安逸”取出別在褲腰上的不鏽鋼小酒瓶,呷了一口,故意像鴨婆走道似的搖跩過去。伸手去摸“未來”的光腦殼,“你爸爸只教你‘雞蛋多得很’,你家要開養雞場麽?”
“未來”虎生生地瞪着“安逸”,喊叫:“爸爸,他摸了我的腦殼!”
“你也可以摸他的腦殼。”“黃南瓜”教唆着。
“好,‘安逸’爺爺讓你摸安逸。”他蹲下身,取下頭上的灰紗帽,立刻顯出一顆紅兮兮的癞子頭。
“喔喲,要發電了,紅燈亮了!嗄嗄……”“諾爾你”沙嗄着嗓音喝采,并向上揮舞雙手。嗨,這樣的聲音最好少開腔,讓人聽了影響健康。
“哈哈……”
“嘿嘿……”
“嘻嘻……”
擾樂莊客們嬉笑擾樂,前俯後仰;哈笑萬聲,笑倒山莊。
“未來”連連後退,一眨不眨眼地盯着“安逸”的頭,心想:這個腦殼怎麽是這樣的?突然,他用手一指。“我不摸,他的腦殼上有牛屎!”
人們定睛一看,果不其然,“安逸”的頭上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大概是久未洗頭的原因。
“哈哈……”
“嘿嘿……”
“嘻嘻……”
“嗄嗄……”
各種笑聲不絕于耳,好一派樂天黑地的笑聲。
“醉秀才”悠然地搖晃着蒲扇走過來,他也笑得淚花直旋。“這娃兒長大了有出息,敢言他人之不敢言……”他拍拍“未來”的小手。“醉爺爺給你講個故事,聽不聽?”
“聽。”“未來”毫不猶豫地回答,“講個好聽的。”
這個故事叫牤子進城。他肩上扛着一根長長的竹杆,來到城門口,感覺有些累了。把竹杆放在地上,歇歇,撿起竹杆立着往前走,城門沒有那麽高,他又把竹杆橫起往前走,城門沒有那麽寬。嘴裏嘟哝:“哪個牤子修的城門,當初怎麽不修大點修高點?”
一個人在那兒比比劃劃,怎麽也進不了城。後面趕上來的人問他:“你在做那樣的過場?”
他說:這竹杆太高太長,進不了城……
那人“噗哧”一聲。笑了:“你怎麽不把竹杆順着拿?”
“哦”,他恍然大悟,高聲叫着:“師傅、師傅,我懂啦。”
“醉秀才”滿嘴直噴酒氣,乜眼直視大家。
“未來”看見竹林旮旯裏,有一根細小的竹杆。跑過去,撿起。很認真地比劃,然後把竹杆扛在肩上,“扛扛扛”,雄糾糾地往前走。不小心那竹杆撞落了“安逸”頭上的灰紗帽,又露出那顆紅兮兮的癞子頭。
“安逸”揉着頭,笑嘻嘻地說:“孫兒,大爺爺的燈泡遭捅爛了,賠起。”
“未來”眨了幾下眼睛,又舉起竹杆。“還要捅一下。”
“別、別……”“安逸”雙手護頭。但,他護頭的動作慢了,那小竹杆兒已經和尚敲木魚似的,“篤篤”敲了幾下。
“唉喲,打死老爺了。嗚喔,你娃兒的手勁不小,看看,一定給我打紅了……”他低下身去讓大家看他那顆沒有毛的頭。
“哈哈……”
“嘿嘿……”
“嘻嘻……”
衆莊客嬉笑擾樂,前俯後仰;哈笑萬聲,笑倒山莊。
“醉秀才”也“呵呵”大笑,突然,他止住笑聲。“媽的,我也這麽愛哈笑!”
這天上午,不知什麽原因,“醉秀才”沒有來“諾爾你”的慈竹林盤。雖然,他的勸說講演沒有在人們心裏引起多大的波瀾;但是,他始終想着自己是一名有文化的共産黨員,當過解放軍,有覺悟。不能讓汪家嘴的人,信口開河、信馬由缰。日子過好了,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我醉哥撬不開這些懵腦殼,雖敗猶榮,再來!
“安逸”也沒有來“諾爾你”的慈竹林盤,不知道他跩到哪裏安逸去了。
沒有這兩個人的出現,“諾爾你”的慈竹林盤一下子冷清許多。
這陣兒,“啬家子”端着一個大花臉盆,笑吟吟地走來,他老兩口子表現的十分熱情。“今年的秋分天氣也這麽熱,當真要曬夠二十四個秋老虎。來,請大家吃西瓜。”
聽說有西瓜吃,大家一哄而上。當“啬家子”揭開複蓋的白紗布,不由得眼睛都愣住了——見一塊塊西瓜切得筷子尖尖那麽薄、指拇那麽長一塊。人們“呵”了一聲,都走開去。只有“讨口子”在“啬家子”夫婦的熱情招呼下,狼吞虎燕。
“大驚妖怪”一伸頸一縮脖,一眯笑,做出那特誇張的表情。問:“當真西瓜皮比西瓜瓤還好吃?”
“讨口子”張大嘴,塞了一把碎西瓜進去。“好吃好吃,不是我餓馕餓蝦,是二位老人把西瓜切得太細,真不知道是從哪兒學來的好手藝?”
說罷,又眯眼睛,又伸舌頭,又跺着腳做怪相。
衆擾樂莊客,竟然對這點小動作也哄然大笑,前俯後仰;哈笑萬千,笑倒山莊。
“啬家子”說:“我才不是請你這個懶蟲吃的,一個西瓜讓你一個人吃了,還喳起嘴巴放毒。”
“‘讨口子’真是算準了,一個人吃一個大西瓜……”“小驚妖怪”晃動着她那顆美麗的頭顱,說得呵喝喧天。“先人老子吃得我心痛死了!”
“讨口子”拍拍肚皮,揩揩嘴。“不吃白不吃,吃豬!”
“啊,你……”“啬家子”氣得臉色煞白。“豬啊,我真是一頭蠢豬,去喂一頭瘟豬、癞皮豬。”
“哈包”裝得異常的傻。“是不是喔,當真豬吃豬?特大的新聞,等會兒請記者前來采訪、采采訪嘛……”
“咯咯咯……”好一長串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哈笑”捂着肚子,笑得半天直不起腰。
“哈樂”故意樂得雙腳一颠一踮,扯開他的公母人聲音,兩只手還扭着秧歌的動作。“金蓮梅花弄,鬧花燈喲,荷花戲海棠吶……”這小子唱歌怎麽不結舌呢?
衆擾樂莊客哄然大笑,前俯後仰,哈笑萬聲,又要笑倒山莊。
面對這樣的狂笑,“二神仙”扁着嘴,“你們五精靈只曉得哈笑,給你們講,農業社那陣兒......”
他講了汪家嘴的一個精典故事:
“毛子狗”一家吃牛皮菜蘸鹽水,吃得清口水順着嘴角長淌,想煎點熟油海椒改改口味,到“啬家子”家裏去借點清油。“啬家子”省吃儉用最出名,一定有儲存。
他拿了兩個空油瓶出來,哭喪着臉。“昨天,把油全部拿到市上,賣來補農業社的倒帳,只有點兒沾瓶瓶的。”
倒懸瓶口,用一只小調更接着,一滴二滴,滴了半天,才滴了半調更油沫子。
“毛子狗”氣得把碗往地上一掼,“這點油沫子還不夠老子沾碗底!”
講到這兒,他乜視着“毛子狗”。“毛子狗似笑非笑地聽着,一點兒沒有冒火的氣息。
衆擾樂莊客,盡抿嘴不笑,誰也不敢演繹“啬家子”用調更接油的動作。
因為,不知什麽時候,“啬家子”手裏捏着一根大大的竹篾片,在他們身後走着觀察,并嘟哝:“哪個敢喳起嘴巴放毒,甩他兩篾片再說。”
誰也沒有哈笑。萬一把他惹毛了,真的甩你兩篾片,那才叫白挨打。
誰敢動一下這位犟老頭,“打工仔”不找你拼命才怪。那小子能把四個人都打來趴下……那可不是開玩笑。
“二神仙’”見沒有人笑倒山莊,于是拖長了聲音。“我給你們說——生在這麽好的時代,一個二個頭重腳輕,四季豆不進油鹽、使君子掐兩頭倒尖不齊,給我當心點兒。”
年輕人很納悶:這是上政治課麽,還是罵街?和醉幺爸一個腔調,老頭兒怎麽都和年輕人格格不入?代溝哦——是怎麽樣的一條溝?
今天,“安逸”沒有到“諾爾你”的慈竹林盤裏插科打渾,笑倒山莊。确實有原因。在他的內心深處,也認為“醉秀才”講的那些話非常在理。
自己為啥非要和他較勁?莫非——硬是嘴巴說流了?幾十歲的人,是非不分,擺起尤門陣來都會臉紅。
尤其在汪木元老祖祖的面前,确實很不好意思。一個矮小無能、人稱二諷諷的“木沙罐”的人,餓着肚皮去周濟劉家母女,真是傷心、真是悲慘。然而,自己竟然是個不吃油鹽的東西,夥着那些吊二啷铛的人去編排他,去糟踏他,從中嬉笑擾樂,真是下流噢!
他暗下決心,經後少去“諾樂你”的慈竹林盤裏當“喳口黃”,游說不負責、亂說不換擋。
他的老對手“醉秀才”,今天也沒有去“諾爾你”的慈竹林盤,心情比他更為複雜、更為沉重。
躺在床上反複思考:大家對他的講演怎麽不感興趣?這些剛剛富起來的人,思想越走越胡塗。把對人熱情、關心他人,幫助別人,等老祖宗傳承下來的禮儀呀、品德呀,幾乎丢光了。自已還稱自己是大爺,見了上年紀的人——真的是眼睛晃幌子,不認老輩子。如今,人們只惦記餐餐有肉拈、每頓有酒喝,就幸福死掉了。
這是新落後的具體表現,屬于文化的堕落,還是道德的堕落?嬉笑擾樂、哈笑萬聲,硬是把祖宗文化給帶到陰山裏去了,硬是把祖宗道德給帶到浠泥裏陷起了。
更危險的事情,大家對子孫也不管教,娃娃們沒有優良的道德、操守,将來怎麽過存日子?我們這個國家就麻煩了。我這是不是杞人憂天?不,我的認識是正确的,并且要為之去努力宣傳,在這個問題上,我決不徼槍投降。
看着我們腳下這片土地陷落,真是良心不忍。
盡管,大家笑我是個爛酒罐,也要堅守陣地,未必我還不如那個“木沙罐”?
——他自嘲着,肯定着,堅定着。
醉幺爸是不是也患了精神上的神經病?
昨天下午,他到“老亡魂”的墳前站了很久,沒有見着汪木元。
回家時,在落魂潭邊碰見一臉哭相的“安逸”。
他不看對方表情,張口雌黃。“君子坦蕩蕩,小人常嘁嘁,知道是什麽意思?”
“安逸”搖頭,“不懂。”仍然一臉哭相惴惴。
“醉秀才”嘆曰:“不懂的人可以心安理得地常嘁嘁,喳口就說,而不負任何責任,真是站着說話不嫌腰疼。這段時間,我們在‘諾爾你’的慈竹林盤裏,神拙拙地亂說三陣。可知道老祖祖這期間在做怎樣的熬煎啊?他每天天不見亮就去撿垃圾賣,每天都在周濟劉家母女,不來參加我們的嬉笑擾樂。他老人家大病一場,我們都不知道……”
一提起老祖祖的事兒,“安逸”好像換了一個人。“我們兩個酒瘋子都有點兒不是東西,天天在‘諾爾你’那裏較勁,心裏卻很不是滋味。明天,我要到街上去看老祖祖在哪兒撿垃圾。”
第二天早上,“安逸”從家裏出來,揣着悵然若失的心情,漫無目的在汪家嘴亂逛,去落魂崖上站了很久,也沒有心思細細觀賞新資陽的風貌,又下行到落魂潭邊伫立了很久。
最後,還像小孩子似的,撿些薄薄的石頭在潭面打水漂,驚起許多白鷺飛翔。這陣兒,他多麽希望落魂潭裏的地龍“哞”叫,證明世上真的有神靈或者有妖怪。
可是靜悄悄的。他想:莫非地龍也讨厭我這種人?
十點鐘左右,“安逸”逛到高速公路收費站外,也就是通往汪家嘴的這條公路旁,在一處空壩上坐下歇息。昨天說要去街上看老祖祖在哪兒撿垃圾,今天怎麽也提不起精神,腳趴手軟路難行。
望着遠處如飛的城市建設,眼前如飛的車輛,癡呆呆地不知坐了多久。
忽然,覺得自己的大腿上癢癢的,定睛一看,不少的“黃絲螞蟻”爬上來了。如火燒火燎地站起身,又撓又撩又蹬腳,将這些小生命撓下去,其中也被他撓死不少。
可憐這些小生命死得有多冤多慘,為了尋找它們的幸福生活,或者是抵禦自然災害的侵襲,它們的酋長下令臣民們向新的地方遷涉。
據說:它們對氣候的變化非常敏感,凡是有大風大雨都要傾巢遷涉,到地勢較高處居住。甚至見到它們搬家所處地勢的高矮,就能判斷下雨量的大小;如果見到它們從高處搬到最低處,将會久旱。啧啧,真是神一樣的小精靈。
“安逸”往旁邊跨了兩步,低頭一看,被眼前的一幕特寫畫面所驚訝:小時候,也經常看螞蟻搬家,嘴上唸着:“黃絲螞螞,來擡肉肉,大哥不來二哥來,吹吹喇叭一起來。
卻沒有看到,眼前的如此景象——那些遇到意外死亡的螞蟻,雖然倒下,它們的夥伴卻沒有一個倉惶逃跑。面對忽然遭難的十幾具夥伴們的遺體,活着的螞蟻互相碰一下頭、開會,立刻有兩只螞蟻匆匆回去報告災情,餘下的開始進行搬運遺體和傷員的工作。
傷員們掙紮着自動爬行集合在一起,雖然隊例有些彎曲。
遺體集中起來,等待着酋長的指示。那些活着的螞蟻?一字兒排成一行,它們是在默哀,還是在詛咒這給它們造成傷害的龐然大物?
“安逸”的心靈在這瞬間,受到了強烈的震撼:這麽弱小的生靈,在遇到傷害和災難的時候,表現的這麽頑強和友愛,表現出這麽強大的集體情懷。
小時候,看螞蟻搬家,由于淘氣沒有感悟這其中之意。大人們每每看見孩子們在看螞蟻搬家,無論是誰家的孩子,都會教導:別弄着它們,要遭罪過的。
可是,我們現在做家長的,誰還教導孩子這些話呀!只曉得教娃兒吃好點、穿好點,快點長大掙大錢......
“安逸”哭了,不禁老淚縱橫——老祖祖幫助劉家母女渡過難關,不也像這螞蟻精神麽?我們不參與,颠轉在一旁嘻笑擾樂、諷刺挖苦,欺侮柔弱……我們這些人呵,連一只小小的螞蟻都不如!
你看,一只長着小方頭的長官帶來了一只小隊伍,這只隊伍紀律嚴明,一路縱隊。它大概是人類社會中村長一級的官員。它利用碰頭的方式,指揮它的部下,搬走遺體,運送傷員,向大部隊靠攏。那邊又過來一個小方頭的螞蟻,只帶了幾個侍從,大概是個傳令官,問過情況,趕忙回去報告。
這個數萬之衆的螞蟻王國,分成幾路縱隊,浩浩蕩蕩,無可比拟。時不時地出現幾只長着大圓頭、體形也稍大一點的螞蟻站在道旁,身邊圍着幾只頭式和身體都比小方頭稍大一點的螞蟻,大概是部級官員,那些大圓頭、大體形的螞蟻十有八九是它們的酋長級核心領導,這些大小方頭的螞蟻得令後,急急奔撲前方。
“安逸”讷讷地叨念:“古爾怪哉、古爾怪哉,老天爺怎麽會生出‘黃絲螞蟻這麽精靈的小動物來……”
過路的人們不知道他爬在地上看啥,紛紛側頭而視。“安逸”看見有幾個小孩騎車經過,忙招手吆喝。“來來,這裏有稀奇、好看的!”
小孩們丟下自行車,走過來看究竟。“安逸”介紹說:“好威風好整齊的隊伍,當小官的在一旁喊口令,當大官的在後面視察,搬家拉米的好辛苦。嘿嘿,比我們人類還有組織紀律,太了不起!”
這幾個小孩爬在他身旁,尤其看得上勁。有個大一點的還說:“二天回去寫篇螞蟻王國的作文。”
由于他們的自行車擋着道了,後面的,不知他們爬在地上看啥把戲,都想看稀奇。嘻嘻,誤以地上冒出了金元寶。騎自行車的停下來,騎摩托車、電瓶車的、火三輪的也停下來。明白究競以後,紛紛嬉笑擾樂。
喔呃......這條本來不寬的鄉村公路堵上幾輛車,不一會兒就全堵上了。一攤兒堵到嬌子大道的入口處。
前前後後堵着上百輛面包車、小轎車、大貨車、公交車、客運車,以至從成都下來的各式車輛也堵在收費站內。
車上下來的旅客和司機們,以及前來排障的交警無不露出嘻笑之情。
“快來看喲,好感動、好感動人喔!”“安逸”一付痛哭流涕的樣兒。
“哦,看螞蟻搬家,那麽多人在看……笑死人!”
“好耍、好耍,天真、太天真……”
“哈哈,我們又回到了自然世界,又回到了搓浠泥巴砣砣耍的時代!”“安逸”拍着手,一付樂癫癫的舉止,人們看着這個剛才還在哭啼的老頭,一眨眼就在舉手歡呼,心裏疑惑:莫非他真有神經病?
還好,他這十來分鐘的表演,還沒有看見汪家村、汪家嘴有人從這兒經過,若不然會把他笑安逸。
他沒有想到這麽多人喜歡看螞蟻搬家,心裏唠叨:說明他們的心情也和我一樣不舒暢。明天,把老婆子帶去逛新資陽……增加見識,再到東岳山上去看螞蟻搬家。嘿嘿……
“安逸”的心态不能平靜的重大原因:一個丁丁兒高、人稱二諷諷的“木沙罐”,靠撿垃圾賣讨生活的角色,居然能讓汪家嘴人刮目相看。
而他在汪家嘴人眼裏,最多就是個爛酒罐、亂打“哈哈”,亂說三陣的角色。實在太可憐了,活了一輩子人,在人衆眼裏就是一個吊二啷铛的家夥。在“諾樂你”的慈竹林盤裏與“醉秀才”較勁,那是心裏苦悶呀。
第二天早晨,他兩口子穿得像走親戚一樣漂亮,去新資陽市區逛耍。乘座三路公交車,直達西門市場下了。
“安逸”首先想到應該買兩斤蜂蜜蛋糕,讓“胖大妞”提去看望還在病兮兮的劉翠華。
她家未遭遇橫禍之前,兩家關系還不錯的。唉,人家淪落到這般慘象,不僅沒有幫助,反而落井下石,吊起兩片嘴唇瞎起哄。唉,現在的人盡興“喳口黃”,想說那樣,喳口就說,根本不考慮要負擔一點兒責任。
而且,自已就是汪家嘴“喳口黃公司”的經理。他擰着自己的嘴唇,比劃了一個用刀切的手勢,“再喳口黃,把這兩片豬蔥嘴切來下酒。”
那天,真心實意地想當一回好人,挽回汪家嘴人對他的看法。沒有想到會落入“爛嘴巴”說謊谑白的圈套,弄得顏面盡失,謠風四起,說我“安逸”也貪劉翠華的姿色。是不能靠近,她真的好漂亮,會被人謠傳得誤以為真。
來到西門市場的中間巷子,基本上全是賣服裝的,也有賣水果蔬菜的小販,還有幾家制做蛋糕點心的店鋪。“胖大妞”想買件時髦的秋衫。
今年的氣候特別,秋分節氣還這麽熱,秋老虎還沒有曬結束麽?
“安逸”提着兩斤新鮮的蜂蜜蛋糕,笑眯眯地自顧向前,沒有等待在後面讨價還價、買不成一件秋衫的“胖大妞”。哼,真是麻煩,買件衣服能砍掉多少錢?
走着走着,忽聽得身後有人高喊:“逮扒手,快逮到!”“安逸”回頭一看,見一個披長發的青年慌慌張張跑到他身後,伸腳一絆,那青年立刻嘴啃地,半天爬不起來。
“安逸”笑呵呵地牽起他,“老兄,我不是故意的,甩腳上的爛皮鞋把你給絆倒了,你看這爛皮鞋……快跑,後面那個胖子婆娘攆來了……”
“謝謝大哥,改天喝茶。”扒手跑掉了。
後面這位胖子婆娘見“安逸”攔住了扒手,放慢腳步——太肥了,跑不動。見他放走扒手,又大喊起來。“放不得,他扒我的錢!”
聽出聲音來喽。
“胖大妞”遄急跑來,披頭散發的形象。他失聲笑道:“哪個把頭發給你扯散了?害得我認不到自己的婆娘。唉,真是的,咋格聲音都變了?就像老母豬在嚎。”
路人和店主們都開懷大笑。
“怎麽不逮住扒手?”“胖大妞”來到“安逸”身邊,喘着粗氣問。
“早就跑來看不見,逮球三爺。”
“怎麽逮住扒手又放了?今晚不準挨到老娘睡。”
“我去耍小姐……”“安逸”大笑。
路人和店主一起開懷大笑。
“胖大妞”遭扒錢了,“安逸”今天的心情還是蠻好,故意東搜西摸,才搜出五元錢。“到西門汽車站坐客車,你先回去。晚上,我甩開兩條火腿回家。現在去看老祖祖在哪兒撿垃圾,學個徒弟。”
言罷,把那兩斤蛋糕遞給“胖大妞”。“替我把這點兒心意給劉翠華送去,我真正地認識到那樣對待她,錯了。”
“胖大妞”見老公沒有責難她,,乖乖地乘公交車回家去。
“安逸”信步亂逛。
已經快一年沒有進城,都窩在“諾爾你”的慈竹林盤裏插科打诨,嬉笑擾樂。
家裏所用雜物、以及購買豬飼料都是“胖大妞”操辦,他落得清閑自在,過着世外桃園的生活。哪裏知道新資陽的新變化,變得這麽快。
今天飽眼福了,小轎車多得擠斷街,座座高樓林立。還有哪麽多美麗的小姑娘涼着大腿,笑眯眯地從身旁走過。
尤其令他眼讒、嘴饞的是街邊小吃,那色那香那味,确實讓他的清口水長淌。
于是,像小孩子一樣買了幾串羊肉串,左手捏着不鏽鋼小酒瓶,邊吃邊吧酒,邊欣賞城市的風光。
走着,不想來到一個轉彎處,一堵圍牆擋住了前行的路。
“咦,怎麽砌道牆?回頭見側邊有一條小巷,又信步過去,是一個停車場,又是高高的圍牆。他想:汽車都開得進來,一定有公路。再信步向前,可是連逛了幾圈,還是不見來時的街道。每幢樓房都防盜門緊鎖,一個人影子也沒有。
“安逸”急了——真是倒爐子,我一個老資陽竟然會迷路,真是天大的笑話。
一急,癞子頭上的汗水漫漫如小溪。取下灰紗帽在額前扇風,那顆紅兮兮的癞子頭顱青煙徐徐。
忽然,他看見前面有兩個垃圾桶,一個人正伏在桶沿翻揀着垃圾。像發現了救星似的,小跑過去,剛要開口問路,那人剛好回轉身,與他對個照面。
他高興得跳起來。“老祖祖,你真是我的救星!真是羞死先人,我成了三歲娃兒,找不到回家的路。嘿嘿……”
“當真?哎喲……你真成了鄉巴佬。”汪木元也有幾分高興:這個“安逸”在汪家嘴把游說當成吃香腸,進城來這付形象。
“你拐進‘迷宮’小區,居住在這裏的居民也經常迷路。順着這條小街左拐左拐再左拐,一連拐上五道拐,就是你最初進來的那條大街。街口有個公廁,小心,別把女廁所當成男廁所,錯抓你個二流子。”
停了停,汪木元感到有些詫異。“唷,保安怎麽沒有攔住你?”
“他可能屙尿去了。”
“安逸”覺得今天的運氣太差,又遭扒手又迷路,不免皮毛火起。“老子就不信這個邪,偏偏要亂逛,逛到哪裏是哪裏,公安局會把我當成壞人抓?我堂堂‘安逸’今天要把新資陽逛安逸!”
說亂拱亂逛,他真的不看街道、不看方向。信步來到橋亭子街,看到一個大單位,鐵栅門洞開着,門口也沒有任何人,想進去看看這是個啥稀奇單位。噫,這是那陣兒修的?
剛進入門口,聽到一個外省口音在喊:“站住,請出示你的有效證件。”
“嗬喲,走路還要看證件。”這時,他才看見大門旁邊有幾間小屋子,從裏面走出來一位軍人。“老同志,請出示你的有效證件。”
“這是啥單位?我是瞎逛的,走錯路了,不好意思……”
“預備役工兵團,軍事管制單位。”
“不好意思、很不好意思,我沒有看見大門上挂的牌子。”他連連點頭,自言自語,“這下子再也不敢亂逛了,真的要被當成壞人。”感到有些疲憊,想找個地方坐一坐。
瞅瞅,街上哪裏也沒有放着有板凳呀,只好往前走。前面有個面館,到裏面歇歇腳,順便吃碗牛肉面,沒有想到被一個小男孩擋住去路。
“安逸”大吃一驚,“啥明堂?今天硬是冬瓜皮做衣領——黴到頸子了。你未必也要我出示證件?”
“不不,我是想讓你配合一下,我要學學擦皮鞋。”這小男孩人精古怪地看着他。“幫幫忙吧,老太爺……不收費的。”
正要找凳子坐,有人送上來,他的心情立刻開朗起來。悄聲說:“運氣回轉了。”
于是笑道:“擦皮鞋有啥學的。”
于是乎,坐在小板凳上,脫了鞋。不一會兒,一雙皮鞋擦得铮亮,這孩子還是一位擦鞋高手呢。
“老太爺,你這麽福相,一定是位老革命,退休後也拿着大錢。”小男孩讨好着,眨着眼晴說。“給點兒鞋油錢……”
“安逸”有點飄飄欲仙,活了幾十年,居然有人稱呼他老革命,自己真的有那麽福相?一高興給了他三元錢,小男孩歡天喜地,還做了一個深深地揖。
在旁邊賣冬瓜的一位農民,聽說他是一位老革命,看看他頭上的灰紗帽,又看看他腆起的将軍肚。暗喑揣測——此人一定是一個退休的大幹部。于是以哀求的目光瞟着他。
“老革命,冬瓜炖肉好吃,幫助我解決點兒困難,今年的冬瓜打爛仗……”
他翹首一看:街道轉彎處,滿街是冬瓜,大挑小挑,自行車、雞公車、架架車、火三輪,全部運的是冬瓜。嗨,簡直是冬瓜的世界。
這時候,“安逸”真的有點飄飄然,仿佛自己就是一個月領高薪的老革命。——這麽多的冬瓜賣給誰呢?農民兄弟真是太艱難。
“這車冬瓜能賣多少錢?”
“假如你買得完,就算五分錢一斤,這一車冬瓜四百多斤,就給二十元錢吧……”拖架車賣冬瓜的農民眼巴巴地望着他,說得十分可憐。“再不會弄來賣,讓冬瓜爛在地裏,賣冬瓜還不如賣屁眼……”
“安逸”心裏咯噔了一下:他娘的,當農民倒八輩子的黴!幸好,我今年沒種冬瓜……冬瓜這麽便宜,買回去喂豬也可以,自己不是喂了二十頭豬麽——他心裏這樣說。
聽說這位“老革命”要買冬瓜,他身邊立刻圍來一群賣冬爪的農民。心一橫,他租了一輛火三輪,買了滿滿一車冬瓜。心裏一直寬慰着自己:管******,全當買豬草,又給他們解決了困難……
“醉秀才”在家裏躺了一天,心裏悶悶然。他擔心、郁悶:人們的思想太落後,正義感掉到落魂潭裏喂地龍去了。
今天,他也騎着自行車上街亂逛,想消釋心中的悶氣。真是冤家路窄,瞅見“安逸”買冬瓜這一幕。覺得奇了怪了,騎車過去一看究竟。聽見人們在叫嚷:“那位戴紗帽的老革命,買了一火三輪車的冬瓜,運走了……”
他明白了:“安逸”在收購東瓜。喏喏......嘿嘿。
背轉身,狡黠地笑笑,給人們說:“我是這位老革命的秘書,他要辦冬條密餞廠,生産冬條罐筒出口美國、加拿大,辦廠的手續己經批下來,需要很多冬瓜,你們直接送去吧……”他把地址和線路圖告訴大家,借故溜走。
“醉秀才”心裏講:“給老子們生冤家死對頭,總是夥夥欺侮柔弱,今天也讓你償償被整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