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酒瘋子诠釋李白
汪木元不知道,“諾爾你”的慈竹林盤裏有那樣的新情況。更不知道醉哥在向他看齊,也要守住共産黨在汪家嘴的陣地,在用文化影響人們的思想——在高談闊淪、也叫“吹殼子”翻山。
那次把“毛子狗”撞下荷塘,雖然受了天大的氣,亊後,汪家嘴的各路英雄都對他刮目相看。他也自我感覺良好:是噻,只有我一個人才這樣做,劉家母女多可憐喲。
盡管安葬老娘引起那麽大的波浪,亊後,大家都給我撐起,支持我做好事,小華才能重新上學。
真正的,心裏甜蜜蜜的,就是喝了蜂糖也沒有這麽甜。
這一回,我‘木沙罐’雄起了;硬是給自己腦殼上,撐起了指拇那麽大一片天。哪一個敢說,我這個共産黨員做來要不得?
他把破草帽放到背簍裏,更加拗起個頭走路。
這天上午,拾破爛來到橋亭子街,見一位賣菜的老農,在錢包被小偷扒竊後,并不十分生氣。
然而,一個認識他的中年人,笑扯扯地說,“共産黨員的錢該扒。”
這位老農大怒,與那位亂說話的人抓扯。“老子的錢是血汗掙來的,共産黨員個個都是貪官麽?”
汪木元走過去勸架,“你這人怎麽能亂開玩笑?我說你是賊你高興啵?幾十歲的人說話不要喳起嘴巴放毒。”
“聽老祖祖的話,二天不再開這種玩笑。”那人做古正經了,收起臉上的哈笑。
再往前走,一個坐在手搖車上賣報的人,喊得振振有詞。“買報買報,買資陽日報;新聞新聞,特大新聞,西部論壇即将在成都召開——鄉親們,發財的機會來了,買了報紙的都要發財!”
凡是賣菜的農民,聽見他喊得鬧熱,紛紛買了一份今天特刊,大街上一時竟然沒有了叫賣聲。
汪木元想買一份報紙回去讓醉哥給看,不知他在欣賞上面的圖畫還是什麽,邊走邊看。
一位買菜的城裏小夥大叫:“老大爺,撞倒你!咦,滿大街都在看報紙......”他看了一眼汪木元,“你的報紙拿倒了,字倒起的。真是的,字都不認識,看什麽報紙,撿你的破爛去吧。”
“我帶回去給認字的看,曉得一點國家大事......”他嗫嚅着分辯。
“破爛撿得多,才是你的囯家大亊!”
他愣神了,好一陣兒才意識到什麽,讷讷地說:“将才,你說的啥子話喃?挖苦我、你挖苦我,哇哇......”
滿街的人都被這哭聲給震住了,吃驚地看着他,沒有人言語,沒有人走動——怎麽一回亊?
過來兩位拎着菜籃買菜的老太太。“說話別傷負人嘛,老黨員,別給這位年輕人一般見識。他不會說話,你會聽。”
有幾位賣菜的老農也也走上前,“他可是個正義君子,是個好黨員,他用撿垃圾賣的錢,去救助兩個遭孽無比的人。若是當幹部的都有他的品德,我們也不會叨共産黨半句......”
“就是、就是哦。”不少人附合。
聞言,汪木元哭得更傷心。“我這個黨員太丟臉,又被人看不起。嗚嗚......”
這哭聲實在讓人納悶:如今是個認錢不認先人的時代,還有人把共産黨員的形象看得如此重要,他竟然是個拾破爛的。說你認不得字,又不是說你做賊,人家做大面賊的還洋洋得意,你一個拾破爛的黨員,又何必要共産黨員的形象!
當晚,汪木元拖着疲憊的身子,直接來到劉翠華的家。
劉翠華遞給他半碗冷開水。笑笑,“正好我們也沒有吃晚飯,一起吃。”
小華接住他的背簍,拖過一只破凳。“汪叔叔坐。”
汪木元把板凳移到牆邊,倚靠着牆壁。
長籲一聲:“不曉得今天得了哪樣怪病,一身無力,腳趴手軟,渾身難受,又像被人偷了東西一樣心慌心跳。”
“出了那樣事情?和別人吵架、打架了麽?”劉翠華拉拉他的手臂,“傷着哪兒?”
小華急急在他身上撫摸,“讓我檢查一下。”
他抽回手。笑笑,“不是被人打了,是被人挖苦了。”
“因為那樣事情?”劉翠華舒出一口大氣,“吓我一大跳。”
小華在他背上敲敲,“把我吓慘了,汪叔叔惹着誰吶?”
汪木元得到她們母女發自心底的親撫和安慰,心裏那種悵然若失的心情一下全無,精神頭陡然升級。
他把那位城裏小夥奚落他的話如實一講,又把那麽多人表揚他的話又如實一講。
劉翠華笑眯了她水蜜桃一樣美麗汪的眼睛,“人家沒有挖苦你,你本來就不識字。你真是個二諷諷呀?那麽多人都在表揚你,聽不出來麽?”
小華一只手撫着汪木元的肩放嗲。“大家在表揚你這個黨員當得好!”
汪木元沒有笑,剛剛升級的精神又蔫巴下去。“我一個撿垃圾賣的黨員,再不給自己樹點面子,活起還有哪點兒興趣,任何人都可以看不起我,我自己一定要雄起。”
他拖過拾破爛的背簍。不好意思地笑笑,“今天運氣好。下午,有一位老太婆、就是上午給我撐起的其中一位,用一只食品袋裝了三塊腌肉,借口說有點臭了。你們聞聞,一點兒沒有臭。”
小華趕忙取了一塊肉。“馬上就煮,很久都沒有吃肉啰。嘻嘻。”
劉翠華眼裏噙着淚:為了我們母女,他在四處化緣啊......
“小華,腌肉不要下鍋,我提到有現成的來......”“醉秀才”提着一瓶酒和一包下酒菜,破門而入。“運氣好,趕上你家的晚飯了。晚飯晚飯,鴨子生蛋。哈哈!”
“老醉,東西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這是劉翠華的家,不是我汪木元的家。”汪木元麻着臉,老大不高興。他分咐小華,“不煮腌肉了。老醉的東西不吃白不吃,該吃。十年難逢,今天添運氣......”
“該吃該吃,邊喝酒邊擺龍門陣。”其實,他在門外聽見了他們所有的對話,十分感動。也十分感概——老祖祖的故亊能感動很多人,老祖祖精神響得很遠喲。
他給汪木元斟了一杯酒,又給劉翠華斟了一杯酒,還給小華斟了一杯酒,也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這幾只杯子是他從家裏帶來的。
他舉起酒杯,真誠地說:“逢真人不說假話,我敬佩你們的堅強。其實我已經吃過了,我陪你們擺擺龍門陣,是來向老祖祖、向汪木元同志讨教的......給我指點指點。”
聞言,汪木元有些詫異。“将才,你說的啥子話喃?莫把裝風的口袋挂反了,我能給你當老師?豬八戒都要笑落獠牙,有那樣事情問我?”
“醉秀才”搔搔他那顆清瘦的頭顱,說:“我向你學習,争取當一個有黨性的黨員,在‘諾爾你’的慈竹林盤裏宣傳文化,宣傳正義。”他停下來,眼睛紅紅的,一付想哭的樣子。
頓了一會兒,開始感概。“現在而今是一個金錢萬能的時代,也是一個失魂落魄的時代,從老百姓到當大官的,一些不屑子孫,為了整錢,不認老爸不認先人,出賣正義出賣靈魂,那樣的醜事都做得出來。經濟發達了又怎樣,三窮三富不到老,到共産主義還遠得很。拿來說,你我都不該瞎擔心,我不去當那幾年解放軍就好了、不入黨就好了,純屬當一個睜眼瞎的人就好了。”
他停下話頭,愣怔怔地看着他們。猛然,舉瓶把那半瓶簡裝“寶蓮”喝得精光,但沒有那頸項一伸一縮的表演。“唉唉......噢,整死都沒有幾個人聽我演講。老祖祖,我是不是神經出問題了?別人不聽就算了嘛,為什麽偏要講。”
汪木元沉默着,劉家母女也沉默着,好像這個感概大話的人不在他們身旁。
“醉秀才”停止感概,看了他們一會兒,好像悟到了什麽,起身離去。汪木元把他送到門邊,兩人緊緊地握着手,不知握了多久。
後面,只要是“醉秀才”在“諾爾你”的慈竹林盤裏,試圖做好的那件亊——保衛共産黨在汪家嘴的陣地,就不用記錄這是第幾天,只需記錄其情形。
這個曾經當過解放軍的連隊文化員、走路有點一跛一拱、拒絕了傷殘補助的老共産黨員,自認心境與衆不同。
對于身邊的聽衆越來越少的現象,他實在無計可施。但是,又不能宣布認輸,笑話停,共産黨員是不會認輸的!我要像汪木元同志一樣堅持。
不知他在那兩間匍伏在地的茅屋裏悟到了什麽:劉翠華那雙充滿憂郁和窘相的眼睛裏,分外分明地閃露出乞求的眼神;特別是小華那天真無邪的目光後面藏着的鄙貶和惱怒之情。
讓醉哥的心不由得不哆嗦。她們也是人民一分子呵。大家自覺的幫一幫她們,正義去了哪兒啊?
郁郁悶悶,怎樣才能去影響人們的意識,小冨不算冨,牌桌子上飛不來回鍋肉,即使有兩盤回鍋肉,那也是偶然撞到鬼了,個個牌友都贏錢,莫非是從閻王殿裏飄來的不成?
唉,又是一個不眠之夜,他罵自己神經出了故障。
矇胧中,看見窗前白晃晃的,月亮好圓,凝神觀看,渾覺超然脫俗,嫦娥仙子在起舞,張果老在吹笛。哈哈,由此覺得腦殼裏劃過一道白光,倏地想出一個文化題目......
第二天,早早地來到“諾爾你”的慈竹林盤裏,他呷了一口濃茶,望着天空許久無言。
“不曉得又在想些啥把戲?”“大驚妖怪”拈着一只“吆雞”麻将,偶然一瞥。“醉幺爸那模樣像是要做詩,眼睛都眯緊了......”她在為“醉秀才”編形象。
“小驚妖怪”用手肘碰碰她。“噓,大怪物,這盤麻将等會兒打,看他吹那樣子的犀牛經。”
“醉秀才”屏息着,突然一張大嘴,嗡聲甕氣地吼出一句,“床前明月光......”
“哈包”一把抓住“哈樂”。“嗨喲,把我吓一大跳,一驚一諷的,要死麽?”
“哈樂”假意推開她的手,故意樂得結結巴巴。“男、男女授受不親,親!”并伸着嘴唇。
“看挨到一呸口水!”
“別逗,看醉幺爸今天......玩那樣把戲。”
這時,“醉秀才”站起身,笑眯眯地問:“有沒有人知道,這首古詩的作者是誰?”
“啧啧,三歲娃兒都知道這是詩仙李太白的詩,吹這種瘟牛來裝聰明,真是笑死人。”“大驚妖怪”好像對這個問題産生了興趣,将身前的麻将推翻。“醉幺爸,你是秀才,你說說他是在怎樣的心情下寫的這首詩?”
“唉呀......我的杠上花,這盤該我贏!”“哈笑”一臉的反彈,根本哈笑不起來,她昨天的手氣走邪,輸了兩條肥豬兒,心裏有點發麻,老爸不知要編多少只籮筺。
“好好,這盤的輸贏記我帳上。”“大驚妖怪”有點急不可耐。
因為她也是三十來歲的年輕人,讀過幾天書,想顯擺一圈,別讓這個酒瘋子獨顯風頭。“曉得啵?電視上說——他站在窗前,把頭伸出窗外,噫,今晚的月亮好圓,今天是個什麽日子?啊,他思念起了遠方的親人……”
“醉秀才”笑眯眯地一昂頭,“錯,大錯而特錯!這天,李白游玩到一處偏僻的小山莊,天色己晚,腹中饑俄。主人見他是一文士,盛情款待水酒水果。因為走得人困馬乏,酒足飯飽之後,漸進夢鄉……”他講得十分得意,雙手在空中左一下、右一下地比劃着,唾沫星子飛出很遠。
“詩仙那天真的喝高了,而且是睡在一莊戶人家裏,這莊戶人家的茅屋建築在斜坡上,睡到月上中天,月光一直灑到他床前。呼嚕之聲吓跑了陪伴的人……”
擾樂莊客們大笑。“和你差不多,喝了爛酒就呼嚕嚕,好象肥豬在夢中!”
“吹神經,吹來就像真的一樣,你在現場?你是李白的三魂七魄麽?”
“你幹脆說他睡在守西瓜的棚子裏,哈哈!”
“極有可能。”“醉秀才”笑眯眯地仄着頭,扁着嘴。“山風吹來,把他吹醒了,發覺床前一片白晃晃的。呓語——‘奇怪哉,天這麽冷,霜結床前酣凍至,當心着涼。’”
“醉秀才”搔搔清瘦的後腦勺,更加悠然樂乎。“他說的這話也是酒話,酒興未盡,夢裏夢拙。又發覺窗外也是白晃晃的,是霜還是月光?側着身子把頭拗起,看見窗外的天空挂着一輪圓月。掐指一算,呵……原來今宵是八月十五,身邊好清靜,尤如荒山野嶺。
一看,桌上放着醒酒的酸菜湯和素餅。咦,桌邊還有一只破硯,上面放着一支禿筆。嘆曰:此人也是一個落魄文人,否以窮得這般寒相,還管你酒食?”
“醉秀才”說得把自己感動了,目中閃淚。“李白垂下頭,看着床前的月光,不禁無限思念遠方的親人,披衣下床,鋪紙作詩,寫下了這一首千古絕筆……”
見他如此動情,“小驚妖怪”眨着眼睛,搖晃着她那顆美麗的頭顱,似乎也有些感動。“醉幺爸說得就像蒸(真)的一樣、不是煮的,怎麽知道的這些情節?”
“大驚妖怪”這一次沒有表演那些誇張的動作。“說來比電視裏的講演還玄乎,真是吹肥豬不喂槁草。”
“醉秀才”反唇相譏,以酒言相贈。“是對豬彈琴不打草稿,豬啊……羊啊,吆到哪裏去?獻給親人解放軍……”
唱罷,舉瓶喝下半瓶簡裝寶蓮酒,目睹衆人,心中大喜:今天贏了,只要擠掉他們打牌的時間,就是勝利,不管用哪樣的方法。
但是,有一個聲音卻在他肚裏罵喝:這和人衆麻木的神經有哪樣的關系?
這段時間,可以說他太操心,也太傷心,感嘆:汪木元正義凜然地做堅持着自己認為應該做的事情,何況他還是一個人人尊稱的“木沙罐”。
我當過解放軍的人,更不應該落後,我有文化,做出來的事情應該更響亮,堅決守住共産黨在汪家嘴的這塊陣地。為何……他們總把自己當成酒瘋子?——眼看着人們把亂說三陣當成吃水果,把正義感壓到牌桌下去,他傷心到了極點。
這夜,“醉秀才”又不能寐,得想辦法,如今的人兒誰還聽你說教?天亮時分,終于又想出了一個自己認為能調動大家參與的新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