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醉秀才其人不菲
小華真的上學了。
鳥哥鳥妹在枝頭竟賽歌喉,唱出婉轉的歌謠。
她興奮無比地走在上學的小公路上。——多虧了汪叔叔,才能重新背上書包,引起多大的風波呀,一定要好好學習。
鐘大華、鐘小東兄弟倆,每人掎着一輛嶄新的自行車,從後面趕上來,執拗地要她搭車,并說每天都要搭她。
“要是我也有一輛自行車就好了......那怕是破車,只要能騎得走也可以......”
“你會騎車?”
“是幫汪靜做作業,她教我的。”
笫二天,小華又搭乘小哥倆的自行車上學、放學回家。
第三天,當小哥倆在公路上等着她來搭車,她高興萬分地騎着一輛半新的自行車來了。無不玄耀地說,“汪叔叔用八十圓錢買的,昨天晚上他扛回家來的,當時我歡喜昏了!”
大華騎了一圈這輛自行車。“好車,只是練條太長,甩得“啪啪”響,晚上放學幫你下勾鏈子。”
但是,誰也不知道,這八十元錢是劉翠華昨天早上在破洗臉盆下發現的,并有一張紙條,上寫:請給小華買輛舊自行車。
一看那歪歪扭扭的字跡,她哭了:這是“啬家子”大爺寫的。
因為,老人家來寬慰她時,曾拿過寫給兒子的信給她看。“怎麽會查無此人呢?”
“啬家子”的一生十分不幸,幼孤;由于窮,吃鹽也不肯多放一點,炒菜也是高懸油瓶,只滴三滴。
三十多歲結婚,四十歲才生子,其子綽號“打工仔”,現年二十六歲未婚。
“打工仔”是個非常孝順的孩子。
白露過了就是秋分節氣。
劉家母女和汪木元、這三個弱勢的人兒,從失去恩人和親人的情愫中,慢慢緩過神來。她們互相鼓勵、互相攙扶、精神上得到很大的慰籍,感到生活有希望,也有了生命的朝氣。
劉翠華肌痩的身體也漸漸豐滿,蘋果似的臉龐上泛起的兩朵血暈,就像蘭天白雲間的兩朵祥雲;身體的曲線那麽優美文靜,婀娜動人。看一眼都會神情恍惚:喔呀......這麽美麗的女人怎麽會在汪家嘴遭受蹂躏?
這天傍晚,“毛子狗”摸着後腦勺的傷疤站在窗前,望着紫沙河對岸汪木元的家,咬牙切齒。
“二百六”陪伴身旁,見他這情形,嬉笑而問:“你惱火麽?到現在我都沒有問,是哪個歪人把你打成這樣的,今天該說實話吧?要不要我去幫你報仇?我馬上就去。嘻嘻......”
“毛子狗”回臉審視,像審視犯人一樣瞪了她兩眼。“一臉賊相,用得着你操心?狗咬耗子.......少給老子管閑事!”
“我早就曉得——是劉家母女差點兒要了你的命,整個汪家村都知道,還想瞞哄我。”“二百六”狡黠地睒着眼皮。
又大着膽兒補充,“劉翠華每天下午都去給‘木沙罐’洗衣服,在房間裏嘀嘀咕咕呢......你不去看看?”
這個“二百六”也不知是哪根神經有錯,她這是慫恿自己的男人去采摘野花,還是挑唆自已的男人再去挺而走險?難道她就不怕自己的酸菜給弄涼着,就不怕自己的男人弄出事情?
聞言,“毛子狗”穩不住了,心中邪火又蠢蠢燃燒。推開搒在肩上的“二百六”,大踏步向紫沙河邊走去。
來到河邊,剛好碰見劉翠華從小橋上下來,無所畏懼地從他身旁走過,沒有順着河堤走捷路。而是走上機耕道,繞向大公路,擡頭挺胸的往家裏走。
他覺得腦殼頭“轟”一聲炸響,立刻呆立不動。“天仙、天仙下凡了,鬼曉得‘木沙罐’喂她些啥仙丹?一個病得要死的齁包婆娘,突然突之變得這麽漂亮,一定是菩薩在幫忙!”
他搓揉着雙眼,想努力放大瞳仁,望着她的背影感嘆。“啧啧。真是、真是的,她年輕的時候還沒有這麽漂亮......啧啧,‘木沙罐’好福氣喲。哎......哎喲......”
他像是在喃喃而語,又像是在暗自呻吟。
天際,夕陽留下的最後一抹餘輝,在那兒凃着抹着,突然一片通紅,竟然跳出來一個碩大的火球。這是人們熟知的“火燒天”氣象,不過這晚秋的“火燒天”也同樣揭示:還要半個月才會下雨。
夕陽殷殷透染的餘輝抖落到劉翠華身上,是多麽大的一幅投影彩圖,這幅彩圖恰好被一個有眼幅的人瞅見,立刻變得目瞪口呆。
“舒服”在他的“天天紅”花園裏侍弄花草,偶然一擡頭,瞅見了這一幅瞬間的仙女入畫中:山巒、田野、飛翔的白鷺為背景,一個姣姣婷婷的女子身披晚霞,在匆匆行走着,有如詩如畫的境地。
他不住地搖頭晃腦:“這美女——如山如水如歌,令人神情飄逸;這美女呵——如醉如瘋如仙,令人眼球驚突。老祖祖,你真是有福氣。老天爺,這真是好人有好報!嘿嘿......”
劉翠華自已也不明白,不那麽齁喘,身體就微微發胖。
前幾年穿的這件綠底板的白色淺花衣服,現在穿上,羞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不穿吧,總共只有兩件衣服,出門總不能讓人看見自己穿得太破爛。
回到家裏,或去拾柴禾,即刻就換上那件補釘疊疊的衣服。唉,這衣服幾乎爛得不能再穿了,經後怎麽出門喲。
心裏這樣哀嘆着,精神上卻覺得身體已經完全康複——唔,精氣神都不錯,伸伸胳膊又回到了年輕的時候。
不能依賴汪木元,他那樣的能力,幫助我們母女已經很不容易,我已經好起來,一定要給他減輕一點兒壓力。再者,他和我們母女沒有丁點兒的親情關系,更不能死乞百賴......
事實上,她的病不可能好徹底,哮喘病是一種富貴病,得吃好一點休息好一點。稍一勞動就會感到出氣不勻,心累心跳,遇到氣候變化,病會複發,尤其不能生悶氣和憂憤。
幹什麽呢?她想到橫山的責任地旁有一個山腰蓄水池,到那兒去種點羅蔔去賣。這件亊一直瞞着女兒,怕她擔心。
國慶節快到來,城裏人會在家裏熬排骨湯,也許會賣個好價錢。這個星期天,她叫女兒背上背簍和自己一道去橫山,少弄一點兒羅蔔到街上去試賣。
由于爬坡太艱難,拄着竹棍的她不得不走一陣兒,歇一陣兒。
小華不解地望着母親,“媽媽,你啥時候爬上這高高的山坡,播種的羅蔔?一定難受死了。”
“我想到這兒有蓄水池,提着小桶用水盅慢慢地澆水,心裏就想着......籲籲,賣幾個錢給你買件衣服,單靠汪叔叔也不行......籲籲.”劉翠華充滿歉意地看着女兒,眼裏汪汪一池淚
然而,當她們爬上高高的橫山時,瞅着眼前的情景,劉翠華氣得站立不穩:三分地面積的紅沙羅蔔,一片狼籍,大塊頭的羅蔔全被賊娃子偷了。
小華扶着氣得全身發抖的媽媽,疊聲勸慰:“媽媽,別氣得這麽慘,身子要緊;媽媽,我不買衣服了......”
此時,母女倆早已泣不成聲。——三分地的紅沙羅蔔,慢慢運到街上去賣,能賣三佰多元錢,這對于掙紮在生存線上的人兒,那将意味着什麽?買米煮粥喝,能喝半年呀。
劉翠華這樣一個半死不活的人,從播種到澆灌,頂着酷熱和雨淋,不知呻吟了多少聲;在那令人窒息的齁喘聲中,又有誰知道她曾有幾次昏厥在地頭?
從家裏出發到種地回家幾乎要用一天的時間,中午就餓在山上,渴了就喝一口有沙蟲的水。
這樣一個人種出來的蔬菜你都要偷?她還指望着給女兒交學費、買衣服哇......該死的賊娃子,你怎麽下得去手!
氣急攻心的劉翠華,推開攙扶她的小華,把雙手高高地舉向天空。瘋了一樣地呼嚎:“老天爺、老天爺喲,你當真眼晴瞎了,不要我們孤兒寡母活下去麽?怎麽總是有人欺負我們!”
下午三點鐘,“諾爾你”的慈竹林盤裏,“嬉笑山莊”的擾樂莊客,以及玩牌之衆,早己上班。
劉家母女路過這裏的時候,其象慘也。小華背簍裏背着幾個羅蔔,扶着氣喘籲籲的媽媽,真是一步一搖晃。
“啬家子”夫婦見狀,忙過去問究竟。
小華“哇”一聲大哭:“爺爺......我媽種的羅蔔被賊娃子偷了,她快氣死喽......”
“羅蔔被偷有啥關系?”“大驚妖怪”玩着牌,漫不經心地揶揄。“有老祖祖養着你們。”
與她對面而坐的“黃南瓜”一聽此話,勃然大怒,一把紙牌全甩到她臉上。“為啥硬要踩倒她們這些人?欺侮她們這些人好光榮啊?”
“黃不開”見他老婆受了氣,跳過來要動手腳。“說拐了?老祖祖本來就在供養他們,他老人家真是豔福不淺!”
“老天爺,老祖祖是在做善事,亂說話要落牙齒唷......”“啬家子”拉着“黃南瓜”不讓他和“黃不開”打架。
“說拐了,你也可以把劉齁包婆抱回去供養起耍!”
“你、你你......”“啬家子”氣得快噎住了。
本故事開篇前:“醉秀才”幹了一件悄悄眯眯的事情,在落魂崖上放飛載着汪家嘴人魂兒的風筝,雖然這魂兒是寫在紙幅上的字。
汪家嘴人認為是一件奇而怪之、神秘兮兮的事情:這風筝沒有線牽着,卻不飛向別處,只在汪家嘴的地盤上低空飛行。
從而,他們吆三喝四。
嘿嘿,至今無人知道是他幹的。
亊情的起因:老婆“月季花”吿訴他——汪家嘴傳嗷了,老祖祖汪木元在暗中幫助劉翠華母女的生活,同時也傳出一些不堪入耳的話。
他聽後十分感動,認為汪木元比自己先進;也十分憤怒,那些人怎麽總要說一些沒有靈魂的話?
中午喝得二暈二暈,他出門溜噠一圏。
看見“迂哥”肩上扛着一把鋼絲制的抓筢,雄糾糾地從他身旁走過,徑直走往上落魂崖的山路。
——這麽熱的天,迂瘋子上落魂崖幹什麽?“醉秀才”的酒吓醒了,微跛着、踉跄着,以他獨有的步伐尾随而去。
看見“迂哥”在落魂崖上的那番表現,非常震驚,揣摸不透這時的迂哥是清醒的、還是胡塗的?
“快回來吧,我的彩妹!”聲聲呼喚叩擊着“醉秀才”的心扉,覺着陣陣撕肝裂膽地疼痛。
——那時是什麽樣的年代呀,現在又是什麽樣的年代?悲劇依然在上演。唉......
陪伴他流了一會兒淚,不知怎麽的,突然想起一個莫明其妙的游戲......
見“鐘老咬”一行人上崖來尋找“迂哥”,他急忙躲起來。否則,明天四鄰八鄉就會出現“醉秀才”也瘋了,在落魂崖上要自殺的新聞。講得有鼻子有眼睛,比真的還真。
“鐘老咬”是個不會亂講話的人,其他人可能要捕風捉影,躲起來才是上策。
亊隔一天,他踐行自己的游戲。
認為自己這個游戲行為是宣傳工作,在向汪家嘴人的靈魂宣戰。
湊巧這天落黃沙,陽光照耀下,舉目晀望,天底下一派紫泥朦矇的景象,風勢平緩,正适合他的計劃。悄悄爬上落魂崖,放出了那架吊載着“汪家嘴人魂兒在此”的風筝。
不巧,牽引風筝的線線,纏在了蟠桃樹枝上,怕挂壞風筝,慌忙扯斷線線。
老天作美,風兒時有時無,那架風筝搖搖擺擺在汪家嘴轉了一圈,總也飛不高,大概是紙幅太長。風停了,栽進了落魂潭。看見擾樂莊客們用竹杆打風筝的情形、以及聽見那些鬧喳喳的話語,他高興得抱着蟠桃樹瘋跳。
同時,他也譏笑自己:這是老頑童搞游戲,影響不了汪家嘴人什麽的。而爾,汪家嘴人真正的掉了魂兒,該怎麽辦喲......
這個“醉秀才”是耗子爬秤杆——自稱的,在解放軍部隊裏當過三年的連隊文化員,認為自己文化水平高,喜歡高談闊論。也就是沖殼子翻山喔,嘻嘻。
複員回家時,見他獨有的走路姿勢,人也清痩。
“毛子狗”當衆戲谑:“這個牤子吃大虧了,當兵五年走路成了射高樓,痩得像孫猴子。”
“醉秀才”大笑:“什麽話?諷笑老子,我用一只手捂着卵子,随便戳你一下,讓你半天爬不起來。”
“來、來來,”“毛子狗”挑逗,“看我把骨頭架子給你抖散。”
“看清楚。”“醉秀才”當真以一只手捂着胯下。
“毛子狗”撲上來,“醉秀才”輕輕一閃,只用二指在他肋骨一戳。“毛子狗”疼得像像刀殺似的嚎叫,栽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他還“呵呵”戲谑,我是團裏的刺殺标兵,只用了二兩力氣,再來。”
在汪家嘴,“毛子狗”真正怕的人就人就是他,只是他後後來成了醉哥,才沒有把他放在心上。
由于他寫的一手好字,誰家有紅白喜亊,也喜歡請他去寫寫對聯、記記帳什麽的。
“黃南瓜”的老爸“彎腳杆”五十大壽,席後,雖然他的舌頭不大聽招呼,吹殼子照樣進行。酒氣噴得身邊的人遠遠落坐:“鵝(我)、鵝(我),今天吹、吹一個鳥(牛)給你們聽,有一次連隊打叭(靶),一只兔子找死......”
“鐘老咬”笑着問:“啥時侯學會的吹鳥,天上的鳥都吹得下來,本亊大喔。”
“你、你一輩子就曉得咬到卵子犟,還要扯、扯兩下......”
衆人轟笑。
“鐘老咬”沒有笑,知道他醉安逸了,繼續逗他。“啥時候把吹鳥的技術教教我?”
“拿幾(紙)來,亂畫......幾個鳥給你看,你祖宗八代都畫、畫不來......”
沒有人去拿紙,他氣得用手指蘸墨在臉上亂塗。
幾天後,醉哥在“諾爾你”的慈竹林盤裏,碰見“鐘老咬”。由衷地致歉。“我這人喝了酒,說話就分不清五陰六陽、深一腳淺一腳,踩傷你了,請不要和我一般見識喲。”
“鐘老咬”謙和回言:“你我兄弟,不用客氣,沒有關系的。”
恰好這時,“望月亮”手指夾着一小疊百元鈔,眼睛望着天空,根本沒有看見二人似的,大模大樣地從他倆身旁走過。
“醉秀才”氣得噎住了,小半天才回過神兒。“有錢就是大哥,我只能當幺弟了。”
聽聞此言,“哈包”跑到他身邊問:“此話當真?”
“随你高興,随喊随應。”
“醉幺爸!”汪家嘴的“五精靈”,捏着牌跑過來,齊聲唱喏。
“哎!”他一聲長應。然後,微跛着、踉跄着,以他獨有的步伐走了。
約定成俗,至此,汪家嘴人都叫他“醉幺爸”,不高興時喊他酒瘋子。
他也樂呵呵地回應,不知者,真以為他是“望月亮”的幺弟,怎麽這樣老呢?嘻嘻嘻。
“望月亮”,這是個有幾分詩意的綽號:不論何時,與人說話他都有一個特別的動作,搔搔後腦殼,雙目探究地望着天空,旁若無人的感覺。
別人問,“你在望哪樣?”
他回荅:“望月亮。”
別人狂笑,“天上有個卵子,望月亮還不如望太陽。哦,太陽光芒射眼晴的。哈哈!”
他悵然若失地嘆了一口粗氣。“沒有共同語言......”
他,只想通過自己的辛勤勞動,早日當一個小小的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