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上愛悲催
“毛子狗”在紫沙河的小橋上,試圖劫色劉翠華的情景,被提着一盒點心,前去看望“老亡魂”的“迂哥”恰巧碰見。這時的他,處于半清醒的狀态,氣的他渾身哆嗦。他淸醒自己打不過“毛子狗”,更救不下劉翠華。怎麽辦、怎麽辦?急得他又抓臉又捶胸。——哼哼,他個****的“毛子狗”,真是個歪人,真是個壞人。
他想起他的彩妹來,彩妹在天邊那個地方,一定也在受這種壞人的氣,才走不回來。于是,他想打抱不平,深知自己這皮包骨頭的身子,肯定打不過“毛子狗”也救不下劉翠華。
去尋石頭,怎麽也找不着大一點的石頭,裝了幾個鵝卵石在衣篼裏。一眼瞅見不遠處有一節被人砍下的楠竹棍,急忙跑過去,操起這棍,抹去上面沾着的竹葉,雄糾糾地往這邊撲。
正當劉翠華要淪為羔羊的時候,她的女兒揮舞着竹槁火把,前來将她救走。看見“毛子狗”跌入河中,“迂哥”認為時機到來,沖上小橋,掏出鵝卵石,對準河中的“毛子狗”一顆顆擲去,其中一顆擊在他的胸脯上。
痛得“毛子狗”大叫,“迂瘋子,你屁眼癢得很,打老子幹啥??”
“打歪人、打壞人,誰叫你欺侮我的彩妹?”
“她不是彩妹,是劉齁包婆。”
“迂哥”返身拾起那節竹棍,在小橋上跌着腳呼叫。“我和你拼了,老天爺呀,大家的眼睛瞎啦,怎麽白天黒夜都有壞人呀?我找不到路啦!”
“毛子狗”聽見他的呼喊聲,大驚:“迂瘋子,你別害我,‘鐘老咬’幾兄弟說我欺負你,要找我拼命的。快跑,惹不起躲得起。”
迂哥”沒有去尋他的那盒點心,扛着那根楠竹棍,直昂昂往落魂崖上走,他要去尋找他的彩妹。“嗚嗚......彩妹受了欺侮,一定在落魂崖上大哭。別哭,我來诓你......呵呵。”
走在去莽蒼山的小路上,夜空突然黢黑,撒下來一陣急促的冰雹,肩上挨了一顆,還好,額頭上挨了一粒小的,立時冒出一個小疙瘩。他清醒了,雙手捂頭,快速走上落魂崖。鑽進那個綠藤纏繞的小窩棚。
他不知道是何種原因,這一段時間,總是要往落魂崖上走,似乎彩妹在那兒向他招手,感到彩妹的魂兒回到了落魂崖上。他神志淸醒地來到落魂崖上,四處尋找,沒有找着他的彩妹,覺得腦殼裏針刺般的疼痛,疼痛過後,一陣暈眩,什麽也記不起來。只記的彩妹到了遙遠的天邊......
經過情緒的宣洩,他要清醒好幾天。晚上,趁人們熟睡的時候,從家裏運來稻草塑料布、還有竹子,割了許多山草,修複他和她在一起呆過的綠藤纏繞的小窩棚。而且,比初建時修的更好,地上鋪了厚厚的絲茅草和稻草,并鋪上一張舊竹席。牽扯開那些葛藤,嚴嚴實實地遮掩,只留下一個小小的洞門。他堅信,彩妹一定會回來,親熱無比地坐在他的身旁......
今天,經過冰雹的敲打和對毛子狗的宣洩,“迂哥”這時的神志保留在基本清醒的狀态。坐在席上,凝神閉息:
他看到彩妹從外面彎着腰進來,坐在他的身旁,兩人握着手,心情沉重地望着棚外的暮色。
今晚收工早一點,他倆相約又來到這高高的落魂崖上。
不知沉默了多久,彩妹嘆息着提出了一個沉重的問題。“我們這麽年輕,一輩子就要這麽窮下去麽?啥時候才有錢,才能向媽媽提出我們的婚事,未必我倆要等得頭發蔥根白?”
“迂哥”側身,更加攥緊她的雙手,“不,我已經找到能致富的路子。在農閑的時候,去做生意,現在沒本錢,把自家種的辣椒和葉子煙挑到劉家場去賣,再挑一百斤玉米回家,往返折騰,一天可賺八九元、甚至十二三元錢。”
“那麽多錢?”彩妹高興的搖着他的手,“汪頂會準你的假做生意麽?會不會割你的資本主義尾巴?”
“在自留地裏生産的東西都不準賣,老百姓就只有去死了。我有辦法的:一口一個大哥哥,再塞他一包向陽花香煙,啥問題都解決了。”“迂哥”看見彩妹陶醉的表情,興致更高地描繪他們的夢想。“再過兩個月,我家的小豬滿雙月,八頭小豬
要賣三四佰元錢。為了豬娃長好,我們吃菜葉,把糧食省下喂它們,奶奶那麽大年紀也舍不得吃糧食。二天擠點錢去買輛二手的加重自行車,長期做生意。”
彩妹疑慮重重,“能行麽,生産隊肯定不會答應,因為我們要在隊上分糧食......”
“我早打聽好了,有的地方采取外流人員交合同費,比隊上的勞動日高上一倍或兩倍的價錢,也就是多交一塊錢,隊上有收入,外出的社員也有收入。不過,這是鄉上的土政策。”
“那就好、那就好,我們能看到希望喽。我們就可以給媽媽申請我們的婚事,不用等到頭發蔥根白。”說着,她覺得臉頰兒上紅霞飛,用手掐着他的肩膀。“你在嘲笑我?”
“沒有沒有,我高興死了,那樣的話,我們就可以早點兒成為兩口子。我耕田來你織布,夫妻雙雙把家還......”“迂哥”高興得手舞足蹈,繼續描繪他的夢想,“結婚後,用賺到的錢去買一輛舊的手扶拖拉機,帶上你,我們兩口子一起做生意,銀水嘩嘩的流來......”
他興奮無比地晃着頭,猛然,捧住她的臉,張開大嘴,在那張迷人的臉蛋上不住地噌親着。
“哎喲,你別肉給我啃下來,咯咯咯。”
他們在這綠藤纏繞的小窩棚裏,談論着幸福、期盼着明天,忘記了時光的流逝。回家時,村裏有幾只睡昏了的雄雞已在啼鳴。彩妹怕驚擾父母的休息,蹑手蹑腳從父母的房間門前經過。爹其實沒有睡着,聽見她的腳步聲,哼哼唧唧地呻吟起來。
媽媽捂着疼痛的胃部,喊住她。低聲問:“和‘迂哥’約會去來?怎麽不早點回來?”疼愛地攏攏她散亂的頭發,“頭發都被露水濕了,給他留下一點念想也好,他是一個好娃。”
彩妹抱住瘦弱的媽媽放嗲。“請你老人家放心,女兒沒有和他做出格的事,他是個好人,很聽話。”
媽媽捂着胃子的手沒有移開,大概隐疼難忍。冷冷地說:“我是過來人,說白了,男女之間就那點事,給他留下一點念想,也不枉然一場。”
見她抽身回房,夜深了,也不好再說什麽。但是,彩妹怎麽也睡不着,總覺得媽媽的言語怪怪的,似乎話裏蒇着話。
這時,哥哥輕輕推開她的房門,撐着牆壁走到她床前。彩妹知道是他,拉亮十五瓦的白熾燈。輕聲問:“你也沒有睡?”
“彎腳杆”哭喪着臉,向妹妹透露了這樣一個消息......
今晩,也就是彩妹偷着去與“迂哥”約會的時辰,她家來了一個客人。
彩妹以為,她與“迂哥”約會,家裏人不會知道,出去與回來,都脫了鞋,踮着腳尖走路。為了不讓患有嚴重胃病的媽媽生氣,才選擇到落魂崖那令人恐怖的地方,偷偷地戀愛,真是枉費心機喽。
“六老表,怎麽不早點來?我家再困難,紅苕湯還是招待得起。坐,請坐。”媽媽捂着疼痛的胃部,強做笑容。
六老表是媽媽娘家人的姨表親,個頭不高,圓圓的臉上長着一雙笑眯眯的眼睛,邊說話邊眨,像在竭力思考,應該是一個主意很多的人。“嘿嘿,我接到捎來的口信,立刻就趕過來。是呀,你有病,表姐夫也有病,說句二位不愛聽的話,倘若有那一天,你們走了,留下‘彎腳杆’在人世就可憐啊。總不能,讓妹妹帶着他出嫁吧?”
“是啊是啊,這就是讓我們兩個病砣子最揪心的事情,趁我們還在,給他娈個家。六表弟人緣撒的寬,有希望沒有?”媽媽佝偻着,用雙手捂住胃部,坐在一只破竹椅上,身體蜷縮的像個小孩。
“咳咳,”六老表幹咳兩聲後,以眼在堂屋裏收索,看見“彎腳杆”倚牆角坐着,卻不見彩妹。不由得問:“大侄女哪兒去了?”
媽媽回答:“她去同學家裏了。”并起身把“彎腳杆”扶走,“兒呀,大人擺龍門陣,你別聽。”她強拽兒子離去。牆壁上,投下她蜷伏着去扶兒子和兒子佝偻曲歪的身影。
彩妹的爹“病砣子”覺着喉嚨癢癢,咳了兩聲,覺着喉嚨更癢。“唭唭唭”地唭了兩分鐘左右,才咳出來一呸膿痰。這個風濕關節炎患者,關節變大,已經喪失行動能力,每天在“媽呀娘呀”的呻吟聲中渡日,用他的話說:不知道自己哪天去見閻王爺。
他拖着有氣無力的聲音說:“請老表直說,我們兩口子商量好了的,人不走到這一步,哪會這樣做呀......”
六老表似乎換了一個人,話語變得有些遲疑,“手板手背都是肉,為了大侄兒的婚事,賣掉小侄女,這值嗎?我這個當表叔的來參與這事,心裏總有些當壞人的感覺。你們一家再商量商量,我明天中午過來聽聽消息,再說。”
媽媽捂着胃部走到他身前,倚立門邊。“六老表,你翻山越嶺走來,辛苦啰?多謝你牽挂我們,來了,還是應該具體說說事情,表姐長得愚蠢,一點兒沒有聽出你來給我說了啥。”
他嘆息不已,“唉喲,這世道的人真是窮成一堆了,給大侄子找的這個對象,家裏也窮得叮铛響。名字叫“醜妹”,外貌須是醜點,是個幹粗活的料子,蠻懂事理的。哭着對我說——只要幫他哥解決了終身大事,她罷在哪裏都可以活下去,爹媽生我有一雙手。話說穿了,只要幫她哥解決了辦婚事的錢......那塊地方更慘,勞動日才值一角二分錢......另外,她還誇侄兒手巧,會篾匠活路,能讨生活。”
他繼續嘆息:“人衆稱我慣媒婆,為他們這些人跑路,最多就是混點飯吃。”
“她家要多少錢?”媽媽瞪大雙眼問。
六老表先伸出四個指頭,再伸直大拇指和食指比劃。“這個數,四佰八拾元!”
“啊,那麽多?”
六老表看了一下“彎腳杆”的房門,壓低聲音說:“秀娥的哥是一個健全人,只是長得有點木,不善言談;問題回到我們這兒,為了侄兒有個家、為了香火牌牌不倒,只有在彩妹身上考慮出路。人販子告訴我......內蒙那個地方有自留羊和草場,生活是滿無問題的。他願意出五佰元的買身錢。唉,想開了,人活着無非就是為了吃穿二字......”
媽媽“嗯嗯”着把六老表送出很遠,爹則把“彎腳杆”叫至床前,嚎啕大哭,眼淚揩濕了那條又髒又硬的枕巾,兒子感覺他已經哭盡身體裏的水,也找不出能勸住他的話。跟着一起哭啼。
媽媽回來,罵喝一聲,上床。天雖然很熱,拉過被子捂住,哭得渾身發抖。彩妹偷偷回來,哪知道家裏發生的這一切。
燈光下,她打量着坐在床沿的哥哥,發覺他的眼泡兒腫腫的,相信他所說之事是真的。不禁問:“那你說我該怎麽辦?”
“彎腳杆”扭身握着她的手,急切地說:“妹妹,我是一個殘廢人,只有半條命,你跑吧,跑出去躲躲,躲過這一段時辰,等媽媽打消了那個念頭,再回來。”
彩妹心裏打翻了五味雜瓶,五種味兒在一起喧鬧:媽媽為什麽要這樣對待我,莫非我是撿來的?女兒就不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這幾年是我在支撐這個家呀!依着她的過性,要撲到爹媽的床前,質問這是真的媽,為啥要這樣做?
但是,看到弟弟那殘疾的身子在“嗦嗦”抖動,心倏地軟下來:媽媽一樣的疼愛我們,只是可憐哥哥,萬般無奈,才出此下策。哥哥此刻的心裏比我更痛苦:他的人生很不幸,更想得到幸福,又不願意我去為他跳入火坑,來與我通風報信。
她把哥哥扶進他的房間,安慰:“好好睡覺,我一定會想出好辦法的。”
“跑吧,快跑吧,天亮之後讓誰都找不着你......”哥哥堅持着。
彩妹想了一夜,也哭了一夜,破天荒地請了病假沒有去生産隊上工。
中午,六老表來了,媽媽雙手捂着胃部,低低的呻吟着,把他迎到“病砣子”男人的床前坐定,風濕關節炎患者抱着變形的膝蓋,說話前,同樣“唭唭唭”地唭出一灘濃痰來,才氣息勻定,聽得清楚他說話。他笑笑,“讓六老表見笑,又是關節炎、又是氣管炎,很快就要死球喽。因為這個原因......該決定的事情,一定要決定下來。”
他沖自己的婆娘吼道:“快去把彩娃子和‘彎腳杆’喊到我床前來,聽我講話。”
這就是中國有代表性的男人,無論命運對他多麽的刻薄,在命運最關毽的時刻,你聽他說話,如此擲地有聲,立得起主意。不管這主意是好是壞,總是堅定不移。“彩娃子,我是不是你爹?爹的話你聽不聽?我們這個家的這條爛船,如今撐到漩渦裏出不來了,你說該怎麽辦?”
彩妹被這幾個問號,問的無從回答。她知道爹年輕時當個民兵連長,說話敲梆子似的響。六老表也被震攝,心裏說:這個角色在年輕的時候去當兵,說不定要當官、甚至要當大官。
彩妹低頭無語,她血管裏流着那個人的血液,同樣固執,有火性。在與“迂哥”戀愛的這段時間裏,就證明了這一點,他連撫摸一下她那個地方的勇氣都沒有。
“彎腳杆”坐在一旁,身體在“簌簌”抖動。媽媽扒他一下,罵喝:“沒出息的東西,坐端正。”
見女兒不言語,爹的語氣放平和一些。“我曾太雄一家走到這一步,去求哪一個?求哪一個人也沒有用,叫天是沒有用的,只有我們自己拖跩着朝前走。彩娃子,你讀過幾天的書,人又聰明,爹媽這個樣子,活不了幾天,撂下你哥哥......我和你媽真的死不瞑目。現在有這個救他的機會,幫幫他吧。”
彩妹認為自已發言的時間到了,試着回答:“爹,我可不可以發言?”
“你說......”情緒還很激動的“病砣子”,這個臨死不向命運低頭的中國農民,他對社會的命運無可奈何,卻堅持着要把自己的女兒賣到遙遠的地方,自個兒挽救自己的命運,挽救這個行将垮掉、也可以說行将消失的家,盡管這個行為是這麽的悲壯絕倫,讓人難以理解,無以複加。他犧牲掉女兒的青春,若幹年後,證明他兩口子的決定是正确的。“彎腳杆”制造了“黃南瓜”這樣有愛憎的後代,“黃南瓜”還想超生,制造出更多的“黃南瓜”。任随你去怎麽評價,這是讓我們這個民族、興旺發達的悲壯之歌中的一支小插曲。
“我和‘迂哥’結婚後,可以供養你們,照顧哥哥......”
沒容她說下去,一直用雙手捂着胃部的媽媽,象瘋婆子一樣撲到她身旁。“我們是要死的人,不要你供養。你能事事照顧你哥麽?他像一條狗一樣被收留,看着別人的下巴活在世上,他會很難過,死得很早,我們這個家就死絕了。”
她捂去臉頰的淚水,哀嚎起來。“天啦天啦......求你嫁到遠方去,換點錢為他娈一個家,又不是要你的命......”
彩妹驚愕地看着幾乎瘋癫的媽媽,不相信眼前這個病恹恹的老婦人,就是過去把乖女兒挂在嘴上稱呼自己的媽媽,一夜之間,她怎麽變成這樣的形象?她的良心全部傾斜到哥哥那端去了。
“‘迂哥’不是那樣的人,相信我們吧。我們也會有錢的,‘迂哥’正在籌本錢做生意......”彩妹向媽媽跪下,淚水漫眶而出。
“等到猴子落尾巴你們也不會有錢,‘彎腳杆’的好事就再沒有機會,只有那個女人願意嫁到我們家來。你不同情我們,我也不認你這個女兒,老娘生你得下來,打得死你!”“啪”媽媽氣得全身顫巍巍,從身後揚起了準備好的竹篾片,接二連三抽打在彩妹的背上、腹上,雖然她也淚流滿面。“你不聽話、你不聽活!”
看來,她和那個病砣子是下定了決心的,不容得女兒有任何解釋。
六老表忙上前阻止,抓住她的篾片不放。“怎麽能這樣毒打自己的女兒,有話好好說嘛。表嫂,聽我勸、聽我勸。”
“打死我、打死我吧,打死我也要跟‘迂哥’結婚!”
這家人的吵鬧聲驚動了整個汪家嘴,從一間間破爛的茅屋裏跑出來一個個面黃饑痩,衣衫爛褴褛的人。雖然那時候的人兒窮得叮铛響,心裏卻不冷漠。“安逸”拉着“迂哥”跑在最前面,“啬家子”夫婦,“二神仙”夫婦等緊随其後。身後還跟着隊長汪頂會、水哥汪頂水(那時還不叫“諾爾你”這賤名)還有“木沙罐”等汪家嘴人。
人們弄淸楚事情的本來面目,紛紛向這對病砣子夫婦發起聲讨。“怎麽能賣自己的親生女兒,再窮也不能做這種缺德事。”
“窮心慌了麽,大家都窮,又不是你一個人窮?”
“各人的卵子各人捏,別人捏得筋痛!”“病砣子”爹下不了床,在床上吼叫。
六老表見這陣勢,吓得悄悄溜走,怕憤怒的汪家嘴人綿捶他一頓。
然而,病恹恹的媽媽,今天真是神經出竅,撿起地上的竹篾片,對着彩妹又亂抽。彩妹跪在地上,不躲也不閃,也不吿饒,默默地流着淚。
“迂哥”沖上前,用身體護着彩妹。一種悲憤、一種人窮志短的悲憤、一種絕望和內疚的悲憤,這悲憤像冰塊溶化,讓全身的血液迅速冰涼,在身體的某個部位頓了一下,他立刻覺得渾身癱軟。
“安逸”慫恿“迂哥”把彩妹拉走,說去城裏散散心。可是,他癱軟着沒有力氣。“安逸”拉起彩妹,強推着他倆向前走。
媽媽看見,大叫:“搶人啦,搶人啦!”想去追趕,“彎腳杆”爬過來,抱住她的腳。
“讓妹妹走吧,我不想結婚。嗚嗚......”
其實,“迂哥”和彩妹并沒有走去城裏,從莽蒼後山爬上了高高的落魂崖。雙雙鑽進那被綠色藤繞的小窩棚,心情遭透了,昨夜他們還在這兒親親我我,暢談理想,夢游人生,描繪他們幸福生活的情景,将來他們要成為有錢的人。
誰知道啊,這個美好的夢景才過去多少個小時,不啻于遭受狂風暴雨,把他們對幸福生活的追求的那一點點星光湮沒,連偷着戀愛的權力也被剝奪了,而剝奪自已這個權力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已的親爹親媽。生活多麽的沒有希望,人活着還有多少意義?以致,他們的身體發冷,在瑟瑟發抖。
窮啊窮啊窮啊,我們為什麽窮啊?
他倆緊挨着躺在這綠色藤繞的小窉棚內,默默無語,愣癡癡地看着距離頭頂四尺高的棚頂。若是往日,“迂哥”早就心燒口渴,激情連連,對美人兒又親又吻。
他倆沒有相抱哭泣,只覺得心聲都很疲憊,不知什麽時候昏昏入睡,也不知是啥時候醒來的。天已幕色,空中有幾顆星星在眨睒,月牙忽明忽暗。彩妹屬于火爆性格的人,情緒恢複較快。“迂哥”則屬于內向的人,把彩妹受到的傷害,都歸咎于他的窮困,如果他家的經濟情況稍好一點,就不會有今天的事情發生。唉,連自己心愛的姑娘都保護不了,真是活得太差勁。
彩妹見他軟不拉幾的,把他牽出棚外。“親愛的,你被媽媽吓着了?”
“不是,是被氣着了,渾身軟軟的。”
“啊,”彩妹有些驚慌“真的麽?怪不得今天沒激情,昨天還腳不停手不住的。”她把頭倚在他的肩上,有些恨恨不已的情緒,“偷偷跑上這落魂崖來戀愛是為了什麽呀?倒好,他們卻半點兒不怕我傷心。”
站在這高高的落魂崖上,能聽到從很遠的田園裏傳來的蛙聲,還有近旁蟋蟬、叫啯啯的鳴唱。也能鳥瞰資陽城區的夜景,二十五年前的城區夜景,可沒什麽值得欣賞。
此刻,彩妹的心裏真有點想橫了:從十五歲起,我就為這個家操勞,戀愛都偷着出來,怕惹家裏人生氣,他們卻要把我賣到遙遠的天邊去,再是親人也不應該啊。早知如此,就不該在他面前火爆爆地正經,讓他羞澀和悵然。
她把“迂哥”又重新牽回窩棚,雙雙重新躺下。十分關切地問:“老迂,真的氣病了?我今兒好想你像前幾次那樣激動......我這樣說,你該不會罵我濺人哈?二天該不會罵我哈?”她感覺臉兒一下紅到耳根。還把“迂哥”的手拉到自己的臉上摸,“滾燙滾燙的。”
“迂哥”知道她是為了寬慰自己,忙說:“怎麽會罵你,心痛還心痛不完呢。那幾次是因為我有點自私,想和你那樣以後,你就是我的人。還有......還有,小弟弟實在想你的身體......就是動物的表現。”
“你壞你壞。但是,我敢約你上落魂崖來,就不怕你使壞,大咳一聲都要把你吓住。我敢說,全世界的姑娘,只有我曾彩蓮才有這個膽量。不要睡,把腦袋睡扁了,起來陪我說說話兒。”她用手掌在他胳腋下撓癢癢。
“迂哥”坐起來。“別忙,前天我挖野紅苕藏了幾根在棚頂,還扯了幾把野陳艾放在一起。幸好我身上有打火機,點燃薰山蚊子。”
彩妹把持不住自已了,大概有破罐子破摔的情懷,爹媽不要她了,更要抓緊身邊這個男人。主動把身體靠過去,他也一側身壓了上來,又親又吻,就是感覺那個寵物沒反應。
“迂哥”把紅苕和陳艾拿到棚外,說:“外面空氣好,把艾葉點燃薰蚊子,邊啃生紅苕,一邊擺龍門陣。”
“咯咯,原來,你早就居心不良。”
“我是為了你,怕你突然約我上這落魂崖,口渴就啃生紅苕或者充饑。”
彩妹決定抓緊“迂哥”,和他生米煮成熟飯,看父母怎麽辦。從剛才的接觸中,她明顯感到他的情緒不對。往日那種幹柴與烈火的感覺沒有了,這是為那般原因?他不喜歡自已了?
她以言語相挑。“老迂,你不喜歡我了?”又一次把身體靠過去,她決定主動示愛。
“迂哥”抱着她,親親,一只手伸向那裏,過去,這是神秘的地方,碰一下都不行,讓碰,早就不知道發生那樣的事情了。昨天,自己的小弟弟都那麽地虎視眈眈、急不可待,今天怎麽了......毫無感覺。他把臉扭到一邊,哭了,哭得抽抽嗒嗒,像個絕望的小女人。
“你怎麽啦,有啥狀況?”彩妹的心一緊,抓緊他的肩頭問。
“我病了......我那個東西生病了,它怎麽會生病呢?嗚嗚......”
彩妹一驚,手情不自禁的往前一抓,說:“怎麽會得這種病?嗚嗚......昨天你不小心撞着我,那麽直直的......”話到這兒,她才發覺自己在做啥,羞燥得臉龐如火如燒,連忙撒手。喃喃而語:“我在做啥呢,一個大姑娘,怎麽去抓男人的那個,‘迂哥’會看不起我的......”
“怎麽會看不起你,你是我心愛的姑娘,我們相處的日子我還不知道嗎?你不是一個輕挑的人,你是着急,是關心我。”
“我可是第一次這樣子,這樣,......”彩妹還是捂住了自己的臉龐。
反過來,“迂哥”對她進行哓哓的勸諒,彩妹才覺得保住了一點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