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劉美女險遭劫色
從這天以後,“老亡魂”的病情一天天沉重。
小華早早地過來照看奶奶,遵照媽媽的囑咐,中午一定要喂奶奶的藥。“老亡魂”顯得有些生氣,“汪叔叔早上喂過我的藥,中午不吃藥......哪有一天到晩都在吃藥的?噓......噓......”
小華無言,找其它的話兒與老人說着。
“光亮”醫生差不多每天都要問候一下病情、或者開一些藥片,隔兩天提來一劑中藥,叫小華熬煎。
“老亡魂”試圖瞪大她那雙深深陷下去的眼睛,長長地一聲嘆息,側臉向着土牆。
“光亮”醫生也随着她的嘆息,一聲長嘆,心中疑惑:是不是老先人想撒手西去?流行感冒應該難不到我......
汪木元也很粗心,每天傍黒才回家,沒有細看母親的身體變化,和她說說話兒,老人都強撐着,臉上盡量擠出一點兒笑容,雖然只看見臉上的肌膚動了一下。
幾天後的一個早晨,他背着拾破爛的背簍出門,慣例到老人床前問候。她出人意外地拉住兒子的手,說:“木兒,媽求你一件事......噓籲。”
“你別說,兒今天一定給你買好吃的東西回來。”他以為母親吃藥吃痨了。
“哪個要你買啥東西?木兒......別浪費錢。只想給你說呢......中藥湯湯喝傷了。”她極力說出不服中藥的理由。“太苦了、苦得想嘔,嘔得我翻腸倒肚.......”
“我今天給你買點冰糖回來,再苦的藥也要堅持吃病才能好。病好了,我還要帶你去東岳山上看風景。
“老娘的眼睛瞎了十多年,看風景?嘻嘻。”她“噗哧”笑出聲來,雖然這笑聲很微弱。“哄三歲娃兒麽?......不吃中藥、那樣藥都不吃。已經給‘光亮’醫生打過招呼......”
汪木元走後,小華還沒有走來。
她抖嗦着手,摸着了放在床頭的斑竹拐棍,挪捱了半天才從床上下來。拄着竹棍,東敲敲西點點,一步一挪到了階沿。聞到中藥的氣味,用拐棍點靠到藥罐,使足力氣,“铛啷”一聲,将其擊得粉碎。
“噢噢”大花狗仰頭泣述着什麽,眼角清晰分明地流着兩行淚。
随着這一聲響,“光亮”醫生驚慌地撲進院壩,見“老亡魂”靠着牆壁喘粗氣,忙上前扶住她。不安地說:“老先人吶,咋格下床來?摔着怎麽辦?”
“老亡魂”掙脫他的攙扶,火冒冒地問:“哪個喊你來的?”并用斑竹枴棍敲打他放在地上的藥箱。“喊你不要再來......你偏要來......噓籲。”
“光亮”醫生一臉的恭謙和藹之态。“咦噫......你這高三輩的老亡魂,我這個孝子賢孫應該關心你。嘿嘿,我真是手藝太差,一點兒小毛病也給你治不好。別罵我......”
老人的口氣緩和一點兒。“喊你莫再來,醫我幹啥嘛?我......不想活了,這麽大的年紀,不想再浪費我的木兒......好不容易掙來的錢。.噓籲......”
“光亮”醫生把老人抱到床上睡好,站在床前安慰。“老先人噫,醫你的藥費我先墊着,老祖祖啥時候有錢再給。”此話剛一出口,又馬上糾正,臉上堆着無盡的笑容。
“不,我不收這點兒藥錢,無論如何你也要活下去!”
沉默。
還是沉默。
“老亡魂”側過臉,頸脖一抽一搐,看得出她在傷心地哭泣,而爾,又不願意讓“光亮”醫生看到她的這個表情。
他慌着一團,竟然找不出适當的話來和老人交流。只是疊疊地重複着半句話。“老先人、老先人,別、別......”
忽地,她轉過臉,那深陷的眼眶裏泌出一串混濁的淚。“唉、唉......”
她像是在對自己說,又像是在對“光亮”醫生說。“人......千萬別是牤子,活一輩子真難,像木兒哪樣的。喲......痛心呀。人千萬別遇上災難、也別生壞病,活起遭孽喔......像劉翠華那樣的。亮亮,你心好,這輩子要幫幫他們......”
又沉默了一會兒。
她雖然說得打停打調,口氣依然很堅定。“叫你不要......不要再來,給我開了藥......我也不會吃。木元不是......那種吃藥不......不給錢的人。木元的錢要做.....有用的事情。我這麽大......年紀,活着有啥用嘛......噓籲......”
“光亮”醫生行醫一輩子。從未遇到病人拒絕醫治的事情,老人家為什麽要撒手西去?
——他心疼:人千萬別老,人千萬別窮!
小時候,自己去偷摘她家房後的李子,“老亡魂”總是說:“慢慢下樹哈,摔着了要疼的,吃了又來摘......”
回想起老人說的這些話,他覺得自己的心好酸好疼。立在門口,淚眼濛濛地望着老人那張僵屍般的臉,他抽了自己一個嘴巴。
“我這張嘴咋生的這麽笨,勸不服老人家。”他心裏明白老人說的“......木元的錢要做......有用的事情”——就是去幫助罹難的劉家母女。
他震顫,心裏感到更加酸疼:老先人噫、老祖宗噫,你何必用自己的命去救別人的命,這樣做是不是太傻了?我......我該做些什麽?
“光亮”醫生呆在一旁,許久無言,思索着一個醫治“老亡魂”的方法。他提着藥箱,無聲無息地走到院壩裏。
“老亡魂”側臉聽着他走出門去,“噓”了一口氣。
他站在院壩裏,取出注射器和針劑,很快兌好藥水,蹑手蹑腳走到她床前。“老亡魂”聽到床前又有腳步聲,問:“怎麽又回來?”
他以極其迅速地動作,扳轉老人的身體,扯開他的褲腰,一抹消毒,說時遲那時快,針頭已刺進她那皮包骨頭的臀部。怎麽也沒有預料這個“老亡魂”此時的反應如此之快,嘶聲大叫,“救命吶、殺人啦!”
駭得“光亮”醫生手足無措,忘記了推針劑的藥水,老人拔下注射器擲在地上,喘着大氣罵。“有你這樣打針的?再浪費木兒的錢,我罵死你......籲噢、籲噢......”
晚上,他拖着沉重的腳步從醫療站回到家裏。一頭栽在床上,蒙上被子嚎哭。
從被子裏發出來的嗚咽之聲,驚動他的愛人婵妹。拉開被子一看,見他哭成淚人兒,慌成一團。“怎麽了、病了麽、瘋了麽?叫人擡你到城裏去看醫生。”
他捶打着被子,嚎叫:“老子才是醫生,我救不了‘老亡魂’。唷唷!”
他确實病了,一連躺了好幾天。
劉翆華的病情一天天好起來,真的是堅定了活下去的信念。
汪木元照顧劉家母女已經一個月,這一個月真是不平靜呵。
這天早晨,他急得在院壩裏亂遄,時不時地伸頸往紫沙河的小橋上眺望,“怎麽還不來,小華你忘記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他往前走了一段路,還是不見小華的身影,急得又嘆氣又跺腳。“這一個多月,把那丁點兒的存款用得罄淨。須是......這幾天有她過來幫着煮飯、照看奶奶。可我每天的收入,甚至還不夠這幾個人糊口......怎麽辦吶,到現在還沒有走出門。唉唉......”
他折回身,來到母親床前,久久地注視着她瘦得皮包骨頭的身體。“真是難死我喽,不上街去撿點兒破爛,明天就揭不開鍋......可是老娘就像一個死人躺在床上,我怎麽走的開嘛!”
他心急如焚,在院壩裏踹着腳,竟然嚷叫起來。“我這個被人又踩又躏的人,好不容易才在汪家嘴有了一點兒形象。‘毛子狗’還等着看老子的笑神,我該怎麽辦吶?”
“汪汪”大花狗親熱地吠着,不住地搖着尾巴。
“在和誰吵架?”
就在汪木元急得在院壩裏亂踹亂遄的時候,劉翠華突然出現在他身旁。雖然,她拄着竹棍,帶着喘息聲,走幾步還得停下來長噓一口氣,精神卻渙然如另一個人。由于走得急,臉頰上泛着累出來的紅暈,煞似好看。
在焦急煩燥的心情中,身旁忽然站着一個美女,他一時還沒有回過神,還以為有人走錯路,愣怔怔地看着她。
“看,認不到麽?”見他愣怔怔地樣兒,她的臉兒一下子紅到了耳根。
“小華哪兒去了?”
“今天,由我來照看老媽媽,我來遲了。呵......為了幫襯,小華上山挖草藥去了,你放心去撿垃圾吧......”
劉翠華用熱水給“老亡魂”擦洗身子,見老人瘦得皮包骨頭,她多少次扭頭揮去臉頰上的淚。老人免強吃了幾口飯,就是不吃藥,說汪木元剛喂過他。陪老人說了一會兒話,見她睡着,悄悄來到院壩裏。
看見牆上挂着一面破鏡,想起汪木元剛才看她時的情形,取過鏡子一照,自己也十分詫異。——怎麽像年輕時候的樣子?盡管眼神中透露着無盡的悲傷和憂郁,面容确實好看多了。
剛才,在紫沙河邊捕捉青蛙的“毛子狗”,也愣癡癡地看着自己。莫非他家的這口老井有神靈護佑?成了神水,能讓自己病顏回春......
不知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劉家母女是否在情感上已經和他融為一家人?認為他在拯救她們,也應該一起努力!可想而知,汪木元傍晚回家,那恍若一家人的感覺,該是多麽的溫馨呵。
中午。
劉翠華想着要喂老人的藥,問:“媽媽,‘光亮’醫生開的西藥放在哪兒?還有......中藥,我怎麽沒見着中藥罐子?”
“西藥吃完了,他還沒有送來。”老人面朝着牆壁,嘟囔着,一臉的不高興。“吃藥......一天到晚都要吃藥。”
然後,又補充說:“中藥罐子被我敲爛了。”
她安慰:“吃藥才能病好,你會活一百歲的,好生活還在等你,小華長大了好孝敬你。”
星星鑽出來了,電燈亮起來了。撿破爛的汪木元還沒有回家,挖草藥的小華也沒有來找媽媽,劉翠華急得什麽似的。
“老亡魂”在床上也很揪心,不斷地催她回家看看。“......小華還小,該不是在山上......摔着了,還是找不着......回家的路。”
天黑靜了
汪木元終于回家來,滿臉歡笑。“有個超市要倒爛蘋果,叫我去幫忙處理。那位經理是個好人,故意讓我去撿果子,你看這些果子只爛了點兒皮,
跟好的一個樣。”
當他聽說小華中午就沒有回家,立刻神情緊張,馬上用食品袋給裝了幾個稍好的蘋果,叫她趕快回家。
夜幕籠罩下的紫沙河。靑蛙、幹蜞螞、癞蛤寶,迎着夜色一起放歌。
叫得劉翠華心裏發怵,拄着竹棍,氣齁爬喘,直往家裏奔去。“女兒......你怎麽了?”
她不敢想象女兒會發生什麽事情......
來到紫沙河的小橋上,立在橋中間。瞅瞅被城裏的燈光輝映得半明半暗的落魂崖,又瞄了一眼陰森怪怪的落魂潭,心裏不由得升起一股寒顫。連連祈禱:“女兒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亊的......”
長長“噓”出兩口氣,才覺得胸腔那兒的悶壓緩減一些。
橋下有一個人,用電瓶燈照耀着在抓捕青蛙。
這人好像在等她似的,見到她幾步就蹿上橋來,攔住她的去路。這可把她吓慘了,喉嚨裏好像有許多蟋蟬在吼叫,就是叫不出聲。她認出此人是“毛子狗”,心裏什麽都明白了......
“乖乖,我等你好久好久噢。賊相的,別怕,就是陪你耍一會兒,汪木元耍得我也耍得!來......”一只有力的胳膊挽住她,就像老鷹挽住小雞似的,怎麽也掙不動,從喉嚨裏發出的哮喘聲就像北風在呼嘯。
就在這時候,救她的人來了,正是她的女兒小華,打着竹槁火把來接她。見“毛子狗”挽着自己的媽媽不放,勃然大怒。厲聲喝道:“‘毛子狗’,放開我媽媽!”
“毛子狗”還愣神着,小華的火把已經舞到他的臉上來。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毛子狗”用手護臉的當兒,小華一把拉過媽媽,順勢又用火把往他臉上戳,差點兒戳着他的眼睛,躲閃中,一下子跌下小橋。
小華用火把指着橋下,厲聲叱咤:“你敢追來,我就喊救命!”
正神總比邪神有威攝力,“毛子狗”圖謀不軌,自然心虛。還有,他聽見附近有人在咳嗽,愣在河中不敢反撲。
見“毛子狗”沒有追來,小華扔掉火把,挽着媽媽,沒有繞道大公路。順着河堤走捷路,一步步往家走。有幾次,差點兒跌進紫沙河。
“媽媽,‘毛子狗’對你怎麽會有意思呢?”繼而,她又安慰:“媽媽,別怕,有我在!”
幸好,下冰雹這陣兒,小華母女剛好挪捱到家。噢喲......神靈真是有眼睛。
見媽媽這麽難受,忙扶她上床躺下,從木箱裏拿出那只精美的玻璃罐,取出安茶堿和阿莫西林給她服下。
劉翠華齁兮兮地笑笑,“我的女兒成醫生了。”
“對不起,我今天回來晚了,去到一條山溝裏,發現了很多燈籠花,想多挖一點兒。讓媽媽擔心我,讓媽媽受驚了,對不起呵......我的媽媽.”
小華拉着劉翆華的手,一句句“媽媽”叫得她心裏酸酸的、甜甜的,閉上眼睛任憑淚水涓涓而流......
許久,才睜開眼睛,看着女兒那張幼稚無助的臉上,所表示出來的小大人氣息,心中尤如刀刺一樣的疼痛。她一把扯過女兒那弱小的身子,臉貼着她的臉嚎哭。“我的女女太懂事、太懂事啊。老天爺啊,你為何要這樣折磨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