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諾爾你嬉笑山荘
在汪家嘴人的記憶中,永遠都不會忘記五年前的那個下午、也就是汪木元出道撿垃圾賣為生的那個下午。
這天下午,天氣還不太熱。
一個頭戴大草帽、身背拾破爛背簍,走路一靸一趿的矮個子老頭,走進了“諾爾你”的慈竹林盤。
坐在歪頸子酸棗樹下看報紙的“醉秀才”,掃了一眼來客。立馬起身,微跛着、踉跄着,以他獨有的步伐向前一拱,立定。驚呼:“汪木元同志,你當真去撿垃圾賣啊?”
來者取下頭上的大草帽,搧着風。“嘿嘿”兩聲哈笑,“撿垃圾賣丟臉啊?我撿着很多尚好的蘋果......”言罷,從背簍裏拿出兩個蘋果,雙手遞給“醉秀才”。
“醉秀才”一見那髒兮兮的蘋果,連連擺手。“不想吃、不口渴,我有茶水......”
“将才,你說啥子話喃?看不起我,認為我不該去撿垃圾賣?沒得辦法,我只有這個本實。”
“什麽話?沒有那個意思......”
“四川人都說啥子,你一個人偏要講什麽,陝西騾子學馬叫。”
“大家都在說普通話剛才、剛剛,唯獨你‘木沙罐’一個人說将才、将才......”
“老祖宗傳下來的家鄉話說不得了?一方一俗。”
見他二人在扳嘴勁,從公路上走進來一個腆着肚皮的大漢,渾身的肥肉在汗水裏顫抖。“吃脹倒了,有精神多想想怎麽致富。”
“我就是不想說啥子,啥子和傻子是一個音,說得心裏不安逸。”“醉秀才”辯解。
“安逸”是個見不得鬧熱的角色,飛跑過來。搭讪:“管他是啥子還是傻子,只要鍋兒裏有肉煮,就安逸得板澡。”
汪木元瞟了“安逸”一眼,“遭球喽,不能嗨在這裏,撿不着破爛,鍋裏沒有米煮。”
“安逸”擾興猶酣,指着他三人。“一看,就曉得誰是當官的——頭大耳朵肥,不是村官就是賊。”
“說哪樣的歪話?我長得胖,是我身體健康而心情歡喜。吔——康而喜?我就用這個綽號。”嚄,他給自己取綽號。
嘻嘻,好耍。
“等于零”在一旁哭喪着臉,“我和他相比就像一具僵屍。”
“帶寶”是個弱智者,時常說出一些高一句矮一句的話,讓你半天想不清楚。
此刻,他拍拍布滿垢泥的光冬冬身體。訓斥:“你潲皮、倒爐子,人家是支書噠,當然要吃得肥而大胖。你幹筋筋,痩殼殼,一頓要吃兩缽缽,哪有那麽多東西給你吃?”
“毛子狗”捏着長牌從那邊撲過來。“一付賊相、二諷二諷的‘木沙罐’,當真去當伸手大将軍啊?”
接着,從牌桌那邊又撲過來一群人,這些人紛紛将長牌、撲克牌、麻将扣在牌桌上,一起跑過來讪趣。
不過,這些人比較文相。齊聲呼叫:“老祖祖,撿垃圾賣好耍麽?”
“老祖祖,撿垃圾賣一定好耍得板澡?我說對沒有?嘻嘻......”“哈包”盡量做出一付哈癡癡的表情,扭動着幹痩瘦的身子,慢悠悠地晃動着她的痩臉痩腦殼。“當真說對了?”
“哈笑”“咯咯......”抖出一長串銀鈴般的笑聲、又像鞭炮在空中炸響。“老祖祖,撿垃圾賣翻梢了,撿到兩個爛蘋果只請你們黨員吃,不請我們老百姓吃?”
“請你吃,你吃。”汪木元真的選了兩個稍大一點的蘋果,遞到“哈笑”手裏。
“哈笑”一看那遞到手中的髒兮兮的蘋果,就像捧着一堆臭****似的,急忙塞給身旁的“哈樂”。
“哈樂”更像火炭到了手裏一樣,撒開五指,那兩個蘋果“噗”地掉到地上,滾了很遠。“茣當金包卵,兩個爛蘋果!”他故意樂得雙腳一颠一踮,結起舌頭亂說,
“吃、吃不得,這東西吃了要生兒,哈哈兒就要生、生出來,屁眼都要屙腫。”
“哈哈......”
“嘿嘿......”
“嘻嘻......”
衆莊客嬉笑擾樂,前俯後仰;哈笑萬聲,笑倒山莊。
汪木元勃然大怒,“愛吃不吃,別拋灑神物。看不起老子,老子還看不起你們,一天到晩都在哈笑。”撿起那兩個蘋果,背着拾破爛的背簍,一靸一趿地要走。
“諾爾你”攔住他,鬼眨着眼睛,尖起他老鴨公一樣沙嗄的嗓音。“老祖祖,你猜我要說那樣的話?嗄嗄......”
“事不關已,讓你的鍋兒吊起。”汪木元走出兩步,扭頭又補充一句。“你去看看,你老娘的鍋兒吊起沒有?”
“啊唷,老祖祖......一個共産黨員怎麽這樣對待老百姓,你知道他老娘的鍋兒
吊起在當鐘打?铛,铛......”“大驚妖怪”極興致地編排、表演着,扭動着肥胖的身軀,一伸頸一縮脖,一眯眼,轉圈,雙手在頭前鼓掌,弄出來特誇張的表情。
“小驚妖怪”一抿嘴,“嘻嘻,老祖祖撿垃圾聽了很多神話,變精靈了,曉得挖苦我們了。”她搖晃着那顆美麗的頭顱,笑得左邊做揖右邊打躬,淚花飛濺。
“爛嘴巴”陰着臉,還沒有來得及表演,汪木元巳經遠去。
“啬家子”板着面孔。訓斥:“你們這些年輕人只曉得過嘴巴瘾,他雖然是個‘木沙罐’、是個二諷二諷的人......骨頭裏硬氣得很.”
退休的八字先生“二神仙”,誰也不怕,他不僅有錢還有人勢,他給許多當官的都算過命,萬一他把誰家的酸菜壇子踢翻,有人給他撐起。另外,他的小女兒在官場也混得可以。
他十分響亮地噴了一下鼻翼:“他可是老祖祖的輩份,對老祖祖不能吊二啷铛。哈笑萬聲,不知究竟,你們真是汪家嘴的五精靈噢!”
“醉秀才”、“鐘老咬”、“想幸褔”、“我文明”幾兄弟在一旁鐵青着臉,無言。
不知何時,支書兼村長的“康而喜”已經回到他的福宅,在小二樓上看見這些情形,慢僈轉過身去。
說我瘋說我癡,世人笑我看不穿。這是哪部電視劇裏的臺詞?
汪木元是個“滿心蹄”,走得一靸一趿,走路卻始終拗起個腦殼——你們看不起我,我還賴得理你們。老子是入黨的老共産黨員,雖然沒有水平,思想覺悟比你們高。餓着肚皮也應該去幫助別人,撿着兩個爛蘋果也應該請人分着吃。再者,我是老祖祖的輩份,未必還向哪個低三下四!
特癡特儍,他是不是患有精神上的神經病?
三伏天氣,雖然新興的資陽市區的各條街道上,花園處處,小榕樹、法國梧桐樹綠蔭蔽日,仍然十分炎熱。
正午時分,街道上行人尤其稀少,甚至沒有多少車輛行駛,絕大多數的居民,都躲在家裏享受電扇或者空調。老天爺似乎患了神經病,大地像扣在蒸籠裏一般悶熱。
唉,這熱死人的天氣裏,日子實在難過。
唉,熱得不行了,幹脆跳到河裏淹死算了。
這是剛才發生的故事。
這位頭戴破草帽,身高四尺,靸趿着腳步的醜老頭,背着一個拾破爛的背簍;右手拿着一根穿插廢紙類的小鋼釺,左手提着一個雪碧瓶子,走幾步就要喝一口,那不是可口的雪碧,而是帶着消毒味兒的自來水。
他亍立下來,扯下斜搭在肩上的汗帕子,閉上眼睛,忙去擦拭那溢漫到眼角的汗水。之後,又彎腰擠捏這條發黃變硬的汗帕,腳旁立刻積下一灘臭烘供的汗漬。
他蹙眉四顧,多麽巴望着哪個行人、或者從身旁駛過的汽車裏,扔出一個或者幾個易拉罐、飲料瓶......嗨,就發財了!家裏的幾口人就能吃上一口飯了......
來到一家中型的中餐館。他喝幹了最後的一口自來水,拗着頭,搖晃着他的短小身材,靸趿着腳步進了這家餐館。舉着雪碧瓶晃了幾下,示意讨口水喝。一位漂亮的十七八歲的服務女生攔住了他。
“爬遠點兒,一身崩臭!”
聽到這“一身崩臭”,他覺得受到天大的侮辱,腦殼裏不曉得哪根神經在抽搐。
“呯”将爛背簍往地上一慣。“将才,你說的啥子話喃?啥子叫一身崩臭?說清楚點兒!看不起勞動人民,你老漢是不是勞動人民?咹?一個人能力有大小,只要有這點精神......”
看見這個丁點兒高、拾破爛的老頭說話如此激昂,餐館裏所有的客人都樂了。
“啧啧......不簡單,一個拾荒者會背誦毛主席語錄。”一位小老板模樣的中年人,臉醉得像猴子的屁股般殷紅,端着酒杯走到他身旁。“你當真會背誦毛主席語錄?整兩口酒,再背誦兩段毛主席語錄,怎麽樣?”
他伸手擋開酒杯,“背就背,未必害怕你!——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共産黨就最講認真;因為我們是為人民服務的,如果我們有了缺點,就不怕別人批評指出。”
“背誦得好,整口酒......”那人笑眯眯地問。“你是啥文化程度?”
汪木元伸手奪過酒杯,一飲而盡。笑笑:“實在口幹了。文化麽?大字摸摸黑,小字認不得。**********背誦不到毛主席語錄不準過路。”他憨憨地笑着,沒有了剛才冒火的氣息。
衆人捧腹,忙着将嘴對着地面,生怕嘴裏的飯菜噴到對方臉上。
“你當真是黨員?”那人又斟了一杯酒端過來,臉上露着幾分讪笑的神情。
“将才,你說的啥子話喃?不是黨員?咋樣?——撿破爛又咋樣?不是偷不是搶,革命分工不同,勞動光榮!”他拗起個腦殼,目瞪對方。
“哦噫,老牌子的共産黨員,難怪這麽高的覺悟。”那人酒醉兮兮的腦殼雞啄米似的點着。
人們不笑了,像是在思索什麽,有人在搖頭,有人在點頭。
“哪個山花子在這兒擾樂本店經營?哈哈......‘木沙罐’,幾百年沒有見着你喽!幹上拾破爛的工作啦?”
“拾破爛?你的耳朵放牛去了?将才,這一位老板說的——是拾荒者,把大家丟了的東西,收集起來,支援國家建設。‘黑煤炭’當上大老板呀?”見了這個人,汪木元的情緒一下子激動起來。
“啥球大老板,是我的兒子開的中餐館。”被叫着“黑煤炭”的老者應喏着,并誇贊。“你覺悟高、太高了。走,我用花茶慰問你......”他才不嫌這個老幾一身崩臭,拽着他那髒兮兮、汗漉漉的手,拉到後堂坐下。
在人們詫異的目光中,別提他的表情有多麽地得意。
喝夠了茶水,吹夠了電扇的風,他起身作謝,準備離去。“黑煤炭”進屋抱出一套衣褲,還有一付墨鏡、一雙大半新的皮涼鞋。懇切地說:“去洗個澡,拾破爛也要擺出一付架式,別潲了共産黨員的臉皮。這套衣褲是我兒子的,湊合着穿吧。我是臨時來給兒子看店的,他出差了,經後我不在這兒,你也可以來耍。”
“木沙罐”洗了澡。換上帥哥穿的衣服,戴上墨鏡,腳蹬皮涼鞋,,一下子感到那麽地精神渙發。只可惜,人太短小,褲腿袖口挽了好幾圈。
他看見自己拾破爛的背簍也換成新的,別提心裏有多麽感動,嗫嚅了好一陣兒,也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感謝話。
“黑煤炭”姓嚴名太,其人面如煤炭般黢黑,常常被小青年誤認為是非洲人。現任嚴家溝的村支書,和汪木元同時參加的中國共産黨。當年在縣委禮堂宣誓,有人讪笑“黑煤炭”與“木沙罐”的尊容,他倆臉紅筋脹地回答:“我們人醜心不醜。”
這句話好象也是一種誓詞吧。
踩茅坑的共産黨員,這可是汪木元昔日的榮譽。
入黨時,他雖然沒有創造功勞的能力,卻堅持每天早出工晚收工,盡量為農業社多勞動一會兒。難能可貴的事情——他利用早晚的時間,為農業社踩漚了幾大坑綠肥。在化肥還是土地貢品的時候,這可是不小的貢獻。
可是,土地下戶後,他由昔日的收錢戶,變成了衣食困難的人。像“安逸”、“毛子狗”那樣的補錢戶,年關都要找他借錢的人,搖身一變都有錢了。肥豬一群群地賣,蔬菜一架車一架車地往城裏拉。“望月亮”、“鐘老咬”、“我文明”、“想幸福”等都買起火三輪,往城裏銷售自己的蔬菜,銀水“嘩嘩”地流來。
不知多少次,他恨自己太木拙:真正的“木沙罐”,喂豬豬發瘟、種菜菜發黃、種糧不夠吃。瞎眼的老娘一天比一天衰老,一場病下來要用很多的錢,信用社再也不貸款給他。
“毛子狗”更是人前人後地挖苦,“賊樣的,‘木沙罐’老祖祖,哪天去當伸手大将軍,別忘記帶上我;你是共産黨員,讨口也要帶上我......”
他蒙上被子哭了三天:我潲共産黨員的臉皮喽!
眼看就要揭不開鍋,瞎眼的母親嘆息:“木兒,怎麽辦呢?唉......”
最後,他一跺腳,咬着牙說:“餓死才被人看不起,去撿破爛賣,沒有啥好羞的!”
從那天起,背上拾破爛的背簍,已經整整五年。
嘴上說不羞,至今,他都頭戴大草帽,見了汪家嘴的人遠遠地躲着。
眼前。
他的眼睛為之一亮:看見服務員把一盆一盆、沒有吃完的東西倒進潲水桶,甚至,有的根本就沒有動過。他急了,“老朋友,你好事做到底,把倒進潲水裏那些東西送點給我,我有重要用處......”
嚴太得知他的重要用處後,特地用一只熬制雞湯的瓦罐,盛了一罐高擋的殘湯剩汁。把他送到大街上。叮囑,早些時間收工,天熱,恐怕這些東西變味。你......每天下午都來這裏,我把東西給你準備好,我回家去了,也叫我的兒子給你準備一點東西......”
望着他那走的一靸一趿的背影,嚴太久久地拄在那裏感概。“光榮呀光榮......如今做這種光榮之事的人已不太多唷!”
莽蒼山麓,柏樹成林,蔥郁蔽日。
飛走的麻雀飛回來、白鷺飛回來,不知從什麽地方飛來群群竹雞,這種鳥酷似斑鸠,,羽毛比斑鸠漂亮,但不像斑鸠那樣胡亂地“咕咕”。遺憾的是與麻雀一道飛走的喜鵲至今不想飛回來。
莽蒼後山
也就是落魂崖這個方向。與嬌子大道的結合處,有一條通往汪家嘴小平原、汪家壩村,到太平鎮的公路。這條公路蜿延着從“諾爾你”的慈竹林盤外通過,站在公路上,遠遠地能看見落魂崖、落魂潭的風景。慈竹林邊還有一株歪頸子酸棗樹,這株酸棗樹的對面,延伸出一條水泥鋪設的小公路。
這條小公路從幢幢小二摟、小三樓的小花園前經過。
一塊寬約八丈,長約五十丈的荷塘橫在這些樓房的前面,風景煞是無限。這塊荷塘是村長兼支書“康而喜”經營的,今年才從省農科院引種、種植。
美名:“帶花長”良種藕。初夏時節就荷花綻放,遠遠望去,碧綠蒼翠中似桃花粉彩,簇立着許多婷婷玉立的仙女。
塘中立着一塊丈餘高的木牌,上書:支書“康而喜”示範——觀光荷塘。
這塊觀光荷塘,不僅給“康而喜”帶來經濟上的未來之喜,也給汪家嘴村民帶來神韻般美妙的蛙聲。
夜色降臨,蛙們、幹蜞螞、癞蛤寶、蟋蟬等,天然音樂團的成員,給人類奏出了最合諧的音樂。讓人們枕着這音樂,進入安逸、舒服、巴适的夢鄉。
當然,“康而喜”的夢比別人的夢更香。
鄉村的夜晚,蛙聲、蟲鳴遮掩了一切。
這些小二樓、小三樓分別用褚色、綠色、白色、黃色、奶油色的磁磚、或者馬賽克裝飾外牆,地面都鑲着彩色的地板磚,白色的內牆上油着許多中外壁畫,讓人目光詫異。
這些小樓的庭園裏分別種着姿色迥然的花草:月季皇後、美人蕉、一串紅、鳳仙花、海棠花、杜鵑花,還有叫不出名兒的家花、野花。
仔細一看,還有道景色令你大吃一驚:這些小樓的大門旁都挂着一塊紅漆牌子,長約四尺,上書黃色字體。例:“舒服”、“安逸”、“醉秀才”、“鐘老咬”、“望月亮”、“想幸福”、“我文明”、“黃南瓜”、等。
即使不大受聽的綽號也仍然挂牌不誤,如“大驚妖怪”、“小驚妖怪”、“哈包”、“哈笑”、“哈樂”,不過,在這些牌子後面添上了“之家”二字,畫了一張大大的笑臉,弄得像個俱樂部似的。
這些人家的老爸老媽不高興了。“好人不當,當壞人。”
“哈笑”的老爸“籮篼客”,指着牌子怒叱:“哈笑之家,我們一家人都在哈笑麽?”提着掃帚要打“哈笑”。
“哈笑”跑出幾丈遠,笑彎了腰。“爹噫,這不是找樂趣麽,說明我們一家人愛笑,心寬嘛。一笑多活二十年......打個哈哈活百年!咯咯......”
支書“康而喜”,挂了一塊鎮政府一樣大的牌子,上書“康而喜”之家。他當官的都敢挂這種牌子,氣得散居在公路對面的“毛子狗”、“爛嘴巴”、“老鴨婆”也挂出自己不大體面的牌子。一看,就是又歪又惡又不剃腦殼的人,誰敢欺負?
“諾爾你”挂的牌子最響亮:“諾爾你嬉笑山莊”
弄得三溝五岔的鄉親跑來觀看,新聞記者也前來采訪,問其原因。汪家嘴人異口同聲:“嘻笑快樂吧!”
汪家嘴小平原,是鎮上、區上的蔬菜産業區。尤以“紅沙番茄”酸甜适中、細膩化渣,遐爾聞名;“紅沙羅蔔”也很受歡迎,富含丐和磷,十分利于老人和孩子的骨骼健康,也利于消化與止咳化痰。
然而,當成渝高速公路通車後,反饋來的現代文明的信息,讓汪家嘴人變得躁動不安起來。
——夜晚,仰看着汽車總站和十九層高的廣電大樓上,那閃爍着的七彩燈光、以及高速公路上如龍游般的車燈,他們徹夜不眠。
白天,人們不自覺地彙集到“諾爾你”的慈竹林盤裏,嬉笑擾樂、喳天冒古、惺爾河山、不亦樂乎,急急殷殷地期盼着:汪家嘴哪天被開發,這裏傾刻間變成城市,讓大家過上城裏人的生活。
愛“鬼眨眼”動作的“諾爾你”,把自家那塊“諾爾你嬉笑山莊”的牌子,挂到了歪頸子酸棗樹上,讓這裏名正言順地成為“嬉笑山莊”;他把來這裏打牌、吹牛、惺爾河山的人通通稱為“擾樂莊客”,并自封為擾樂莊主。
更具特色的還是“舒服”家的風景。
他是個發跡的生意人,買兩輛“富康”轎車請師傅打的,自己在家裏當老板。另外,還購了一輛二手的白色桑塔娜代步游玩。
他的打扮與衆不同,屁股上挂了一個“大哥大”,哪怕熱得只穿火腰褲,也要把“大哥大”栓在屁股上一甩一甩的。很多人都在一夜之間玩上手機,他還特顯他的“大哥大”,哪怕這個大哥大已經功能不全,哪怕手機就揣在褲包裏,“大哥大”照挂。
他的“天天紅”小花園,只種紅色的花:月季皇後圈着海棠花,杜鵑花、一串紅,紅色的美人蕉。
嗨,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花類種種。
他的口頭禪令你哭笑不得,無論別人是哭還是在笑。
一見,首先問人家:“你舒服麽?”,然後補上一句“非常舒服。”
還有讓你稀奇的,他如法泡制,獨具匠心的調教了兩只大鹦鹉,鳥兒吃飽了、喝好之後,在大大的鳥籠裏高歌。一只問:“你舒服麽?”
另一只回荅:“非常舒服!”
也不知道這兩只鬼鳥哪有這麽好的精神,一天到晚都重複着這兩句話。
遇着隔壁鄰居老子和兒子拌嘴,男人和婆娘角逆扯筋,這兩只鬼鳥也在鳥籠裏撲騰着翅膀,一前一後地問責。“你舒服麽?”、“非常舒服!”
有一次,“黃南瓜”的老爸“彎腳杆”感冒了,叫兒媳婦吳豔豔倒點兒開水吃藥,她沒有動作,氣得“黃南瓜”搧了她一巴掌。
吳豔豔驚叫喚,兩只鬼鳥也跟着驚叫喚。“你舒服麽?”、“非常舒服!”
若不是“舒服”的“憨老爸”擋着,“黃南瓜”提着鳥槍要除害呢。
“你又不是雀雀,何必跟雀雀一般見識,我都聽朽了,叫得老子點都不舒服。”
然而,小公路前行七八十米的轉彎處,卻有這樣一戶人家:三間茅屋倒了一間,其模樣就像匍伏在地上的病牛。
這就是“齁包婆”劉翠華的家,蜷伏在幢幢小樓的夾縫間,真是天可憐見。
這破茅屋的後牆不遠處,就是溫柔的紫沙河,順着河堤走捷路,也能走到她的家。
這光景,與之周邊,氛圍實在不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