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哈笑萬聲倒山荘
弄不清楚什麽鬼原因,這幾天簡直要熱死人。所有在城裏打工的人員統統回到家裏,錢比命長,現在而今又不是吃不起飯。在家種地的莊客們,番茄和辣椒的收獲漸近尾聲,那一點兒錢不要也可以。
天這麽熱,到“諾爾你”的慈竹林盤裏來吹牛、快樂吧!
男人們只穿着一條褲叉,汗水仍似小溪在身上流淌;年輕的女人們,也大着膽子,盡量穿得簡單一點兒。當然,會引來不少的眼球亂轉。
老道一點的女人,無論換幾次衣服,都像剛從水裏爬起來似的、渾身透濕。
在家裏看電視、吹電扇,反而弄得昏頭腦脹。到“嬉笑山莊”來享受自然空氣,人又多,說些海外天空、家長裏短、惺爾河山,那才叫舒服無限。甚至有人亂說三陣,擺馊龍門陣,罵政府、罵共産黨,也不是不可以,千裏路外罵官——膽子大。
天老爺,你要熱死哪一個人?
下午的兩點時分,“諾爾你”的慈竹林盤裏,“嬉笑山莊”的擾樂莊客們早已聚集在這裏嬉笑擾樂,一點兒不怕熱死其中哪一位。
擾樂第一,打牌第二;邊打牌邊擾樂,比神仙更快活。
“諾爾你”首先發扁言,長條條臉上露着讪笑,不住地鬼眨眼,尖叫着他那老鴨公一樣沙澀的嗓子。“現在而今眼目下......嗄嗄,誰還管誰,只要各人鍋裏有肉煮,頓頓有酒喝.......嗄嗄,管他張三李四去讨口!亊不關己、讓你的鍋兒吊起!”
“爛嘴巴”“咂咂”厚嘴皮,皮笑肉不笑地說:“這不是看不起窮人麽?你當地主,我們當窮人,餓死在你家門口,讓你吃龍肉都吃不下去......”然後,也學着他那樣兒“嗄嗄”兩聲幹笑。
“你馬上倒下去,死得崩臭,蛆兒生來一堆一堆的,我照樣吃得又香又醉。嗄嗄......”“諾爾你”的鬼眨眼笑得眯成了一條縫。
“爛嘴巴”覺得不解興趣、不過瘾,繼而又笑着說:“曉得你屁股後頭肥得流油,要開油廠喽,二天我們都到你家來喊——恭喜發財大奶奶,給大老爺端點兒出來,是不是啊?”
擾樂莊客們齊聲回答:“就是哇!”
牌桌前。
“大驚妖怪”把自己的牌翻扣桌上,走離牌桌。扭扭肥胖的身軀,向前一伸頸一縮脖,一眯眼,轉圈。弄出特誇張的表情來。“龍門陣沒有整圓,我們每人拿着瓜當、盆盆,跟着你的屁股轉......”
“搞啥明堂?”“諾爾你”沒有反應過來,雙眼眨得更歡。“我屁股上沒有哪麽多油哇?”
“小驚妖怪”一拍大腿,“接油啊?不是,是給小娃兒接屎接尿。二天,到處都會這樣傳說。哈哈!”
“哈哈......”
“嘿嘿......”
“嘻嘻......”
衆莊客嬉笑擾樂,前俯後仰;哈笑萬聲,笑倒山莊。
“哈包”繼續往下偏故事。“這屎這尿肯定又香又甜又醉人,又可以端上他家的桌子喔,喔喔......”
“哈笑”又湊了一句,“還可以端上他們家的香火,敬老子、敬先人。咯咯......”不管別人笑不笑,自己笑得彎腰屁股翹。
“哈樂”故意樂得雙腳一颠一踮,扯開他的公母人聲音,結起舌頭亂說:“還可以拿給‘讨口子’過年,過、過鬧熱年!”
“讨口子”站在一旁,胸脯一挺,惬意無比地點着頭。“那我就成了‘諾爾你’的先人老子喔、喔。”
“毛子狗”顯得有些不耐煩。“賊相子,沖些毛殼子,整得老子又輸錢了。打牌打牌、認真打牌!”
衆莊客瞥了他一眼,更加,嬉笑擾樂,前俯後仰;哈笑萬聲,笑倒山莊。
“醉秀才”将報紙往地上一扔,取下老光眼鏡,望着這些偏笑、排笑、莫明其妙地哈笑的人們,心中甚是郁悶。抓過放在身旁的簡裝“寶蓮”酒,立馬起身,随着“咕咚咕咚”的節拍,頸項一伸一縮,喝酒像吹喇叭一樣在用功。
整下半瓶酒,一抹嘴角,斜斜地吐出一“呸”口痰。“浮躁、一個二個浮躁得快癫了。就像水上的浮萍,不知道要漂到哪裏去?”
笑倒是笑得安逸,天氣也熱得安逸。牌桌前的“諾爾你”,扯開他老鴨公似的嗓子叫道:“大麻婆,快把家裏的三把落地扇提出來,這些哈兒一個二個熱昏了!......嗄嗄。”
人們沒找到嘻笑的話喳,冷場,大眼鼓小眼。
只聽見電扇“呼呼”的風響着。
“讨口子”靈機一動,上前,拽着在一旁剁豬草的“大麻婆”的手。色眯眯的看着她,“萬多人,今天不數你臉上有多少兵馬,只數你臉上有多少堰塘,我來幫你防洪排澇。”
表情,極其親熱地要去揩她臉上的汗水。
“大麻婆”羞得一臉通紅,掙脫雙手。“‘諾爾你’,快來呀,‘讨口子’要占便宜了!”
“他天天都在諾爾你,我才是真心幫忙的!”追逐着要揩她臉上的汗水。
“諾爾你”撒掉手中的牌,嬉皮笑臉地站在她身後。“亊不關己,讓你的鍋兒吊起。嗄嗄。”
見此光景,玩笑要開鼓。
今天沒有打牌,在一旁沖殼子的“安逸”忙起身打圓場,揮舞着手中的蒲扇,口中唸唸有詞。“帽兒破扇兒破,我一身都沒有穿衣服......各位先生,各位女士,我表演得安不安逸?”
“只有畜牲才沒有穿衣服,你還穿了一條褲叉,算半條豬......”哈笑”挑逗着,本來她要矮一輩份,擠眉弄眼地沒有把這個大爺當回事。“是英雄,把這點布也扯來丟了!”
“安逸”眯縫着眼睛瞄了她一會兒。回答:“我這點布扯來丟了沒啥看頭,你身上那點布扯來丟了,就是那摩天尊現出原形,多少人的眼睛都要鼓起雞蛋那麽大,把你看安逸......”他說葷的也昏笑。
“哈笑”笑得直不起腰,也沒有忘記從牌桌子那邊跳過來,捶打“安逸”兩下。
“啬家婆”看見這情形,驚呼:“亂套了,汪家嘴蒸籠不分上下格,上輩不像上輩、下輩不像下輩,沒有家教了,祖宗八代的先人怄死喽!”
“哈哈......”
“嘿嘿......”
“嘻嘻......”
衆莊客嬉笑擾樂,前府後仰;哈笑萬聲,笑倒山莊。
六歲的亮娃咬了一口雪糕,說:“大爸爸,你的帽子真的破了。”
“安逸”随手摘下頭上的灰紗帽,立即露出了紅兮兮的癞子頭。
“哈哈......”
“嘿嘿......”
“嘻嘻......”
衆莊客嬉笑擾樂,前府後仰;哈笑萬聲,笑倒山莊。
“遭了喲......娜摩天尊顯出原形!”他伸手去抓亮娃,“龜兒子,整大爸爸的冤枉。”言罷,取下褲腰帶上別着的不鏽鋼小酒瓶,“吧”了一口,諷雜雜地“咂”着嘴皮。
亮娃躲到他爸“我文明”的身後,把半截雪糕順勢送進彎下腰的“安逸”嘴裏。“大爸爸,吃雪糕。”
“安逸”一驚,沒有戴穩的灰紗帽又掉到地上,又露出紅兮兮的癞子頭。
“哈哈......”
“嘿嘿......”
“嘻嘻......”
衆莊客嬉笑擾樂,前俯後仰;哈笑萬聲,笑倒山莊。
突然,從高高的落魂崖上,又傳來了“迂哥”那撕心裂肺的呼喚聲。
“彩妹......我的彩妹快回來哇!我一輩子都在等你哇......”一聲比一聲急促地呼喚,一聲比一聲悲情地呼喚;呼喚着,嗓音一抖,變成哽咽的幹喝聲,哽咽着
似乎快斷氣。
聽着“迂哥”這讓人失落魂兒的呼喚聲,許多年長的人都覺着心裏陣陣發怵。
尤其以“啬家子”的反應最為強烈。他怒氣沖沖地站起身,“快走,快點兒回家去!”并沖“啬家婆”咆哮,“這個地方有鬼,汪家嘴遲早要出事、要出大事!......”
聽聞此言。
汪家嘴的“五精靈”急忙扣好自己的牌,紛紛走到他身旁。
“要出那樣大事?別制造緊張空氣,咯咯......”“哈笑”扭着短小精悍的身子,拍打着穿得花俏俏的屁股,喧嘩着問。
“是呀,你能出啥大事?‘啬家子’大爺。”“大驚妖怪”扭擺着肥胖的身軀,一伸頸一縮脖、一眯笑、轉圈,弄出那特誇張的表情。“莫非......迂大爺要請你到落魂崖上去,一起喊瘋話?”
“是呀,咯咯......別把事情想得妖精妖怪,嗬喲......你們老兩口子該不是也要瘋了?咯咯......”“小驚妖怪”晃着她那顆美麗的頭顱,笑得左邊做揖、右邊邊打躬,淚花飛濺,她那肥肉贅贅的身子還往空中蹿了蹿。
“你才妖精妖怪、你才要瘋了。你們幾個人一天到晩扇風扇火,喳起嘴巴放毒,巴不得把天攪垮!”“啬家子”瞪大眼睛,一付皮毛火起的樣子。用手指着“哈包”、“哈笑”、“哈樂”、“大驚妖怪”、“小驚妖怪”,又說:“你們五精靈,很愛出風頭,把本來沒有的事情,說得有鼻子有眼睛,比真的還真。一個二個,吃多了、脹得心慌麽?”
他的鼻孔噴出很響亮的“哼”。
“啬家婆”還沖“五精靈”唠叨:“男笑癡、女笑怪,娃娃兒亂笑挨擱拽......”
盡管一個二個的角色被熱得心慌心跳、汗流成溪,也忘不了他們極致的表演。當然,“啬家子”老夫婦也沒有忘記他們的堅守。
“鐘老咬”之妻“瘦大嫂”是“迂哥”的三妹,二妹嫁到鄰村去了,幺弟在東北當志願兵。“想幸福”、“我文明”是“鐘老咬”的親兄弟,他們都非常愛護“迂哥”,聽見他呼喚得那麽悽惶,立刻神色緊張地站起身。
“這幾天,他又犯病了,莫非汪家嘴硬是來了妖氣!”“鐘老咬嘟哝着,“他只有在落魂崖上才神志不清,這段時間他為啥總要往落魂崖上跑?”
“還愣起幹啥?趕快去把哥哥背下來!”“瘦大嫂”尤其急燥,小時候讀書,哥哥巴望她考上大學呢。
“黃南瓜”與“迂哥”關系最親密,此時在蹲茅坑,拉肚子拉得正舒服,沒有前往。
“鐘老咬”是一九五八年舉國上下,支援農業的時候,從城裏随父親下鄉的,
那時他還是個呀呀學語的嬰兒。
他的秉性與衆不同,凡事講究一清二楚、明明白白,以致于為一些小事急得面紅耳赤。父母給他取名鐘寧,寓意一生幸福安寧。由于家境的原因,高中未畢業就回鄉務農,他給自己取了個名兒:鐘不響,辦身份證也用的是這名兒。
可是,汪家嘴人贈送的綽號更為響亮:“鐘老咬”。
小時候的情景都忘記了,唯有記得那個月光皎皎的夜晚,他兄弟三人躺在破涼席上,撫着饑腸漉漉的肚子,望着夜空嘆氣。“鐘老咬”問身邊的兩位兄弟,“日子過得這麽艱難,将來有理想麽?”
“我想幸福,不再吃牛皮菜,每頓都吃百白米幹飯,還有肉肉……一點點兒肉肉……”伸出手指頭比劃着,“就這麽大一點兒就可以了……”二兄弟爬起身,幼稚無比的臉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色,嘴角的清口水長淌。
三兄弟更肌瘦,望着月亮說:“吃差一點可以,就是不想看到有人吵嘴打架,為一點小小事弄得頭破血流。我長大要當一個文明的人。”
“鐘老咬”執拗地說:“我長大了要當官,給大家當清官,像包文拯一樣當清官,領導很多人致富,不再窮得穿褲子留着縫兒,誰要是不好好當人,我就弄誰……”
“我文明”瞪着眼睛問:“這不是要打架麽?”
“呃……給你小孩子說不清楚。”
“你不也是小孩子麽?冒充大人!”
不知道這是不是他們童年的憧景?或者叫對幸福的理解和定義。盡管他們只是三個衣不遮體、食不飽腹的孩子,幼小的心靈無不打上那個時代的烙印。這不能不說這是一個辛酸的回憶,一個沉痛的符號。
他們兒時的夢想怎麽也沒有實現,直到改革開放,日子才一天天好起來,餐桌上也才出現“想幸福”期盼的那種現象——不是一點兒肉肉,而是大碗的肉和香噴噴的雞鴨鵝魚兔,還有山珍海味。
“鐘老咬”雖然沒有當成官,甚至村民小組長也沒有當上,。可他心裏始終關心着國家大事;養成了看書看報的習慣。“想幸福”在努力勞動,創造自己的幸福;“我文明”也處處表現出彬彬有禮的姿态,從不與人吵架。
可喜,“鐘老咬”膝下有一雙孿生兒子,大雙叫鐘大華,小雙叫鐘小東。今年十三歲,剛剛邁進初中的門檻。他教育孩子的方式與衆不同,在小哥倆剛上幼兒園的時候,就告訴他們——沒有共産黨就沒有新中國,長大了要為國家效力。
這些話對于兩三歲的娃娃說,意義究竟有多大?
而且,不遺餘力地輔導他們學習。有一次,小人鐘大華爬在地上打彈子,嘴裏還在嘟囔:“我愛北京***,***上太陽升……”
“鐘老咬”聽見立即吼道:“不是大安門,讀***!”
“你聽錯了,我是讀的***。爸爸……耳朵聾。”
小哥倆也遺傳了“鐘老咬”的秉性,說話刨根究底,而且是些古而怪哉的問題。尤如:筷子是誰發明的、人與人為啥要打架、偷盜東西的人為啥叫賊娃子、有的人為啥要亂說三陣?同學們分別稱呼大華為“大老咬”、小東為“小老咬”,鐘家三父子統稱為“鐘家三老咬”。
他們幾個走後,嬉笑山莊的莊客們又開始嬉笑擾樂,吹豬不吹牛。
“安逸”取下褲腰帶上別着的不鏽鋼小酒瓶,吧了一口,笑扯扯地掃了一眼衆人。“你們猜,我那天上街看見了哪樣?——一匹五只腳的馬兒。......嘿嘿”
“舒服”搖着一把塗有五彩色調的蒲扇,走到他身前。“是不是有一只腳長在胯裆下?吊在中間說白?——你是老哥子,也要打說白錘錘。”言罷,伸手擰住他的耳朵,“打說白、打你說白!你舒服麽?”
“哎喲......天烏地黑,孫兒打老爺。”“安逸”側着頭亂叫,擠眉弄眼地做着怪動作。
“哈哈......”
“嘿嘿......”
“嘻嘻......”
衆莊客嬉笑擾樂,前俯後仰;哈笑萬聲,笑倒山莊。
至于“舒服”是怎麽發的財,誰也說不清楚,最初只是搞點糧食販賣而已。本來他是可以更上層樓的,卻在家享清福。
兩天前,在嬌子大道的入口處,“舒服”驅車到城裏消遣,見車前面行走的那個人是老祖祖汪木元,于是把轎車開到他前面停下,從車裏下來。似笑非笑地問:“老祖祖,今天舒服麽?到城裏上啥扶貧項目?”
汪木元十分老慎地回答:“多撿幾張廢紙。”幾乎看不出他那張扁臉上有任何表情。
“一張廢紙能賣多少錢?”
“你管得老子賣多少錢!”汪木元勃然大怒。“你有錢,屁眼心心黢黑!”
“舒服”不笑不惱,望着老祖祖那只在背上一甩一拽的、拾破爛的的破背簍;望着那四尺來高的身影、消失在進入現代文明城市的街口。
他忽然覺得鼻子發酸、陣陣難受。
因為,他聽說老祖祖在做一件好事、一個連自己都難以養活的人在做好事。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