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上愛悲催
最近這段時間,“迂哥”的記憶,的确回到了他和彩妹戀愛的情懷裏......
每天,端坐于堂屋之中,扁着嘴,目光斜斜地掃視着從他門前路過的村民,大有冷眼向陽看世界的情緒。其實,他越有這種表情,心裏對彩妹的思念之情,就越像熱鍋裏的開水“咕嘟咕嘟”在翻騰。
這一天的午後,他終于控煎不住自己的神經,腦殼裏“嗡嗡營營”一片,眼前總是彩妹的身影。他拍牆,牆上的彩妹不應答;明明看見彩妹坐在桌邊,笑嘻嘻地看着他,就是不說話;“嗨呀,快說話,急死我了。”他拍着桌子吼叫。
彩妹捂着臉,一溜小跑,跑向莽蒼山,跑向落魂崖。“迂哥”肩上扛着鋼絲抓筢,在後面猛追。追上落魂崖,不見了彩妹的蹤影。扭頭細尋,他看見了冬青樹下被葛藤纏繞的小窩棚,腦際“嘶”地劃過一線火光。他似乎記起了什麽,眺望着遙遠的天邊,呼喚出聲聲令人毛骨悚然的話。“彩妹......我的彩妹妹快回來哇,我一輩子都在等你哇!”
他神經錯亂到了極致。
他久久地盯着那個小窩棚看,其實,經過歲月的沖刷,哪還有窩棚的形象,只是還記得那叢冬青樹,在神經沒有生病的時候,曾經前來維修過。這個小窩棚,不知留下了他和彩妹多少恩愛的信息。“嘻嘻,彩妹,快出來吧。我看見你穿的花衣服了。”
撲過去,緊緊地抱住了彩妹,胡子拉碴的嘴在她臉上亂紮。“我終于找着你,再也不讓你到天邊去,我愛你,一輩子抱着你。嗚嗚......”
“嘻嘻,真逗。你知道麽,那個遙遠的天邊在哪裏?我的鞋走爛了,腳也走爛了,後面有快馬和惡狗在追我。我找不着回家的路,抓緊我、抓緊我,快抓緊我......”
一陣狂風吹來,把彩妹從他懷裏卷走,他伸探出雙手。高呼:“彩妹,不要怕,我找你來啦!”
他順着風兒去追,從落魂崖上追下來,追出汪家嘴,來到通往市區的公路,逢着人就問。“你看見我的彩妹了麽?有你這麽高,比你還漂亮。”
“那你認真看看,她是不是你的彩妹?是,我把他還給你。嘻嘻。”有人這樣戲逗他。
他果真湊到美女的臉前,仔細看,搖頭似鼓。“不像不像,我的彩妹比她更漂亮!”
還有人想戲逗他,被年長者給阻止,“嘴上積點德福,他是汪家嘴的迂哥,他和彩妹的愛情故事鬼神聽了也會流淚。”
說者悲淚漣漣,引來年長者“噓”聲一片。
他随着風兒繼續追去,追到集市上,美女衆衆,他斜愣愣地直瞅美女的臉兒,連連搖頭。“不是、不是,彩妹呀,你還在天邊呀?”
駭得女人們蹿腳飛步,“神經病,遇着神經病啦。”
他随着風兒繼續追,追到和平路,站在人行道上,看見一個特別貌美的年輕妹子。蹿上去,一把攥着她的雙手。大呼:“彩妹,我終于找到你喽。”
駭得那姑娘又跳又板。“我不是彩妹,你認錯人了,快放了我。”
人們見那姑娘驚慌失措的表情,不禁“哈哈”大笑。有人嬉笑擾樂,“當瘋子真安逸,可以在大街上随便拉美女,哪天我也瘋一回,去拉拉美女的手。”
她的老婆立刻大罵:“你去拉一下手,試試,我馬上拊你龜兒子兩耳光,退去你的神光。”
幸好,“鐘老咬”,“我文明”,“想幸福”三兄弟,還有“醉秀才”,“舒服”,“安逸”,駕駛着自己的交通工具在資陽城區尋找他,恰好尋找到這裏。
他們紛紛給那位小姑娘倒歉,“多多原諒,這位大哥神經有點不正常。”
“我的神經很正常,就是認錯了人,又沒有說句壞話。”他掙紮着吼叫。
聽聞此番言語,無有不笑昏者出現,一個二個擤涕抹淚。
在他瘋癫的神經裏,一切的一切似乎已經模糊。唯有記得他和彩妹的愛,在落魂崖上呼喚聲聲,質問老天爺,呼喚變成幹喝、哽咽的聲音。然後,舉起鋼絲抓筢,站在落魂崖邊向落魂潭的方位,為彩妹撈魂。他記起了奶奶為他撈魂的情景,認為彩妹的魂兒掉在落魂潭裏,只要撈起彩妹的魂兒,彩妹就會回到他的身旁。
他的故事,二十來歲的汪家嘴人都知道。因為上下相傳?——既做為笑料、也做為嘲諷、也做為遺憾、也做為教訓、更做為深思的題材。
不過,如今酒足飯飽,餐餐有肉拈的汪家嘴人,思着思着漸漸覺得乏味了。
今天的天氣實在太熱,打光叉叉又羞死人,幹脆跳到河裏滃死算了,滃不死爬起來又活。嘻嘻。
你看你看,惟有這個“迂哥”不怕熱,肩上扛着一把鋼絲制成的抓筢,把灰布襯衣脫來系在腰上,顯示出肋骨嶙峋的身子,又一次爬上這高高的落魂崖。
只見他的額頭上汗如雨注,枯嘴大張;蹒跚着修長的腿,不,不是蹒跚,而是踉踉跄跄,一步一跩來到崖邊。伸手扶住那株樹幹基部彎向崖外的蟠桃樹,喘息不定。
只見他舉目眺望遠方,迷惘而悽怆的神情立刻裝滿了那雙深陷的眼眶,渾濁的老淚洶湧而出;只見他叉開枯痩的手掌,抹了一把漫過臉頰的淚水和汗水,擤出一把鼻涕。
只見他舉起抓筢,反複向崖下的落魂潭的方位,做着抓撈的動作,一轉眼就要撲下崖去的形象。
“彩妹......我的彩妹妹快回來哇!我一輩子都在等你哇......”一聲比一聲急促地呼喚,一聲比一聲悲情地呼喚;呼喚着,嗓音一抖,變成哽咽的幹喝聲,哽咽着似乎快斷氣。
這陣兒,在他的眼前,一位長着鵝蛋臉形的美麗姑娘,正微笑着從天邊飛來,一下子飛進他的懷抱。仰着臉親睞地說:“我也天天在想你,我不嫌你窮,要和你過一輩子、幸福一輩子,也不嫌你負擔重,弟弟妹妹慢慢會長大的......”
突然,“迂哥”收回身子,把手指向天空,更加凄怆地呼喚。“老天爺,你的眼睛瞎了,大家的眼睛都瞎了”
喚罷,他的臉上露出了讪笑和譏諷的神情,不知道,這時的“迂哥”是清醒的還是胡凃的?
我瘋了我的彩妹
瘋瘋傻傻呼喚你
多少次伸開雙臂
擁抱那夢裏的影
呼喚那飄飄的雲
雲兒雲兒快傳情
告訴我的彩妹妹
多少次地多少次
迂哥站在落魂崖
嗓兒喊啞眼望瞎
淚兒懇求那雲兒
快快托回你的魂
心兒乞求那雲兒
快快托回你的情
落魂崖悲歌一曲
這歌由你來唱,盡量唱得悲怆和凄涼一些,唱出“迂哥”那沙澀的嘶啞的腔調;唱出他一輩子對愛的追求和渴望;唉,他那種對愛的滋味沒有人能唱得出來。唱不出來、唱不出來......
聽見這聲聲凄涼的呼喚,擾樂無比的莊客們,那張張笑臉瞬間閃過一絲蹙像,繼爾又毫無感覺。
但,這聲聲凄涼的呼喚,卻讓年長的人們回到那孩提時代的記憶裏......
母親或者是年邁的奶奶,用竹制的抓筢到孩子們不慎掉進的水裏,去打撈自家孩兒失落的魂兒。“細娃兒,龍王爺吓倒你,魂走千萬裏,快回來呀......”
那孩子則滿臉地不好意思,嘟哝着“迷信、封建迷信”;那孩子必須聲聲喏喏,“回來了,我回來了。”
他的身後跟着一群嬉皮笑臉的孩子。
慈愛無比的母性,用抓筢在水裏連撈三下,連連呼喚三聲“回來了”之後,拉着孩子扭頭就走,而且聲聲呼喚到家門。“咚”響一聲關住門,似乎怕被招回來的魂兒又逃走。
招魂儀式結束後,小夥伴們差不多同時發出“咯咯”的笑聲。
經過這樣的折騰和放洩,“迂哥”的神經的确清醒了,記起他和她許多的戀愛往事,而且要清醒好長一段時間。這大概是醫生們所說的——間歇性神經病吧。
往事回到公元一千九百七十五年......
落魂崖上用石灰寫着兩幅标語:上一幅是農業學大寨,下一幅是抓革命促生産。足可見當年的政治氣氛,其實在種地的時候,想着這些口號,是種不好地的。
立夏小滿正栽秧。各種鳥兒在枝頭挑弄着春天散落的氣息,小杜鵑在抑揚頓挫地呼喚,不知它在哭泣還是在唱歌。“李貴陽......貴貴陽,貴貴陽啊!”
初夏氣候最綿人,漸進易入睡眠眠。四喜鳥打着“呵欠”在戲呼:“兒久睏......哪個兒在久睏?”打着盹兒,從枝頭跌落,一驚,農人正在為誰辛苦為己忙。發覺叫錯了,立刻改口詐呼。“大姐姐一個人、大姐姐一個人。嗚嗚......”
還有,剛來蜀中不久的大杜鵑在哓哓催唠:“苞谷、快點苞谷!”
不是作者胡謅,你來聽,鳥兒真的是這樣叫的。
這時的人間還沒有鳥們快活。彩妹為了多掙一點工分,向隊長汪頂會申請去男社員組栽秧。因為她家就只有一個勞力,而且還是婦勞力,勞動一天只掙七分工。到了分糧的時候,人家擔糧回家幾大挑,她家只擔大半挑。
念其一家老弱病殘,汪頂會默認了,心裏嘆息:讓她試試,一個姑娘養活着一家人不容易。栽秧可是一項重要而辛苦的農技活兒,後一個挨着前一個的移口,退着往後栽。老人們說,栽秧太辛苦,變牛也是往前走的。弓着背往後退,退一天下來,自己的腰似乎要斷掉。不能一下伸直,撐着田埂,長噓一聲“媽呀”,緩緩直身,否則,腰椎真的要廢掉。
一個姑娘家的手腳沒有男人快,腰的彎曲承受力也不如男人,影響全組的進度。她卻累得快伏在水田裏。彩妹長得很豐滿,彎下腰的臀部更加好看,男人們都忍不住要瞟幾眼。
迂哥也看看,目光卻停留在她的臉上和衣服上:她臉兒憋得通紅,衣服被汗水和泥水弄濕,像個泥人,動作還是快不起來。心裏一聲嘆息:她太難了,幫幫她,真是一朵鮮花伏在了泥田中。
讓彩妹挨在他的移口後,他拿出栽秧的絕技,很快栽完自己一移口秧,在彩妹後面接着栽,農活名稱叫端移口。在“迂哥”的幫助下,整個栽季節,彩妹堅持下來,多掙一百多工分。三角錢一個的勞動日,多了四十多元的收入,彩妹的爹媽高興的合不攏嘴,直誇“迂哥”是個好娃。
彩妹當然也很感動,認為他是一個心腸好的人,初中文化,人也長得可以。每晚睡覺都要不自覺地想起他,感到男人們都喜歡看她,尤其是他愛看她。有幾次,無意間擡頭,都發覺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取過挂在牆上的圓鏡,也覺得自己好看,仿佛“迂哥”就在鏡子裏偷看,對鏡子翹翹嘴唇。“讓你偷看,現在讓你一個人來看,看個夠吧。要是你能穿過鏡子來,就算你狠。咯咯......”
情緒居然發展到難以自控的程度:每天在地裏幹活,都要先上工,翹首望望他來沒有。然後磨蹭着和他一起鋤地,一起說笑,一天見不着,就覺得心裏撈得慌。汪頂安(就是今天的“安逸”)譏笑不已:那麽舎不得,用條大披裙把汪頂文背上嘛,成為一個人,那才安逸喲。
惹得彩妹還捶了汪頂安兩下子。大家都知道彩妹對汪頂文有意思。
夢裏幾番喜滋滋地和他擁抱,嘻嘻,做夢真是很奇怪,明明沒有想着和他擁抱,卻緊緊相抱。這夢裏的情節不能講,對“迂哥”也不能講,否則說你心瘋呢。為啥,只要看見他,臉兒就要悄悄發紅,甚至還有些發燒。
時令過的真快,田裏的稻穗已經出齊,進入揚花時節,再是一個多月,就要到收成的季節。
紫沙河邊,知了在柳樹上胡咧咧,口渴了,尖嘴插進樹皮喝樹汁,喝飽後,“吱”一聲尖叫,飛到別的枝頭,咧叫得更加得意。
這天中午,迂哥到紫沙河邊洗衣服。彩妹也來了,并從衣袋裏摸出兩個煮熟的雞蛋。親熱無比的說:“迂哥,感謝你栽秧時節幫我的大忙,煮兩個雞蛋表表謝意。”
他倆推搡很久,最後,彩妹把一只雞蛋的殼剝去,強把這只雞蛋塞進他嘴裏,他才吃下去。他也摸仿她的方法,雞蛋殼剝掉,強把雞蛋塞進她嘴裏。“爛嘴巴”偷窺到這一幕,到處散布:迂哥和彩妹在偷情。這個“爛嘴巴”以沒有文化為光榮,不論說錯什麽話兒,居然理直氣壯。“我沒有文化,不懂。”別人也拿她沒辦法,最多吵吵。她也就放心大膽、心安理得地進行亂說。
消息傳進彩妹媽媽的耳朵,這晚吃夜飯,媽媽采用迂回戰術。“迂哥可是個好娃呢......”故意卡住話頭不說。
彩妹以為媽媽在誇迂哥,臉一紅,低頭吃飯。所謂飯:是淸浠得能照出人影子的玉米糊湯。
“好是好,可他的負擔太重,一人養着一大家人,負擔比你還重。”媽媽長嘆一聲,以眼瞟着彩妹。“玉米糊湯都喝不起,怎麽娶得起婆娘?”
彩妹深深地低下頭,無語。怎麽和媽媽争論呢?她說得是事實。
一連幾天,媽媽都這樣唠叨,彩妹實在忍耐不住,和媽媽吵鬧。“天天都這樣說,不想嫁給他都想嫁給他。只要人好,喝清涼水心裏都甜,我就是要嫁給他這樣的窮光蛋。”
媽媽急了,端過女兒的飯碗。“那你就喝清涼水,人好不能當飯吃,嫁誰都可以嫁就是不能嫁迂哥!”
彩妹回到自已的房間,生着悶氣。哥哥“彎腳杆”杵着手杖過來,說:“妹妺,別生媽的氣,我給你燒了一根紅苕,好香好香。”
“彎腳杆”比彩妹大兩歲,上半身十分英爽,下半身則完了,小腳肚像狗爪。幸好手巧,在家織篾席、編菜籃,再由媽媽去趕集賣掉。“我支持你,迂哥有文化,人也長得好看,你和他是天生一對。你們戀愛了?”
“沒有,不曉得他喜不喜歡我。”
“去遞個紙條,不就曉得了。”
彩妹抱住哥哥,親親他的額頭。“鬼聰明。”
第二天中午收工,彩妹喊住迂哥說:“今晩敢到落魂崖上去麽?”并塞了一個紙團到他手中。已經結婚的“安逸”瞅見,立刻詐呼:“送她那樣東西,我也要。嘿嘿,這才安逸呵!”
“迂哥”把扁擔換到左肩,騰出右手擊了他-拳,“閉嘴。”
“安逸”笑嘻了。“開個玩笑。”
回到家,迂哥迫不及待地打開彩妹給他的紙條,上面寫着:約會落魂崖,敢去嗎?今晚八點,保密。
接連看了三遍,讀懂了紙條上的信息,迂哥高興得跳了好幾下。氣喘籲籲的媽媽看見,問:“有那樣的好事值得高興成這樣?”
“我的孫子有對象喽。”八十歲的奶奶也笑眯眯地看着他。奶奶雖然八十高齡,卻頭腦清晰,每天“叮咚”着三寸金蓮,帶着孫女瘦瘦和孫子小小,去野外拾柴禾。媽媽有肺心病,不能參加集體勞動,在家喂豬喂雞增添收入,雖然這叫走資本主義道路。在迂哥和媽媽的操勞下,一家人也能半肌半飽地活着。
月兒露出大半個臉兒,木然地盯着人間。
晩飯後,待爸媽上床入睡,彩妹才蹑手蹑腳地走出家門。一個俊俏的姑娘長到二十二歲,第一次和她喜歡的男人去約會。卻要在黒夜裏,偷偷地、到人們恐懼的落魂崖上去開始他們的初戀,真不知道她心裏想的那樣的情懷?
因為,她喜歡的這個男人家裏太窮,供養着病弱老小的一家人。在那個年代縱有上天入地的本實,也沒有致冨的門道,因為工商所要對你嚴厲打擊,實行****。
她覺得遲到了,一溜小跑,跑上通往上去莽蒼山的山路。她家屋外的沙溝裏,也蹿出一條黑影,跟随在她身後。她跑得太急,踢飛了一塊塊山路上的石子,“哧哧咚咚”滾下山去。驚得吃草的野兔亂蹦,驚得尋覓食物的野山雞“嘎嘎”飛起。
迂哥在他的身後,緊追不上,又不敢呼叫她跑慢一點兒,怕人聽見。
彩妹踉跄着跑上落魂崖,拄立崖邊,雙手撐着蟠桃樹“哧哧”喘粗氣,雙目卻在月光朦胧的夜色裏收尋。悄聲喊,“迂哥,迂哥你來了麽?”
沒有人應荅,彩妹有些生氣。嘟囔:“呵喲,他還敢失約,還敢看不上我?為了向你表達我的真心,我一個姑娘家,在這黢麻搭黑的夜晚,敢獨自上這有鬼有神的落魂崖來,這是為了啥?哼,真讓我失望!嗯嗚......”她覺得喉嚨在嗚咽。
迂哥也在喘息,聽得她如此言語,站在她的身後,猛然伸出雙手抱住她。“不要說冤枉話,看了你的紙條,我歡喜得發暈。”
“吓死我喽,快撒手,不能抱住我,我們現在那樣關系都不是。”彩妹用力掙紮,雙腳亂跳。
迂哥急忙松手,解釋。“我怕吓着你,掉下落魂崖。我們退後一點好嗎?”他把她拉離崖邊。兩人氣息平定後,這才聽見原野蛙聲似鼓濤陣響,身旁蟋蟬和叫蝈蝈的叫聲十分悠揚。
彩妹借着月光端祥迂哥臉上的表情,兩個年輕人第一次向異性表露心聲,都顯得有些口遲和木讷。
“曉不曉得......約,我約你到落魂魂崖上說話的用意?”彩妹摸摸自己的臉頰滾燙滾燙的,心兒也“撲撲”亂跳,真是的,天天見着的人心慌啥,莫非這就是談戀愛?
“呃呃......感謝彩妹錯愛,同情我,不顧我家庭負擔沉重,向我投遞出愛的信息。”迂哥收索枯腸,盡量把話說得婉轉動聽。“向你表表決心——這一輩子都聽你指揮,愛你愛到海枯石爛不變心。”
彩妹掩着嘴,發出了“咯咯”的笑聲,她怕笑聲從高高的落魂崖上傳出。說來真是讓人傷心,她想:她和他偷着到落魂崖上來戀愛,沒有人知道。因為人們忌避着這兒的晦氣,有胃潰瘍的媽媽也會不知道,她就不會傷心難過。“不要哄我,我是哄不了的。還是我來說吧。”
她摸仿着汪頂會隊長那樣講話的情調,一條一款地說。“第一明确我們的戀愛性質,第二确定我們的戀愛關系,第三宣布我們的戀愛紀律。”
迂哥忍不住“噗”出一聲大笑,“你這是給我開戀愛大會麽?”
“不準笑,我問一聲,你答應一聲。汪頂文,你喜歡我麽?”
“非常喜歡,一輩子風雨同舟,不離不棄。”迂哥想起了偷看過的毒品小說裏的求愛的話。
彩妹很高興,“嗯嗯”着。“由于我們是偷着戀愛,不能吿訴任何人,我們是秘密戀愛,只有在這落魂崖上,我們才有戀愛關系。明白麽?”
“明白!”
“第三條,我們是戀愛關系,不是夫妻關系,不準亂想亂說亂做。你要保證,我們才能确定戀愛關系。做得到啵?”
見彩妹突然兇巴巴的,“迂哥”不吭氣,心想:這樣子戀愛還有啥興趣?“做不到,面對這麽漂亮的姑娘,只能在月亮壩下聽她喘喘氣,親一下都不可以,我會發瘋的。”
彩妹厲聲截止,“你要亂做啥事,我就從這落魂崖上跳下去,只有在這落魂崖才保得住我處女的清白,這也是約你上落魂崖談戀愛的原因。我媽媽有嚴重的胃潰瘍,不知能活到哪一天,每天只能喝點玉米糊糊。爹有風濕關節炎,每天都疼得哼哼唧唧的,哥哥又是個先天性的小兒麻痹症,他們都受不得刺激。”
彩妹的聲音變得有些顫抖,“我好苦命,耍個男朋友也不理解我。戀愛還沒有開始,就惦記那些事情。嗚嗚......本想先偷偷的戀愛,等待日子過好點,再公開我倆的關系......不讓媽媽生氣。”
聽見他這樣說,“迂哥”有些慌神,讷讷解釋:“沒有別的想法,只是想親親你,抱抱你......說句老實話,你何必這樣?”
彩妹仰起淚光閃爍的臉,“現在後悔還來得及,避免以後産生痛苦,我們分手吧......天老爺啊,我實在太苦命!”
“迂哥”拉着彩妹的手,用手背替他抹淚。“原諒我,我心裏太喜歡你了,才說這些胡話。若不是我也拖拽着一家人,一定會過來一起奉養父母。我們兩個靑年人,一起拱起這兩個家庭向前走,讓我們的親人生活稍好一點。”他牽着彩妹的手,來到崖邊跪下。
兩雙手掌合并,對着繁星點點的天空起誓:“我汪頂文、甄彩蓮二人,從此刻起一定像梁山白與祝英臺一樣恩恩愛愛,矢志不二。我只愛她、他只愛我。愛要真情、愛要純潔。”這兩位農村靑年用他們樸素的語言,反反複複重疊着這兩句話。
在下山的時候,“迂哥”挽着彩妹的手,漫步挪移,夢想他們未來的生活,希望兩個窮困的家庭,餐餐都有點兒米煮......
走着走着,迂哥的手挽住了彩妹的雙肩,忍不住還是在她臉頰處拙拙地親了一口。“你實在太美了,太想親你了。”然後,又補上一句。“不是你先表态,我哪有這個膽子敢追求你。我真是幸福死了!”
彩妹緊咬着嘴唇,一句話也沒有說,眼眶裏閃着激動的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