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再遇
山莊構造奇異，其間亭臺軒榭紛繁錯雜，假山石窟各設機關，稍有不慎恐将成為這山裏一具無名白骨。
宴廳高朋滿座，來者皆是能人異士，正如殷诏所說，殷疇黨羽衆多，遍布各地，若想根除絕非一日達成。
素姚與殷诏選了大殿最西角的位置，并排而坐，這個方向是縱觀全局的絕佳之地。
殷诏低語：“他來了。”
二人目光注視從遠處走來的殷疇，左擁右抱着月樓名妓，潇灑快活，身後緊跟着一群人，殷诏一眼認出，左邊是戶部侍郎，右邊是國子監監生，都是此次國考的重要參與者。
“趙昀…”素姚目光沉吟，她認得站在殷疇身後的年輕侍衛。
“你說誰。”
素姚假意舉起茶盞，目光斜望着殷疇的方向，低語：“在殷疇身邊那個身着褐色長袍的男子，他是尹國禁軍統領趙昀。”
“尹國禁軍統領…”
這個身份實在特殊，殷诏微眯眼眸打量被人群簇擁着的殷疇，他這個弟弟，到底将爪牙伸向多遠。
酒肆歡宴裏，素姚心中卻惦念其他，趙昀為何會在這裏，既然趙昀在，那他是不是也回來…
盡管那個人已經成為雲煙過往，但他刻在她心頭的痛，她一刻也不曾忘卻。
驟然，大殿上侍從高聲禀宣：“尹國五皇子到！”
素姚驚愕擡頭，原本捏在手中的杯盞，兀自一松，直直墜落在地，盞中清酒撒漾在暗紅錦織絨毯上。
她的反應太過明顯，與其說詫異，倒不如說是驚吓，鄭轅安的突然到來猶似潇潇細雨，悄無聲息的席卷，蠶食素姚心中僅存的理智。
殷诏将素姚滾落在地的酒杯遞回她手中，輕聲道：“你失儀了。”
因而貼着胡姬的假面，旁人看不出素姚喜怒，但殷诏心思缜密，便是素姚些許微動他也能察覺。
素姚目光飄忽，時而游弋在鄭轅安身側。
他還是那樣翩然，俊朗若仙的容貌，意氣風發，比她印象中最後一面更盛，當真是薄情郎，自己未行禮的妻子溺亡，他的神情裏當真看不出一點悲色。
素姚輕嗤一聲，将杯盞中的酒一飲而盡。
她笑，笑自己癡傻，笑自己愚昧，笑自己被玩弄與鼓掌之間不自知。
“茂雲先生！”殷疇朝殷诏一聲高呼，一時所有人的目光注視着殷诏與素姚二人，殷疇舉起酒盞，笑道：“聽聞茂雲先生小妾擅長瑤琴，不知我等今日可有耳福？”
殷诏亦端着酒杯起身，恭敬回話道：“賤內能為八王爺奏曲是她的福分。”
傳言茂雲這位小妾琴技絕妙，她若稱第二，皇都無人敢稱第一。
素姚以薄紗覆面，心中暗自感慨殷诏棋走險招，他從未聽過自己的撫琴，怎知道自己的琴技能否擔得起世間絕妙四字？
“你如此信我？”素姚起身時小聲呢喃。
殷诏将身後的瑤琴遞于素姚，堅定沉靜的目光望着她，淡然道：“用人不疑。”
女子徐徐走向殿中，白皙肌膚如出水芙蓉嬌盈，一雙美眸婉轉清麗，邁着蓮步，落座中央。
素姚擡手輕撫，柔柔似春水融溶，半晌，琴聲由柔轉急，愈漸清晰，宛若從山澗飛瀉而下的清泉，擊中山中青石，層層鳴響。
尾聲琴聲凄絕，猶如死前最後的哀歌，一弦一弦直扣人心扉。
一曲作罷，殿中寂然無聲。
原本坐在席中的鄭轅安忽然起身，不自覺地朝素姚走去。
素姚懷中抱着瑤琴，愣愣地看着鄭轅安朝她走來，她想避開，可她的腿似是被釘在那裏一般，不可動彈。
望着鄭轅安的笑容，素姚心中毫無波瀾，若有，也只有那份置他于死地心。
“姑娘琴技高超，可我總覺得你之間似有中熟悉之感，我們可曾…”
鄭轅安擡手試圖去揭素姚的面紗。
“望五皇子自重。”
不知何時殷诏已到素姚身後，他右臂強硬地一攔，緊緊将素姚擁入懷中。
正是殷诏摟着她的一刻，素姚忽然覺得那疲軟無力的雙腿又有了氣力。
殷诏審視着鄭轅安，極帶侵略意味的挑釁。
倏然，素姚握住殷诏的手，少有的小鳥依人般依偎在他身後，這一舉動到讓殷诏有些恍惚。
他發現素姚規避閃躲的目光，與其說畏懼，倒不如說是憎惡，那雙鳳眸裏填不滿的怨恨。
殿上，殷疇已是三分酒氣上頭，衣衫不整，半敞着衣領調笑道：“五皇子！君子不奪人所愛，你可不能沖茂雲先生的小妾下手！”
“三王爺說笑。”鄭轅安有些窘迫，默不作聲地回到他的位置。
酒過三巡，衆人酒氣上頭，以戶部侍郎為首的一群人開始嬉笑嘲弄：“如…如今洩題案滿城風雨，人人自危，但我不怕！我看他們能奈我何！”
“是啊，聽說就是連首輔大人的幼子也牽涉其中…”
“呵！”聽到談及素茳，殷疇一臉不悅，将手中的酒杯丢在一旁，冷聲道：“這老賊日日于本王作對，如今風水輪流轉，本王定要讓他跪在本王面前，求本王饒了他兒子。”
殷诏不多言，只笑着與他們飲了一杯又一杯烈酒，輾轉酒席之間，殷诏多敬了戶部侍郎，工部尚書，國子監監生幾杯酒。
這酒今晚若不盡興，明日锒铛入獄時可沒有如此好的興致。
見席間賓客已是酩酊大醉，殷诏乘機帶素姚逃離大殿，一路小跑至後山。
“為何來這兒？”
殷诏将自己方才帶來的紙包與剛書寫好的紙箋遞給素姚，“你在此處稍等片刻，會有馬車來接你送你回府。”
“那你呢。”
殷诏嘴角微揚，開口：“總得将他們送進閻王殿我才安心。”
素姚擔憂，卻不知如何叮咛。
眼前這男子非一般宵小，他可是叱咤朝堂的三王爺，又能有什麽危險。
薄薄的青霧游離于山間，不時鳥雀驚起，月色朦胧中，比月光更清麗超然的是面前的女子。
須臾，殷诏贊賞：“你的琴技如我料想一般，舉世無雙。”
這世間能有于胡姬匹敵的琴技，又有毫不遜色于他智謀的女子，想來也只有她一人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