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套話
人一旦得意忘了形,便容易做出些叫自己日後悔恨之事來。殷诏把素姚送至山莊門口,又折身返回,正碰上殷疇在跟桌前幾個宮裏大臣推杯問盞,大肆議政。
“崔大人——”殷疇也是有些迷醉,舌頭竟也還打着彎兒,“您可知今年國子監命題人可是哪個?這題目洩露了,可不是小事兒!”弦外之音戛然而止,殷疇眯着眼,卻帶着絲絲得意。
國子監監生哪裏應付過這樣刁鑽古怪的皇子,惶恐之餘也不敢做聲,半是哆嗦半是疑慮,道:“老夫愚鈍,還是請八王爺指點迷津才好……”
殷疇半眯着眼,手裏還托着酒盅,裏頭暗紅色的玉液晃了幾個圈,在明晃晃的燈光下,透着血一般的深紅。
“這出題之人......”
“王爺!”殷诏三兩步跨上前去,手裏已然舉了只三足酒杯,一把攬住殷疇的臂膀,操着濃重的西域口音,說道:“王爺只顧在此處牛飲,卻對我這遠道而來的客人不管不問!如此待客,可是未盡了東道主之誼啊——”
殷疇喝得醉醺醺,連眼也聚焦不起來,眯着眼轉過身來,斷斷續續道:“原是茂雲先生,失禮,失禮,是在下招待不周,招待不周了……”
殷诏爽快一笑,便拖着殷疇到了一邊,全然不顧一旁膽戰心驚的國子監崔監生。見殷疇走遠了,崔振才摸把了腦門,如此冷的天,竟還生出了汗。心裏喟嘆,這個瘟神,可算是走了。
國子監一職非同小可,這可是朝廷選拔才人的關鍵步驟,若是這其中摻泥帶水,日後皇帝殿試,一試便知。到時不光是這中舉之人論罪處置,就是牽涉的舉薦人、大小監生,也脫不了懲治。
殷疇區區一個皇子,也竟如此膽大,暗中把持國考關卡,實在駭人。
殷疇名下的山莊大得很,正值夜間,除了莊園設宴之地繁華喧鬧,餘下四處倒還是清淨,甚少有人。素姚走得遠了,把手伸進薄薄面紗中去,從耳後慢慢撚開粘在臉上的人皮面具。
撕拉一聲揭開,這劃破長夜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嘹亮。
“呼——”素姚長長呼出一口氣來,臉上可算是透氣些了。方才遮着旁人的臉皮演奏,面部不能有什麽小表情不說,黏糊糊的面皮粘在臉上,格外不舒爽。
今夜殷疇的莊子,确實歌舞升平,一想到此,素姚心中便恨不得把那殷疇千刀萬剮。是針對自己前些日子與他無禮也好,想借機打壓首輔素家一脈勢力也罷,總之,這個殷疇拿着家族裏嫡長子的前途事業當兒戲,這樣心懷叵測之人,實在可惡。
素姚眉頭緊縮,夜風陣陣,把臉上輕薄面紗吹得揚起。
“王爺,今夜我如約赴宴,王爺所求我已經辦到了。至于小女所求之事,不知王爺要作何打算?”
殷诏微微笑笑,“素姑娘圓了本王的好事,本王自然也要感恩戴德才是。不慌,今夜,便是叫殷疇自己,主動說出真相之時。”
素姚不解,眉心微蹙,歪了歪頭,疑慮道:“王爺可否詳談?”
殷诏卻眯了眯眼,剛勁指節覆薄唇,瞥一眼素姚,道:“到時你自然就知曉了。此事既然與素昭無關,那本王必定還他個清白。”
西域盛産醇香佳釀,葡萄美酒夜光杯一說,自然不是空穴來風。殷诏跟殷疇來到一邊,殷诏拍拍手,堂下便來了三五個小厮,皆是胡人打扮,布巾裹頭,腰間系着緞帶,人手一壇酒,前後端上來。殷诏大手一揮,對殷疇道:“鄙人一介凡夫俗子,能得八王爺賞識,實在祖上積德,今生有幸。此乃西域特産美酒,選了北蠻之地的糧食酒曲,匠人潛心釀造,才成這為數不多的幾壇。今日在下悉數帶來,特請八王爺賞臉一嘗。”
酒不醉人人自醉,殷疇本就是心高氣傲,如今一聽殷诏滿口奉承之語,心裏更是樂開了花,眉開眼笑道:“還是茂山先生有心!先生好意,本王心領了!”
殷诏拍拍手,幾壇酒釀一字排開,他忙吩咐道:“還不快拆了這酒壇,好讓王爺品鑒!”
兩人把酒言歡,殷疇已然是醉了,臉上泛了紅,殷诏在一旁看着,手裏捏着酒杯,唇角一抹隐隐笑意。
夜深了,素姚不敢慢了步子,她又是一個人,只得加快速度趕回府中去。如今素昭被押在大理寺沒有音信,家中自然也是不得安寧。母親身子本就抱恙,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此事牽連衆多,素家權勢不知可會受了影響。
素姚疾步走着,腦海之中雜亂無章,思緒紛飛,卻理不清這些淩亂愁緒。
酒入愁腸,縱然是再能把持自己,也難做到不胡言亂語。殷诏自然是不貪杯,在一邊與殷疇細細聊着。
“王爺,依鄙人之間,這科舉選才一事,得是陛下認定才可吧?”
殷疇撐着眼皮,醉醺醺道:“那,那是自然。科舉本,本就該朝廷把控,旁人,旁人,那是萬萬不行!”
殷诏挑挑眉,“哦?此話怎講?”
殷疇咂吧咂吧嘴,一手掩住嘴巴,神秘兮兮:“先生這就有所不知了,此次父皇選任朝廷命官,雖只是初試,卻也非同小可。”
殷诏趁機道:“聽聞大理寺已經判了幾個作弊的後生?”
聞言,殷疇哈哈一笑,低聲道:“判了?沒有本王的命令,看他們誰敢判?那素家小兒,可就是本王此次的試驗品。”
殷诏心中喟嘆,果然,素昭一事,并非他自身過錯,殷疇本就想打擊異己一黨,如今拿着首輔素家開開刀,也能殺雞儆猴,給還沒站隊的老臣們提個警醒。
科舉考試原先是各個行省自己把控,各省經府衙挑選,再輸送到朝廷。可這其中徇私舞弊之事太多,寒門子弟既沒有門路,又少了機遇,造成了很大程度的不公。因此不少文官上書請命,皇帝這才把選才之權收歸中央。可這樣也是弊端極大,今日能有殷疇操縱初試,明日便能有旁人控制着人員選備。
殷诏冷眼瞧着醉醺醺的殷疇,忍不住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