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恩怨
早春過去,便迎來了初夏,鈴蘭的小腹已經微微隆起,她穿了件寬松的藕荷色衣裳坐在院子裏,小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打着節拍。
前段時間先是周政對酒樓撒手不管,再是尤嵘無心掌廚,鳴柳酒樓的生意着實差了些。如今尤嵘娶了嬌妻,人逢喜事精神爽,再加上羅鳴轅重新掌管酒樓,如今的生意與之前倒也沒甚差距。因此鈴蘭這裏一壇壇的泡菜還得繼續供着,這會子沈硯正在屋裏裝壇子。
鈴蘭坐的乏了,便在躺椅上小眯了一會,這一眯眼竟是到了晚上。
晚飯後,鈴蘭挽着沈硯在小樹林裏散步,直到月上柳梢才準備打道回府。
“沈硯。”
一直在附近轉悠的鈴蘭,與沈硯對視一眼,彼此相視一笑,果真來了。
來人是周政,他倒是直接,鳴柳酒樓的契書往前一遞,道:“五千兩。”
五千兩啊,這麽一大筆錢委實讓鈴蘭肝顫了下,她笑了下:“我若壓價,以你眼下的處境,必不會與我糾纏。不過你放心,我不會為難你,酒樓也的确值這個價。”
沈硯把早就準備好的銀票給他。
周政苦笑了下:“你們早算準了我會來,所以在這裏溜達也是為了等我?”
沈硯看他一眼,道:“再過三日便是一年期滿之時,屆時酒廠不再為沈家提供任何酒水,想來他們是不會對你手下留情的,你還是帶着瑜姐離開這裏吧。”
周政嘆了口氣,不再說話,轉身走了。
鈴蘭把契書丢給沈硯,笑得開懷,“走吧,回家睡覺。”
夜半時分,響起叩叩叩的敲窗聲,沈硯睜開眼,利索下床,開門走了出去。
院子裏,于仲陽無聲笑了下,道:“人證物證俱在,我今晚就在師父的安排下,帶着陳副将和當年的信件出發。師父給了我信物,讓我在般若鎮的紅葉山莊尋一傅姓人,由他們帶我入宮面聖。”
沈硯上前,淡淡道:“此去路途遙遠,一旦顧闕發現他不見了,必然會起疑心,這一路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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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我會小心的。”
周政回到柳苑時,沈瑜剛哄睡了女兒,前者見她還沒睡,微微責怪道:“這麽晚了怎麽還沒睡?”
“我在等你回來。”沈瑜看向他,又道:“方才父親來過了,他留下了些東西。”
桌子上一個包裹,周政打開看了看,是一些碎銀。
“可以告訴我嗎?父親為何這麽恨母親?”
屋子裏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周政低着頭,半響才坐在桌子前。
“方才你沒有問岳父?”
“我問了,他沒說。”
周政頓了片刻,緩緩道:“叔父恨得何止你母親一人,整個沈家的人他都恨,包括他自己的家人。當年……”他緩緩道出當年的事。
當年羅家人經商失敗,正面臨破産,羅鳴轅當時到處求人,恰巧在那個時候被出門游玩的千金小姐沈柳相中了。沈柳被沈家嬌慣的蠻橫霸道,當時就給家裏送了信,信中交代了一切。大致就是她看上了羅鳴轅,但不願屈尊嫁進羅家,便央求母親給羅家施壓,以讓羅鳴轅入贅為條件,如此沈家才願意在資金上給予他們幫助。
羅家并非只有羅鳴轅一個兒子,自然也就舍得,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然而不巧的是,當時羅鳴轅和何家的何槿沅已經定有婚約,且兩人青梅竹馬,早已情投意合。這突然晴天一霹靂,羅鳴轅怎麽會答應。
當時何家家道中落,羅父自然不肯讓兒子娶何槿沅,便以死相逼,羅鳴轅這才不得不妥協。
本來羅鳴轅已經進了沈家,沈柳也該滿意才是,但她是個極其霸道專橫的人。在得知羅鳴轅心有所屬後,竟讓一個跟沈家有生意往來的,年齡已經五十多歲的糟老頭子去娶何槿沅做小妾。
何家無權無勢也沒錢,又不忍女兒被人糟蹋,就千裏迢迢來找了羅鳴轅。後來羅鳴轅給何家出了個假死的主意,把何槿沅接了過來。為了不讓沈柳疑心,羅鳴轅便把何槿沅安排在了他的一位故交家裏,也就是如今峪安縣的縣令,沈碧的相公那裏。
只是誰也沒料到,那個縣令竟然也喜歡上了何槿沅,一次醉酒險些冒犯了她,羅鳴轅這才又在平遙城買了處宅子,把人安置在了那裏。
兩人藕斷絲連,兩年後竟有了孩子。
羅鳴轅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沈柳,他很清楚,一旦沈柳知道了何槿沅的存在,必然不會善罷甘休。以沈家的勢力,何槿沅在劫難逃。于是為了妻兒,羅鳴轅這些年假意迎合沈柳,暗地裏卻在變賣沈家産業,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帶着何槿沅母子脫離沈家的掌控。
而羅鳴轅他也做到了,他成功取得了沈柳的信任。
沈瑜靜靜聽完這些,許久輕笑出聲,“那麽我呢?我在這些恩怨裏又扮演了何種角色?”
周政知道她需要消化這些上輩人的恩怨,也不催她,兀自洗漱完了,這才坐在床沿上,伸手将人摟入懷中。
沈瑜靠在他的胸膛上,女兒睡在她身邊,一切那麽和諧。
周政淡淡道:“阿瑜,叔父是愛你的,你是他的親生女兒。他知道你母親已入了魔,必不會将你嫁出去,多半也是為你招個贅婿。他這才第一個提議讓我娶你,因為他知道我對你的心意,知道我絕不舍得你委屈半分。他手上的錢早已夠他和槿姨一輩子衣食無憂了,他為何不離開?無非還是放不下你的。”
話說到這裏,沈瑜早已泣不成聲,周政暗嘆口氣,擡起她的下巴,将她滿臉的淚水一一吻去,才又繼續道:“阿瑜,我是愛你的,我舍不得你,我相信你能明白。而你呢,你心裏雖恨,可說到底,那畢竟是你的生母,你自然舍不得離開她。叔父也明白這一點,他很清楚我的能耐,知道我絕非沈家的對手,為了我倆能全身而退,他繼續留了下來。你生産那日的情形,于結果叔父早已了然于心,他也希望你能離開那個地方,去重新生活,因此才沒有阻止你母親的所作所為。”
“那父親呢?他……也會離開嗎?”
“會,他等這一日,等了許久。”周政看着她,斟酌再三道:“阿瑜,槿姨是個好女人,當年的事我們誰都沒有親眼所見,如今受傷害的那個人又到底是誰,我們也不能妄加評論。然而事情有因有果,倘若當年你母親沒有那般逼迫槿姨,或許叔父會漸漸忘掉槿姨,與她舉案齊眉,畢竟她那般愛叔父,只可惜……”
“只可惜母親太過偏執專橫……”一切不過咎由自取,又怨的了誰?
周政拂着她的發,柔聲道:“你困了吧,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咱們就離開這這裏。”
沈瑜淡淡道,嘴角澀然,“咱們能去哪兒?”
去哪兒?去哪兒都好,只要能和他們母女在一起,于周政而言,在哪裏都是天堂。
“快睡吧。”
第二天,寅時将末,一輛馬車從柳苑駛出,馬蹄嗒嗒飛奔在晨霧裏,朝着峪安縣的方向疾馳而去。
周政攜妻女離開沒多久,鈴蘭便得了消息,此刻她正在遛彎消食,與沈硯走在鄉間的小路上。
小徑兩旁麥苗青翠,到處綠油油的一片,像是身着綠衫子的少女,迎風招展。
“他們走了,羅鳴轅便沒了後顧之憂,也就明後兩天吧,他也該隐遁了。屆時沈家知曉這些後,少不了要來找我們了。明天吧,就明天,咱們收拾一下回許府去。如此一來也省得他們擾爹娘清淨,二來有許府給咱們撐腰,想來這沈家也要忌憚三分。等沈家扛過這場劫難後,後頭少不了要跟咱們鬥到底,這段時間咱們得好好休養生息。”
話雖如此,只是他們誰都沒有想到,後果竟是那般的慘烈。
多年的相守與對未來的期盼,頃刻間毀于一旦。
兩人邊走邊為以後作打算,未料早上還是豔陽高照,這會子竟下起了雨。眼看雨勢愈來愈大,往回走勢必要淋雨了,沈硯一琢磨,當下攔腰将人抱起,往果園飛奔而去。那裏有間草棚子,每到蘋果成熟的季節,沈家父子都會輪流再者和棚子過夜,來守護果園,今日倒是提前派上了用場。
棚子裏還有床,就是沒有被褥,好在上面堆了些稻草,沈硯将稻草鋪平整了,又把外衫脫下來鋪上去。轉身去叫鈴蘭在上面歇會,就見她正趴在門口翹首張望。
“你在看什麽?”
鈴蘭往後招招手,道:“相公,是孫梨白和李甜甜呢,你看!”
沈硯順着看過去,果真就見滂沱大雨中,李甜甜撐着傘在前面快步走着,而孫梨白,則尾随其後,其行為舉止,鬼鬼祟祟。”
鈴蘭笑眯眯道:“相公,古人雲,自作孽不可活,你以為這話可有幾分道理?”
“十分。”
作者有話要說: 周三晚九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