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7)
書,前段時間死在淩家小妾手裏的尹之渙所為。
只是正所謂人生處處有驚喜,就在殷副将帶着通敵叛國這頂帽子六年,終于被證明清白之時,殷家那位逃過滿門抄斬這一命運的殷小姐,卻因被人親眼瞧見殺了楚國三皇子,有意挑起黎楚兩國戰争而被全國通緝。
十一月的洛邑已是日日冷空氣纏綿,不過難得的燦爛陽光也終于在大事塵埃落定之時露了回臉。
☆、三十六章 無常難斷世俗事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耳畔有女子嘤嘤哭泣的聲音響起,只是那樣斷斷續續哀哀欲絕的聲音她聽着太過模糊,不知究竟是在做夢還是真的有人在傷心哭泣,時間緩緩過去,那悲傷的哭泣也越發清晰起來,清晰到她已能準确分辨出那傷心欲絕的哭聲竟然是千尋,她記得上一次聽見千尋哭的如此傷心欲絕還是在哥哥離世那一日,她有些好奇除了生死離別還有什麽能讓這個很漢子的姑娘哭的這樣傷心。
雲光緩緩睜了眼,看見的人卻不是樂千尋,而是莘北辰,他就坐在她旁邊的位置,在她一睜眼就能看見的地方。
他望着她時那絕望的眼神讓她感到痛心,記憶中他從未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她,瞧見她醒來也沒表現出如何開心。
她下意識要去握他的手,想要知道他這是怎麽了,可當她擡手時竟然與自己的軀體分離,她心中咯噔一下,一個想法從她腦海中冒出來。
她這是死了麽?
原來是因為她死了,她們才如此悲傷。
他突然擡手越過已坐起身來的她,撫上榻上她那具屍體的臉,嘴角浮現出的那個哀傷的笑似用冷漠掩蓋。
也就在這時房間地毯上出現一道漩渦,而那漩渦中一個穿着黑色衣袍,披散着頭發,手裏拿着一本冊子,容貌不甚清楚的男人從地下冒出來,黑衣男人明明沒有任何動作,卻距離雲光越來越近,近的同莘北辰的身體幾乎重疊了,男人看着眼中五味雜陳的雲光,公式化的問:“你就是雲光?”
這一刻雲光的行動絲毫不受自己控制的點了點頭。
黑衣男人見狀,淡然道:“那你跟我走吧!”他說着輕擡了手,然後雲光便感覺自己從那個身體中抽離出來,随着他飄忽的身形往外而去,這一切她全然不能控制。
随着黑衣男人離開,雲光的身子同莘北辰相遇,她想要抱抱他,卻只能從他身體穿過,與他重疊的那一瞬,一種空洞到無望的情緒躍入她心間。
生無可戀的哀痛,心如死灰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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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毫無預計的跌入深淵,那裏只有無休止的黑夜,是怎樣努力也到不了光明的地方。
沒想到陰陽兩隔,她才開始有一點點明白他的人生,生活在黑暗中的北極星,帶着耀眼奪目的光環,可周遭卻是一片漆黑。
他的周圍有很多星光,可他們距離他卻太遠,那樣的一生會是怎樣的孤獨。
穿過屋子時雲光回頭,便能看見千尋一幅哀哀欲絕的形容。
而他卻依舊只是那麽望着已經死去的她,他一定不知道如今的一切她都知道,他的難過她都能真切感受到,只可惜她卻什麽也不能告訴他。
雲光想到這裏神思已被一道力量牽引着離開,卻見他突然回頭朝着她的方向望過來,他眼眸中那樣的神情,那樣的哀傷讓她看着便覺得心中難過。
這時那個黑衣男人飄在雲光身旁,語重心長的勸道:“既已離了凡塵,那麽前世就與你無甚幹系,走吧!”
雲光點頭随着男人而去,她想要再回頭看看他們,可她除了跟着那個黑衣男人越過亭臺樓閣,行過湖光山色,行于那江花跌起的河流,再不能什麽動作。
可就在這時前面憑空出現一道金光,光暈中仙氣飄飄的白衣男人立于黑衣男人面前,熟絡道:“我的老夥計,你可能弄錯了,據因果簿上顯示,這個漂亮的姑娘應該跟我回天界,而不是去九幽帝都。”
黑衣男人回頭看了看雲光,然後搖了搖頭,說道:“确實,這個姑娘一生沒做過什麽壞事,不該去十八層地獄接受懲罰,可是老白,因果簿上顯示她三年前救下的那個人,卻在後來這三年中以□□害人無數,這些多少也與這姑娘有關,即便她不用下十八層地獄也會在陰間行苦力百年方能得福報而羽化登仙,規矩就是如此,老白你們仙界一向是忙的腳不沾地,你還是快些回去吧!”
白衣男人看了看手中因果簿子确認,然後才道:“确實如此,可來之前司命星君交代過,說這位雲光姑娘雖救下那十惡不赦之人,可至始至終她并不知曉那人是誰,況且救人本事心底一念之間的善意,那殺人之人去殺人也不是她教說去的,從來也與她無關,她不該平白去遭那些罪。”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兩人如此僵持也不是什麽法子,白衣男人問道:“那從前遇上這種情況是怎麽處理的?”
黑衣男人也無奈搖了搖頭,說道:“從前雖有這種情況發生,可那些人大抵都做過不少惡事,還用不上這等小事來決定他們是上天還是入地。”
白衣男人将冊子打開再次确認後,才說:“因果簿上顯示這位姑娘一生并未做下什麽惡事,即便與人有些什麽仇怨她也在關鍵時刻扼制邪念滋生,”言及此,頗為贊賞道:“司命大人說她有些仙緣,況且你也知道仙界從來人少,事多,不像你們每天都有很多亡靈報道,随便調出幾個亡靈協助即可。”
雲光望着前面一黑一白兩道飄忽不定的身影,一陣大風至腳下吹來,将她吹離那兩道影子。
風聲在耳畔呼嘯,強風中眼目所及之處白茫茫一片虛無與黑夜無異。
在雲光還不能适應這等變故時,一股強大的力量糾纏上她,那力量将她束縛,讓她擺脫不得,掙脫不開,直到有一束光柱将她完全籠罩。
光線愈來愈強,已逐漸變得刺眼,讓她再睜不開眼,到最後即便閉上眼睛也能感覺到火紅的光亮。
漸漸的,眼前沒了那紅光,四周開始變得喧鬧,而雲光聽到最多的便是哀樂與啼哭,睜眼時一片白绫在腳下那偌大的宅院裏外翻飛。
不知為什麽,她清楚感知到這就是她一生的執念,那是她負氣離開,未曾知道的後來,她從沒問過他六年前的事,一來是時間拖得太久也就沒了什麽機會,二來她生命無多一直覺得好好把握當下便好。
白绫翻飛中雲光看見莘北辰依舊一身銀白铠甲與他身後一群還未卸甲的将士策馬而來,那樣的速度,讓雲光險些忘了他才受了一身重傷。
果然,當他從馬上下來時,她才知道自己并沒有記錯,若非清洛在旁攙扶,他竟已不能站穩,只是他卻固執的推開清洛,神色冷漠的走進這座宅院。
院內諸人一身孝衣,見了他都齊齊跪下行禮,口中恭敬拜道:“恒王殿下。”
人實在太多,跪拜聲不絕于耳。
不知是否與執念有關,雲光原本飄忽不定的身形竟就那麽緩緩落在他身旁,隔得這樣近,她才清楚瞧見他如今面色蒼白到不行,銀白铠甲上有一片刺目的猩紅,似用朱砂在上面畫出不知名的花,只是這花卻透着一股腥味。
他神色不變,走在一片喪服中,一路并未因衆人跪拜而停留,天性使然的傲慢,有着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漠。
可雲光如今只是一縷幽魂,能清晰感知到外表冷漠的他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悲傷到不能自己。
一如雲光的感知,他走出幾步後方才擡手示意那些人起來,擡眸打量跪在地上的衆人時神情恍惚。
她從十一年前同他相識到如今,從來就知道他是個打落牙齒合血吞的性子,受了再重的傷也不會開口喊一句疼,可這一刻她身為一抹靈魂,卻終于能察覺到他撐到這個時候,身體已到了極限,可是瞧着他這一張冷漠淡然的臉,就又會以為他如今其實很好。
行于他身旁,瞧着他已從蒼白變得慘白的一張臉,雲光第一次不知道他究竟怎麽想的,畢竟事情已經走到這一步,結果也已經注定,無論他來不來這瞧一眼,該走的人終歸已經走了,他如今強撐着身體前來并不能改變什麽,而她認識的他,從來就不注重這些虛禮,如今他這樣究竟是為了什麽,她想不明白。
瞧着他執着的向前一步一步踏入那布置得隆重莊嚴的靈堂,盡管四周多有浮華響動,可那腳步聲卻似踏在她心上,一下一下的抽搐着難受。
直到踏上最後一階臺階,清洛躊躇着上前,勸道:“殿下受此重傷還這樣強撐着身體,雲帥在天之靈瞧見殿下這樣也不能安息。”
她以為清洛說得在理,只可惜清洛忠誠且板正,否則就該直接将其劈暈了打道回府。
他腳步不停的往裏走,極輕的從口中吐出這樣一句。
若非這是雲光的執念,想必離得再近也不能知道他說了什麽。
他說:“雲光她如今不知該有多難過,我要在這裏等她。”
他說着頭也不回的往靈堂走去,她呆楞原地望着他只留下一道影子,原來他身負重傷,強撐着身體趕來只為了可以給她依靠,原來當年他是這樣想的,可是當年的她又做了什麽,雲光此刻只覺得心裏酸澀難言,卻突然想到那麽他在發現自己的牌位也立在大廳時又該是怎樣反應,她光是想想就不能想象。
眨眼間已來到白绫飄飄排排紅燭火光搖曳的大廳,她來時正瞧見他被清洛與東浮扶着,嘴角挂着一絲鮮紅,一身銀色铠甲上點點血珠連帶這地上那一團鮮紅,眼眸神色驚疑且驚恐。他突然用力推開扶着他的兩人,大步上前拿起那那書寫着她在死後被封為郡主的牌位放在禮部尚書孫大人面前,語聲雖淡然卻有着掩飾不了的絕望,毫無争辯的質問:“她好好的在廣陵,你為什麽要說她死了?”
望着眼前這一切雲光只覺眼中要滴出什麽來,摸一摸眼眶卻什麽也沒有。
不過她擡眸的那一瞬,眼前一片漆黑,借着一個酒壺在地上滾動的聲音響起,明明四周伸手不見五指,她卻能清晰的看到偌大一間大殿中他一身孝服,手握一只白玉酒壺,未有感知已離他近在咫尺,他就那樣一口一口的喝着烈酒,那形容卻像是在喝水,不知這期間他究竟經歷了什麽,只是望着這樣一張英俊面容卻感覺與其說這是一張人臉,倒不如說這是一張被賦予了完美如畫卻沒有靈魂的木偶,喝下手中酒水時像極了一具長得妖孽的行屍走肉,望着面前這個毫無生氣,心如死灰的男子雲光只覺心髒那個位置撕裂鈍痛的厲害,記憶中他總是從容鎮定,無論遇上什麽事也能淡然處之,這樣的他,她竟從未見過。
黑夜中,他突然扔掉手中酒壺起身,嘴角扯出那冷漠慣常的笑意來,漆黑一片中踉跄着越過繪着駿馬飛馳的屏風。
雲光跟着上前,心中只覺得命運真是愛開玩笑,她如今只是一道虛無缥缈的靈魂,可是卻瞧見那些牽引着她到來的執念。
笛音悠揚婉轉,袅袅清音在四周響起,明明是一曲明快歡樂的《流光曲》卻被他吹得哀怨悲傷。
不知過了多久,《流光曲》終于在無限循環中頓住,卻聽他幹啞着嗓音自語道:“你從來就喜歡這樣歡快的曲子,可是我如今卻吹不出那樣歡快的東西,難怪你再不來見我。”
卻在這時殿們被人打開,一道刺眼的強光打進來,将一片寂靜漆黑拉入那金光之中,雲光側頭看向已越過屏風走進的人,來人只豐神俊逸四字便可形容,這般豐神俊逸的人便是雲光的表哥,不日便會稱帝的姜熠。
莘北辰望着從外面進來的人,突然就笑起來,可是那張似木偶一般的面容依舊死氣沉沉,望着姜熠走進他又止住笑意來說:“你說她是不是生我的氣了,氣我不能救下她的父親,不能救雲陽,”微嘆了口氣才又道:“是啊!她一定是生我的氣了,所以我在夢裏才不能遇見她。”
雲光聽着,只覺得眼中流不出的那些淚,通通都流入心底。
原來,當年她的負氣離開對他竟是這樣殘忍。
當雲光陷入這樣傷感的情緒中不能自拔時,有一股強烈的牽引力将她籠罩期間,就在那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出現時,那股力量将她一下子拉回最初那個房間。房中其他人已不知去向,只餘下他抱着她的軀體坐在冬日溫潤日光中神情恍惚。
雲光飄在半空中瞧着那具軀體發出道道金黃色光束,而他在那刺眼光束中竟毫無反應,她想這種違反自然規律的東西,可能也只有她這種違反自然規律的生物能窺視一二,而她就在這入神冥想中跌回已面如死灰的身體中。
跌入自己身體後雲光沒能立時醒過來,只在迷迷糊糊中感到腦子處于一片暈暈沉沉中,而這種暈沉讓她既不能徹底暈過去,也不能徹底醒過來。
昏沉中,原來那些傷感卻越發清晰,
他強撐着身體一步步邁入靈堂的樣子。
黑暗中,他奏出哀傷樂曲,讓她聽了抑制不住心中抽搐着的難受。
原來當年他是這樣難過。
原來當年她對他這是樣殘忍,她不知道要做些什麽來彌補他,抑或做些什麽來讓自己好過。
時間在混沌中不知過了多久,而雲光覺得那混沌所在像是一汪海子,又像是一片雲,她飄蕩其中上下沉浮,如一片鴻毛在雲中飄搖無依,如一截浮木在海水中随波逐流。
許久以後,腦子在一陣陣沉重襲來時越發暈沉起來,漸漸有些在如此昏沉中徹底昏過去的兆頭。終于不用在不安中浮沉飄蕩,她心中其實有些高興,卻在她以為總算能徹底睡過去時,口中傳來一股血腥混合清香的複雜味道,這樣的味道一直在她口中回旋,随着那股奇異味道流入她的咽喉,竟化作一股充沛靈力彙入五髒六腑,助她逃出那浮沉之地,直到有一種真實之感在身體流露時,她終于睜開了雙眼。
雖然死而複生叫人激動,可若是伴随如此喜悅之事是睜眼就發現自己被綁在一家快速行駛的馬車中,這就實在不知道該用激動萬分的心情來探尋自己究竟是怎麽在人事不省事被綁架,還是該仰頭嘆息于自己一個将死之人竟然還能有如此大利用價值。而能被人如此看重,又實在不知道能不能歸結為自己其實挺有價值這一行列,總之遇上這種事叫人有些糾結。
有些糾結的雲光在颠簸的馬車裏被摔得七葷八素,偶爾還被抛到旁邊兩個木箱邊角上一兩回,那時真是覺得冬日裏脆生生的骨骼被撞得脆生生的疼原來竟是這種感覺,而她此時心情除了糾結為什麽被綁之外只想吐,奈何她暈了這許久胃中早已空空,除了幾個幹嘔外再不能有什麽更強烈的反應。
而她腦子也從之前糾結短路的情況中變得清明,而她在清明之後大腦所回蕩的乃是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綁她的人才能将她從影子護衛手裏給偷出來。
她清楚認識到,自己被綁了多久這個問題很關鍵,因她被綁如果不超過一天那麽影子護衛一定很快就能找來,可如果她被綁已超過一天,而影子護衛還沒找來救她,或許黎楚這一仗已經有了結果,而他如今遇上的問題挺大。
一切已分析得明白,只有時間長度是個問題,可是她被綁成這個樣子,除了馬車颠簸時将她抛出幾個動作,自身根本沒什麽力氣做出任何動作,由此可見為今之計只既來之則安之一個法子。
既來之則安之這是個好法子,譬如在如此生死不明時靜觀其變,結果就是那個綁她的人總會來同她相見。
終于,馬車在晃晃悠悠中慢慢停下來,而雲光也在眼冒金星中開始緊張,與其說是緊張還不如用害怕來形容更為貼切,至于她為何害怕,那完全取決于她是在人事不省時被綁,這期間全然沒有機會見到綁匪,而能将她從影子護衛手中偷出來,此人身手該是何等了得。
想想若是此人綁她是為報仇洩恨,下一刻與綁匪相見就只有死路一條,其實會有這情緒歸根結底還是在于怕死。
畢竟對于她這種死過一次的人來說,能夠活着是一件太過美好的事。不過那樣的害怕也可能源于對未知的恐懼。她已有些分不清這究竟是一回事,還是兩碼事,總之在等待綁匪露出真面目這一時刻她有些恐懼。
這一刻雲光腦子很混亂,她想自己想了這麽多有的沒的,其實是腦子還不太清醒。
馬車簾子在這時被撩開,外面的雪風寒氣急撲而入,凍得雲光精神為之一振。
冰冷雪意中,被捆成個粽子的雲光艱難擡眼瞧見明明穿了一身豔紅,望着她神情卻盡是冷意的殷敏。
那時,雲光只覺得真是想了一百遍也想不到,這個讓她産生怕死念頭的綁匪,竟然會是那個變态殺人犯殷敏。
雲光在殷敏冰冷眼神凝望中打了一個寒顫,望了望殷敏身上一身豔紅的狐裘披風,再低頭望了望自己身上那一身有些單薄的冬衣,清了清嗓子,打着商量的口吻開口:“淩夫人風雪越發大了。”
許是她昏睡了太久,聲音聽着有些難聽沙啞。
聽了這話,殷敏在風雪中皺了皺眉,雲光便以為她站了這麽久終于也感覺到冷了,又熱切建議道:“莫不如還是到車裏來,終歸要暖和些。”哪知一句話剛出口,她便覺原本就幹得發癢的嗓子更是難受,一不留神就帶出她幾聲咳嗽來,在如此寂靜的時刻那樣咳嗽顯得有些費力。
☆、三十七章 靈花挽香魂
馬車內又恢複了暗弱光線,這樣的光線除了能大約瞧見車內擺放了兩口木箱外,旁的東西都看不太清楚。
殷敏帶着一身寒意在她身旁坐下,沒什麽情感的溫婉嗓音在昏暗馬車內響起:“我已經被休,雲姑娘還是不要再稱我什麽淩夫人了。”
雲光聽着下意識擡頭去看殷敏,望着她的目光中帶了幾分探究,旁的女子若是被休,即便不會哭哭啼啼,也該藏着掖着,可她卻如此堂而皇之的昭告天下。
殷敏遞給雲光一杯水後才又道:“在這個時候将姑娘綁來,實屬無奈,只是姑娘若聽我說完事情始末,還是不願,屆時我定然将姑娘送回洛邑。”
雲光猶豫着要不要喝下這位變态殺人犯遞來的溫水,片刻後她覺得除了嗓子舒服很多之外并無什麽不妥,喝之前她其實有過一番天人交戰,譬如喝下這杯水說不定立時就會中毒身亡,可若是不喝,依她如今這個情況多半還沒走出這片雪原就會被渴死,她在早死晚死之間做過一番計較之後選擇了順其自然。喝水時又聽她說了這話,便想這人倒是有意思,已将她綁來這地方,說這些豈不是圖個好聽麽!不過如今她被這麽綁着豈止落了下乘,簡直是落了千乘,自然是她說什麽便是什麽,然後順其自然的點了點頭,順其自然的改口道:“殷姑娘請說。”
幽暗光影中殷敏蹲在雲光旁邊,語聲疲憊的開口:“想必雲姑娘之前也曾聽聞過南華近來有諸多高手齊聚。”
雲光回想确有其事,然後點頭算是回應,只是她頭方點到一半便見殷敏從容鎮定的從懷中掏出一把銀色匕首,然後慢悠悠舉向她,然後她默不作聲的,幾不可聞的,做毛毛蟲壯的遠離殷敏,然後從容鎮定的似讨論天氣那般說道:“聽說是為了魔教幾次三番挑釁。”
殷敏随着她移動了一下身子,然後一下子拉過雲光舉刀。
雲光見狀下意識想要拖一拖時間的道:“即便是罪大惡極之人……”也該死得瞑目幾字還未出口,便見得殷敏已快狠準的将她身上繩子挑開。
又驚,又險,可謂是劫後餘生,雲光只覺她近來似乎總與出生入死很有緣,生命暫時無憂,她望着嘴角帶笑的殷敏,驚魂未定的想殷敏殺了那麽多人,只怕罪大惡極說的便是此種,她頓時反應過來自己方才說了什麽,小幅度伸展着被凍得發麻的四肢,補救道:“我是說此番武林中這一戰結局也不知會是如何?”只是她終歸大病了一場,精力體力都有限,不過幾個動作後已坐在殷敏對面靜坐。
殷敏神情已恢複到起先的冷若冰霜,望着雲光說道:“我也不繞彎子了,”她這麽說着,卻起身打開一個紅漆木箱子,從裏面取出一個包裹打開,将一件月白色狐裘披風遞給雲光:“想必姑娘在也曾聽人提及因雲公子幫着抓了溫逍遙,所以此番這些人前去攻打魔教就有意邀請雲家出面。”見雲光點頭,她才續道:“魔教因已得知這個消息,所以他們在雲公子從宛陽城回來的路上設下埋伏将他給抓了,以此要挾樂先生讓他為魔教效命。”
“什麽?”雲光只覺腦袋嗡嗡作響,手腳本就無力,如今更是不得什麽支撐,她腦子快速的轉着,然後覺得殷敏說不定是有什麽陰謀,搖了搖頭,語帶質問道:“樂雲他一向都很機靈,身手也好,魔教怎麽會抓得到他,況且魔教抓他若是為了要挾先生,那麽殷姑娘又是怎麽知道這些事的,恕雲光無禮,殷姑娘說的并不符合邏輯。”她說着一瞬不瞬的盯着殷敏,不想錯過她面上的任何一個表情。
殷敏突然笑得有些誇張,語聲帶笑的同雲光說:“你就是這麽猜出我是那個兇手的吧!近來時常在想那時候如果你是我會怎麽樣,我想如果是你一定走不到我這一步。”她語聲初聽似有些狷狂,細聽卻似帶着憂傷,說話時卻同樣一瞬不瞬的盯着雲光有些吃驚的表情,也不等雲光說話,又道:“你說的沒錯,只是雲公子身手再好也不可能敵得過修羅場那麽多殺手的埋伏,而我當初離開秀嶼山後就想要去找他,想要問他要一句話,沒想到卻遇上這樣的事,我這樣說你可明白了。”
雲光驚訝于她能如此坦然的說出這件事,許久也不知道再要說些什麽,只點了點頭,倒也問得直接:“既然你将我帶來這裏,想必已經有了救樂雲的法子,直說吧!”
殷敏嘴角露出個驚訝的神情來,笑道:“同雲姑娘這樣的聰明人說話總是這麽輕松,”起身,撩開窗簾指着車窗對面同雲光道:“魔教同恒王如今也算是結了不小的梁子,他們答應只要我将你帶來交給他們,他們就會放了樂雲。”
車窗撩開時雪風呼嘯而來,車內溫度驟然下降,雲光忍不住打了幾個冷顫後方才适應這突如其來的刺骨寒氣。
透過車窗望去,卻見此時馬車前方,不過百十來米處已到了雪原盡頭,雪原盡頭眼目所及之處那山高聳入雲,山間多有樹木蔥綠似不畏風雪寒氣傲然挺立于,而此時山腳下停着一輛馬車并幾匹體壯膘肥的駿馬,雖距離尚遠可雲光能清晰分辨出樂雲一身與冰雪無異的衣衫與幾位一身黑的蒙面人站在一處,仔細看來才能分辯他如今正被押着。
雲光側頭望了望面上雖帶着笑意,眸中卻并無任何光彩的殷敏,問道:“是快到浮羅峰了吧!”
殷敏點了點頭,複又擡手指了指望不到頂的山峰,同雲光道:“那裏就是魔教所謂的聖殿了,從這上去大概還得一天的路程吧!”
話雖如此,望了望雲中若隐若現的山峰,總覺得一天時間有些不大可能,這時倒是突然想起曾聽樂雲提起這個地方似乎同藥離山地處一道山脈,也就是說據她被綁以馬車的行程來算大約該有一個半月了,雲光心裏突然有些擔心究竟是出了什麽事,她與樂雲才會被綁,那他如今又怎麽樣了,只是她如今已是階下囚,想得再多也是無意。
魔教會怎麽對待階下囚,雲光不能想象,而樂雲那樣高雅出塵之人被那些惡毒之人折磨的情形,她就更不能想象,況且樂雲那樣一個有風骨之人又怎會被願意旁人束縛,更遑論被其操控要他做個傀儡。
而後來她還想到藥離山莊這些年能安枕無憂,就是因為他們同魔教與所謂正道一直相安無事,可若是藥離山莊的少公子落入魔教之手,那麽這些所謂正道人世便會以為樂家已傾向魔教,只怕還沒攻去魔教就要先将藥離山莊給毀了,到時候先生與千尋又該如何?想到這些雲光面上卻是從容鎮定的望向殷敏,語聲平靜的道:“那走吧!”
殷敏卻坐着沒動,望着雲光的眼神中帶了探究,見雲光已起身撩開車簾準備下車,才道:“你其實是喜歡樂雲的罷。”
雲光立在雪地裏,回望着殷敏說道:“我以為,以我如今這麽一個将死之人來換他,怎麽看也是一筆劃算的買賣,難道殷姑娘竟不覺得麽?”
殷敏跟着起身不以為意的笑,又自說自話道:“難道你敢說這些年你從未對他動過心麽?”
雲光朝着那一群黑衣人的方向而去,頭也未回的同殷敏說:“知道我第一次見樂雲他是個什麽樣子麽?”
許是沒想到雲光會有此一問,殷敏疑惑着未曾言語。
雲光聽到後面傳來的腳步聲,未再等她言語,又道:“聽千尋說那個時候他剛生了一場大病,又因心愛之人在他病重之際離他而去嫁給了旁人,那個時候他喜歡的人連他前去挽留的機會也沒給他,”她突然回頭,微皺了眉頭,嘴角卻含了笑意:“你沒見過要死不活,好似行屍走肉一般的樂雲吧,我也沒見過,不過我初次見他時,他嗜酒成性,俨然一個瘋子,那時候,他是這樣喜歡着你,”望着她從蒼白到慘白的面色,雲光回頭繼續向前走,才又續道:“而我在那個時候已是個将死之人,所能想的也不過是可以多活兩日,殷姑娘難道不會覺得在生命面前愛情它其實微不足道麽!”走在冰天雪地中雲光只覺寒風刮面,地上寒氣凍得她一身冰涼,什麽銀裝素裹的動人景致全成了浮雲,而她此刻只覺得頭重腳輕,出現這樣的情況同她當年從洛邑趕回藥離山莊後的情況實在太像,本以為此番死而複生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可是如今看來那應該只是回光返照。
雲光頭重腳輕,只覺下一刻就要暈死過去,奈何她意志力足夠強大支撐着她走了這許久竟還頑強站立,在她如此艱難的時候,殷敏卻笑着發表了如此言語:“若是一個男人不要命的奔赴萬裏去遍布毒氣的大山之上,采一種傳說中的草藥,所謂不過是換一個女人多活幾年。雲姑娘,你說這不是為了情愛,那又是為了什麽,難道真的只是為了你口中那偉大的生命,可在這世間有那麽多将死之人需要救助,而那很多并不需要如此艱難就能救回一命,可是那個男人為什麽偏偏要如此不怕死的去那毒氣遍布的山野之中采那朵傳說中的花,來救那個本就沒多少時日可過活的女人?”殷敏定定望着雲光,重複着問道:“雲姑娘,你說他這是為什麽呢?”
聽着如此言語,雲光的腦袋有一瞬間放空,心髒也似停了一瞬才恢複正常,望着近在眼前風雅無雙的公子,笑道:“他如此,就好比我如今做出的選擇一樣吧!即便只有一線生機,那麽無論這個生機是真是假,也無論這個生機能否助他活過來,只要有法子就要試一試。”
殷敏不以為意的笑着回問道:“是麽?”幾步上前與雲光同行嘴角依舊挂着那麽略顯嘲諷的笑意。
前方不過十步的距離幾個黑衣人押着樂雲也朝着他們邁出幾步,雲光再不理會殷敏,将最好的狀态拿出來上前一步,在殷敏還沒來得及開口時朗聲道:“我就是雲光。”
當此時,山中鋪滿了聖潔雪色,連帶着冬日依舊翠綠的松柏有些讓人喜歡的桀骜,而雲光輕輕脆脆的聲兒正如落在青松翠柏中的那一抹雪,帶着清新卻透着涼,聽在諸人耳中格外清晰。
諸位黑衣人皆看向站在樂雲右前方的黑衣人,看衆人如此形容,顯然那就是從前讓江湖諸人聞風喪膽,近來讓江湖人看了笑話的修羅場排名第一的連羅,此人卻只瞧了在雪中面色蒼白的雲光一眼,便已回首看向一言不發,面容平靜,就連眼眸中也平靜無波的樂雲,再回頭看着已在五步外停下的雲光,對身後人吩咐道:“松綁。”
周遭變得寂靜,只聽得繩子與衣料之間的摩挲,在寒風刺骨中雲光突然開口:“幾位身手了得,我怎麽能知道你們不會在樂雲回去的途中再施以此計。”
連羅黑巾覆面,只露出一雙讓人望之生畏的眼眸,而雲光在這樣一雙威懾力十足的眼眸探尋下卻愈發冷靜下來,嘴角竟生出一抹笑意來,挑釁道:“況且你們從來沒什麽信用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