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別後重逢應不識
江檸清好一陣詫異後問道: “是雪玲姑娘?”
雲光仍舊兜帽罩頭,只憑借着他的氣息而判定他正在走進,她卻仍舊站立不動,道:“門主還記得小女子,小女子深感榮幸。”
江檸清在距雲光一步開外停下,深揖一禮後道:“姑娘哪裏話,你對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日日夜夜都想着要如何感謝姑娘,又豈敢相忘。”
雲光亦回以一禮後,斬釘截鐵的問道:“門主當真想要報答我的救命之恩?”
而旁邊那位沒什麽耐心的黑衣人接過話茬,語氣已從之前的吊兒郎當變得恭敬:“自然是真的,只是門主說姑娘你不是貪圖富貴之人,不需要金銀;更不是愛慕虛榮之人,不需要權利。門主至今未曾謝恩,只是不知如何感謝姑娘大恩,才不至于辱沒了姑娘。”他替他們門主發言後,又道:“姑娘救了門主,我等都對姑娘感激萬分,姑娘想要什麽只管開口,我們絕不說半個不字。”
這時第一個問話的黑衣人,同樣語氣恭敬道:“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何況是救命之恩,姑娘救了我們門主,這是天大的恩情,自然是要報的。”
江檸清看了看雲光,語聲溫和的吩咐“你們先退下吧!”待那二人離開,才又道:“姑娘在這個時候出現,想必與莘北辰有關?”
寒風凜冽,伸手不見五指的假山過道,面對讓江湖無數英雄好漢談之色變的羅剎門主,雲光說得光明磊落:“的确如此,常言‘施恩莫忘報’只是我不是這樣偉大之人,更沒有門主說得那般好,而且我想要門主你今日就報答我的救命之恩。”
江檸清似乎猜到是什麽:“姑娘請說。”
“我要江門主放棄這個任務。”雲光終于不再雲淡風輕,她說出這話時的忐忑、不安暴露無遺。
聽聞此言,江檸清想了想才了然問道:“難道他就是姑娘喜歡的人?”
“你……”雲光很詫異,關于她與莘北辰的過往,這五年她很少提及,她疑惑于江檸清會知道。
見雲光神色疑惑,江檸清趕忙擺了擺手,解釋道:“我并非有意偷聽姑娘說話,只是那時我眼睛雖不能睜開,意識卻已清晰,姑娘說的那些我雖不能感受,卻也理解。”他說着神色凝重起來,問道:“只是如此說來,姑娘是一定要救他了!”
雲光忐忑不安的詢問:“那,江門主會放棄嗎?”
江檸清皺了皺眉,頗為為難的說:“姑娘與我有救命之恩,我理當報答。只是莘北辰與我亦有殺父之仇,若是姑娘會如何?”他說着走進雲光身前,語氣咄咄逼人道:“我從不會為了一道命令而殺人。只是救命之恩不能不報,可殺父之仇亦不能不報。如果今日是姑娘面對如此選擇該當如何?”
雲光絲毫不懼他的咄咄逼人,繼續着她的談判:“我只要門主這一次放手,他日江湖再見,我們就各憑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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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檸清卻意外的點了點頭:“一言為定。”
雲光心中終歸存了幾分疑惑,到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我想知道門主的父親是……?”
江檸清狀似回憶的口吻,說道:“六年前,莘北辰以一千人馬将漠南一萬沙盜斬殺殆盡,那群沙盜的頭子就是我的父親。的确,我的父親無惡不作,莘北辰為百姓除害是替天行道,可誰讓他是我的父親呢!我既知他被何人所殺,總是要為其報仇才算盡了這最後的孝道。只是如果是姑娘又會怎麽做?”他重複着同樣的問題,看着雲光時多少有要為難她的意思。
雲光輕笑,問出的話卻擲地有聲:“我嗎?我現在不就站在你的面前麽!我的父親,五年前死在一種名為‘浮生若盡’的□□裏,而我的哥哥因服下護心丸暫時保住了性命,經歷了兩年毒性反複發作的生不如死後依舊死了,而我在這世上從此無親無故。聽說那種□□是你師傅穆修所練制。”她一字一句的說:“江門主你覺得我應該怎麽做!是殺了你師傅為父親與哥哥報仇!還是應該剁了我這雙救了你的手!知道我哥哥說過什麽嗎?他說‘哥哥自小跟随父親征戰四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哥哥不怕死。’江門主你說我又該怎麽做?”
這是江檸清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一個女子的氣勢所震懾,他不住退後,許久才從這樣的震撼中掙脫,或許是為自己的想法而愧疚,又或者是為這個他并不熟悉的女子所動。總之他突然抽出腰間佩劍揮劍斬斷身旁假山,頓時聲音震聾欲耳,而他手中佩劍亦斷做兩截,也不再壓低聲音,朗聲說道:“今日我江檸清的殺父之仇就算報了,而我這條命是姑娘救來的,姑娘想要随時可以來取。” 他說着,不等遠處的人趕來,已飛身遠去。
“當年救你時從未想要回報,如今卻要了個徹底,還真是世事無常。”雲光說着已飛身于林木花草間無人覺察。
方才鬧出那般動靜,早已驚動了嚴防死守腦袋至今還別在腰帶上的王府護衛。
府內燈火通明,捉拿刺客的呼喊聲傳遍王府上下,府中丫鬟仆人也已從睡夢中被吓醒,紛紛跑出院門觀望情況。
江檸清他們一路飛身逃出王府,可總歸武學底子不好,被王府護衛發現蹤跡,毒死了不少人才得以脫身。
王府被圍得水洩不通,又有影子護衛嚴防死守,縱使雲光身手再好,也沒自信能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溜達。況且修羅場那二十位絕頂殺手也不知什麽時候會來,或是已經潛入王府。雲光在這樣一篇思索中,已潛入煙霞閣梁上,看着巡邏的護衛來來去去了好幾趟,
而就在一隊人馬從煙霞閣樓上巡過時,雲光發現最後那兩個護衛身法飄逸,腳步輕盈,若非輕身功夫了得不可能有此身法,可縱觀這來來回回的護衛,他們的根本就不可能修習過上乘輕功,唯一的可能便是修羅場的人已潛入王府,而如此一來莘北辰即使有影子護衛也會很危險。
雲光雖猜中殺手已潛入王府,卻沒算到其他的殺手已同影子護衛交手,待她從煙霞閣趕到守衛最為深嚴的月華殿上方時,那已是刀光劍影熱鬧非凡,三十幾個在江湖上能被稱之為絕頂高手的人一起打群架,只叫人看着就熱血沸騰,其實場面已不是用熱血沸騰就能形容的,只瞧周遭護衛早已退出百米範圍,而地上石板騰空,兩旁石柱亂飛,電光火石之間一群黑衣人在空中翻滾跳躍,雙方劍氣淩歷,處處直擊對方死穴,鬥得難分難解,一時之間誰也脫身不得。
就在這時一位身穿軟衣便服的青年男子,他手持長劍飛身于刀光劍影之中。雲光認識他,她記得他是恒王府的護衛清洛,初次見他時她便覺得他就是個十足的木頭,卻因做事沉穩很得爹爹賞識,當年她在新葉城時,常常纏着莘北辰玩鬧,與他倒是很熟,只是讓她沒想到的是不過幾年時間他的身手已經這樣好了。
如此打鬥已有一刻,可這些殺手卻絲毫不急于抽身,反倒是同影子護衛越打越情緒激動,越戰越酣暢淋漓,已有恨不能大戰三百回合的架勢。雲光越看越覺不對,殺手的作風講究的是快準狠,不該是如今這樣,況且江游崖說修羅場明明派出了二十人,如今卻只有十五人,難道方才那兩人不是為了躲避護衛,可還有三人又在哪裏?
“不好,是聲東擊西,你們上當了。”雲光已顧不上隐藏身份朗聲喊道,她飛身至清洛身旁,扯住他的衣袖急道:“清洛,你們殿下在哪裏?”
果然那些殺手聽見她的話更是賣命将這些影子護衛纏住脫不得身。
雲光避讓周身劍氣,見清洛望着她,呆板面容上是少有的驚詫,她急忙提高嗓音重複道:“他在哪裏?”
清洛這時方才反應過來,說道:“殿下在煙霞閣後面的竹林中。”
清洛話音剛落,雲光已抽身前往方才她躲避的方向。
就在這時一道絢麗奪目的色彩在天空中綻放,襯得空中飄下的雪花有一種耀眼的美,随即有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在王府上空響起。
竹林中漆黑一片,就連紛紛雪色也無法破壞這黑,地上枯葉被幾道疾馳而來的氣流攪得飄忽不定,夜色為此憑添幾分殺氣。
竹林深處,一座竹院內燭火晃動,雪花滿天紛揚,地上已鋪就一層白雪,院中一方水池也因天寒地凍,而結上一層冰面,剛落的雪還未凝結遮住了冰面倒影中那一前一後站着的兩位男子。
池邊,前面所站男子一身銀色披風,那銀白與雪色融為一體,他望着竹林中一片虛無,直到聽見那沙沙響聲終于開口,語中帶笑道:“東浮,你們算的不對哦!他們來了。”
站在後面一身軟衣便服的東浮,躬身抱拳道:“是屬下該死,讓殿下陷入困境。”他說着臉上卻未有絲毫表情,只手持長劍,時刻準備拔劍。
這位被稱為殿下的男子便是恒王莘北辰,他仍舊笑說:“死有什麽好玩的,你們江湖人一向将臉面看得重,如今這般境地已是丢人,卻還要求救,也算是受了罰,此事就此揭過吧!”
恰在此事,那幾道氣流蹿至竹屋院內破土而出,化做五個蒙面黑衣人淩空而起,回身直擊莘北辰要害,劍氣淩歷只将泥土冰面擊破,一時水花與冰碴齊飛,泥土共竹林一色。
面對如此殺機莘北辰卻只笑笑,飛身與五位黑衣人擦肩而過,雖那些黑衣人已奮力阻攔,他卻仍舊斜斜繞過劍氣,待黑衣人憤起直追時東浮已抖劍出鞘一一抵擋。一邊是黑衣人劍勢來去如電,招招狠辣直擊要害。一邊恒王護衛身法進退如風,道道迅猛勢如破竹。拼殺間劍光炫目,抵擋時招招要命,院中一時刀光劍影,劍氣橫飛,只聽刀劍碰撞铿锵之聲不絕于耳。
幾個黑衣人顯然沒有想到不過一個護衛,竟能與他們五人對抗且一時難分勝負,五人頗有默契的點了點頭,其中三人飛起拳腳直擊東浮,誓有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氣勢,只纏得東浮無暇顧及那已抽身離開的兩人。
另兩位朝着莘北辰所站方位飛身而去,身形未滞已在空中布成一道天女散花陣,只一時兩道劍氣已化作百十來道劍氣沖向莘北辰,一時白光炫目只将四周林木照亮,劍氣逼得人避無可避,遁無可遁。
而莘北辰卻毫無慌亂之舉,在兩人還未反應過來時已飛身退出陣外,絲毫無凝滞狼狽之感。不過黑衣人怎麽可能讓他輕松退開,兩人飛身一前一後将莘北辰圍住,不似之前那般急着布陣,反倒全身處于攻擊狀态,只等莘北辰身體露出破綻便可一劍封喉。
卻在這時,夜色中蹿出一個黑影,身法如鬼似魅,氣息毫無異常,就連他移動時周遭空氣也未有異常,他身法如電将其一劍封喉。黑衣人還未反應過來已命喪黃泉,他那雙眼睛跟了他一輩子,恐怕這最後一刻是睜的最大的。
對面黑衣人被這樣詭異的一幕所鎮住,一時不能反應,不過殺手一向克制力極強,當同伴倒地血流過地面時将雪融化成一團血水時他已反應過來,化做一道氣流遁如地下。
黑影卻如方才一般狠辣迅猛,不過一腳已踢中那遁入地下的黑衣人,只将人一劍挑斷咽喉,命喪于黃土中。之後黑影移步至莘北辰身後,只瞧他不過二十五六年紀,一臉清冷幹淨氣質,全然不同于方才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
而這時,東浮與三個黑衣人正鬥至難分難解,不過這樣鬥有一時幾人皆已負傷,且刀刀見骨,不過對方畢竟是讓江湖談之色變的修羅場殺手,東浮雖能抵擋一時卻也擋不了多久。不過東浮能與三人厮殺這樣一段時間也不過是負傷,此事若傳到江湖上,必能名動一時,成就一段佳話。
夕影這時卻似看戲一般,評論道:“依殿下看,這一次東浮能抵擋多久?”
“不過一個月能有如此進步,東浮不愧是繼琉風叔叔之後又一位武學奇才。”
夕影贊同道:“是啊!我與清洛要練一年的‘風影心法’東浮只用了半年就能融會貫通,在南華,除了季長老還沒人有這樣的天賦。”
這樣讨打的對話,若是被江湖之人聽去,只怕要氣個半死。風影心法乃是行雲流水的心法,這種與飛禽比肩的變态輕功,許多人幼時開始修習,直到成年才能學有所成,例如雲光,也是因為這些年遭遇才能有此境界。
言談間,一個黑衣人趁着東浮力不能及,轉身只将手中劍刃當做飛刀直飛出射向莘北辰,而他自己則窮盡一身功力在劍刃飛過去之前纏住了夕影,這一刻這個殺手是抱着以血肉之軀抵擋劊子手來完成任務的決心。
雲光趕來時所見便是這一幕,她飛身撲向莘北辰時面上輕紗飄忽,她透過兜帽被風揭起時望見了記憶中那張好看的臉,可是未及她多想,胸前一道利刃穿過,一陣撕裂般的疼痛直擊心肺。
雲光只覺胃上痙攣一陣緊似一陣,之後四肢無力,頭暈目眩,咽喉處湧出一股甘甜。她想過無數種與他相見的場景,可無論怎樣卻一定不是這樣,她努力站直身體越過他,努力走好每一個步子,不想他看到自己這個樣子。
“雲光。”
雲光只覺四周越來越亮,越來越清楚,清楚的她能看清每一片雪落下的模樣;四周腳步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密集得她能感受到每一個腳步聲的起落。周圍好像有很多人來來往往穿梭來去,好像有很多話語聲在她周圍缭繞,可她耳畔卻不斷回想着他的聲音。
這聲音,這樣絕望,孤寂的聲音,記憶中他從未這樣喚過她,那是在沙漠中找不到綠洲的絕望;在黑夜中找不到光明的孤寂,這樣的他,這樣喚她的他,都讓她無力前行。
“雲光,是你嗎?我知道,一定是你。”
雲光手腕被人用力握着,那力度牽扯着胸前利刃在血肉中攪動,那樣的疼痛讓她幾欲昏厥。
事實證明身體在強烈意志的支撐下無論情況如何總能屹立不倒,而她在還能站着便足以證明這一事實,在她意識模糊時聽見他說:“雲光,你不看看我嗎?”
擡頭時卻只看見一團黑影,下意識喚道:“北辰哥哥”
這一聲北辰哥哥喊出口,雲光才恍然明白過來原來與他分別已經這樣久了,久到即使知道他要娶別的女人,也能這樣喚他一聲“北辰哥哥”。可也是在這一刻她才明白,原來他活着才是她最想要的,那麽!既然他那麽愛那個女人,她還能怎樣呢!是啊!她還能怎樣呢!
她想要掙脫他,而他即不言語也不放手,直到燭光搖曳下那明晃晃的刀刃上淌着鮮紅,而她愈掙紮哪血便淌得越歡快。在他微一愣神間她忽的一用力甩開他的手,瞬間拔下胸前利刃,扔出利刃時人已飛身往王府之外而去。
雲光努力支撐着想要趕回客棧,卻終歸因她原本身體就為寒氣所侵而氣血不足,如今又流血過多,能從王府一路飛出來已是勉勵支撐,在一條黑黢黢的巷子中落下,而就在她落下時人已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