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風雨飄搖白骨枯
雲光沒想到這位公子所犯之病竟是如此緣故,一時間有些尴尬,站在松微身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好在這時又有一位病人走進來,來人一身華麗錦鍛所織的時興衣衫很是顯眼,只是來人被所帶紗帽上層層黑紗所遮擋,而唯一能窺見的也不過是那圓溜溜的身材與肚皮。
待這位圓溜溜的男人走進,取下沙帽時才得以知曉是位胖大叔,而且還是位嘴角長瘡的腥臭大叔。
松微大夫起身細細打量了那瘡,又嗅了嗅那腥臭味後,斟酌許久适才對旁邊已去而複還的阿柒道:“去把刀備好。”說着又對胖大叔調侃道:“這位老板,你這火氣夠大的呀!”
那位胖大叔在對面椅子上坐下便一臉悠閑道:“這段時間的确不順,所以火氣是重了些,本也抓了些藥來用,總也不見什麽效果,前些日子遇見位朋友,他說這瘡會要人命,說你們這裏大夫醫術高明,讓我來試試,是這樣麽!大夫?”他說着,指了指那瘡,一臉不相信:“這麽小個東西就能要了我的命。”說完仍舊不能相信的搖了搖頭,可觀他臉色卻是直愣愣盯着松微大夫。
松微大夫笑着,不答反問道:“老板該不會是為了銀錢而想不開吧?”
提及此事,胖大叔心情似又有些起伏,一臉憤憤不平道:“說好是白銀,如今仗着自己權勢卻要白銀變黃金,你們說說哪有這樣的事!”說到這他也不再繼續。
松微大夫也不追問,只一臉為那胖大叔慶幸道:“好在你家沒人想要你命,否則給你吃個鵝蛋,早就沒你這號人了。”
胖大叔一聽他這樣說頓時只覺怒火中燒,似千般忍耐,萬般忍耐适才壓住火氣,嗓音壓的極低似有些微微顫抖,“是嗎!那大夫可有法子救救我?”
雲光看着對面胖大叔反應,便想難怪這位大叔會長核桃大的瘡了,看他如此起伏無常的情緒便可明白。
“有是有,不過不知老板你是否願意?”
胖大叔一聽有救,頓時激動得起身拍着桌子道:“只要能救下我一條命,今日就全聽大夫所言。”
松微大夫清清淡淡的敘述:“剜掉毒瘡,入藥調理,再外敷清涼膏,十日後定當痊愈。”
“額!”胖大叔傻眼,一時沒反應過來這般迅猛之手法會是面前這個讀書人的注意。
雲光看着阿柒端着一排排不同樣式的尖刀便覺心顫,頗為同情這位胖大叔遇見了松微這樣雷厲風行又崇尚速度的大夫,只從櫃子中取出個翠綠的玉瓶揣入懷中,道了句:“我先出去了。”在胖大叔坐立難安中揚長而去。
雲光出去時大廳內依舊鬧哄哄一片,四周也未見李伯身影,她數了數大廳裏有五位還沒大夫醫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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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一位夫人走進雲光,撲通一聲跪在她腳邊,哀求道:“這位姑娘,我家老劉中‘龜溪噬魂散’已有一月時間,眼看是要不行了,我看姑娘對藥離山莊很熟悉,想必對這莊裏大夫也很熟悉,姑娘求去請個大夫來救救他,就當是我求姑娘了。”
雲光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到,唯一的反應便是蹲在地上與那位夫人平視,看着那位相貌平平,面色蠟黃的夫人,她并未勸那位夫人起來,只說道:“這位夫人我也是來此取藥,不過我來時曾遇見李伯去請雲公子,而且只要有大夫得空就會為你夫君解毒的。”雲光說着看向老劉身子蜷縮着躺在毛毯上,他應當被那毒折磨得不輕,因為即使廳裏鬧哄哄,也能聽他咬牙忍痛卻從嗓子裏發出陣陣□□,而壯漢臉上一團一團肌膚開始潰爛說明毒性已擴散頗光。
“龜溪噬魂散”其實就是歸西噬魂散,人一旦中了此毒生命會暫時無礙,然而肌膚會被腐蝕直到露出深深白骨,中毒者會看着自己的五髒六腑被慢慢腐爛,只是一般人根本等不到這一刻就被痛死了。
聽聞此言,劉夫人抱歉道:“方才見姑娘與李管家相熟,我還以為姑娘是藥離山莊的人,是我唐突了。”
雲光搖了搖頭,說道:“沒關系,不過究竟是什麽人如此心狠手辣,竟給你夫君下了這般毒。”
劉夫人聞言,眼中浮現出一絲怒意,惡狠狠道:“除了魔教那些十惡不赦之人,還能是什麽人,這些□□除了羅剎們那些人還有誰能練得出來的,況且我看了我們老劉這傷口,與當年魔教殺我父親時所留下的傷口完全相同,不會有什麽錯的。
他們給他下了這要命的毒,還給了什麽緩解毒性的藥,讓我們來藥離山莊看病,這一路已不知遭了多少罪,如今我是不能做什麽,可待到來日定要叫這些魔鬼血債血償,讓他們也嘗嘗這□□是什麽滋味。”
聽聞此言雲光望着已起身走至壯漢身旁的那位夫人,說不驚愕是不可能的,因為之前那位已經去世的虞少俠便是如此遭遇,要說有何不同,便是陰陽之別這一點了。
“夫人的父親是亡于魔教手下?”
“是啊!十年前魔教攻上南華,而我的父親當時就在南華,最後死于魔教之手,老劉身上背部這個傷口就與父親當年那個受傷的傷口全然一致。”
雲光點了點頭算是贊同,再看了眼已然昏厥的老劉,有些不再狀态的感嘆他的承受能力竟如此有限。
這個時候李伯從外面進來,在廳裏掃視一圈,在角落裏看見雲光時,快步走進道:“雲丫頭,公子那紫蘇院中如今還有幾位病人走不開,不過他說他們這毒已拖得太久,讓我們先幫他們将體內淤血排出,說是待會解毒會快些。”
雲光因從前雲陽中毒時向樂先生讨教過,知道一些法子方法,而李伯又習過樂家自創的那套調節經脈穴位的陽明指法,這樣一來他們正好可以互補。
李伯這時已在櫃子裏取出藥箱來。
雲光同夫人道:“雲公子說要先為你夫君排出淤血,你且去吩咐仆人去廚房準備人參、龍眼肉、黃芪、白術、當歸、茯神、遠志、酸棗仁、木香、炙甘草,待會大夫為你夫君診治後便可服用。”
那位夫人看了眼她的夫君,再看向雲光與李伯,行了大大一個跪拜之禮,未待他們相扶又已急急起身,語聲感激道:“麻煩兩位了。”說完攜家仆出了廳門。
雲光看着女子背影只覺有些孤寂之感,只是人人皆有煩惱,又豈是她能一一開解得了的,如此想着便正了正心神,看着已準備好的李伯道:“李伯,那我們開始。”
李伯将銀針放置于旁邊小幾,再将病人衣服解開,好在此毒還未擴散,只臉上有些腐爛。
“先以陽明指十成力道封住百會、湧泉,然後以五城力道打開睛明、絲竹空、上星、聽宮、膻中、梁門、神闕、氣海、少商、太淵、合谷、後溪、犢鼻,血海、承山,讓血液流動一個周天。”李伯雖然年邁,卻一向保養得宜,而這些年點穴手法一直用着未曾生疏感以至于雲光方才說出,他手已到,只瞧那手法之娴熟,力道之精準。
趁着這個時候雲光将剁碎的百散草敷在壯漢面上與腳掌,約莫有一刻時只瞧着頭與腳斷斷續續的冒出縷縷白煙,才道:“以十成力道将七經八脈封住,将毒血逼至右手臂。”
李伯畢竟已是七十高齡,依言做完後已是氣喘籲籲,額頭也開始冒出點點汗珠。
随即雲光用銀色尖刀在壯漢右手臂上劃過一道口子,烏黑的血從傷口中湧出,滴落在早已備好的盆裏。待壯漢哼哼聲停下後,才以寧息草敷于傷口止血。
李伯為壯漢穿好衣衫,而雲光則走至旁邊塌上查看。
旁邊一位大約二十五六年紀的少婦見了方才情境,再看看塌上夫君面色淤紫,青筋突兀縱橫于面皮上的可怖面容,眼眶早已哭得紅腫。
雲光想起方才少婦說他家夫君所中之毒名喚“千嬌腐心散”,中毒之人毒發時雙腿被烈火灼燒,之後會感覺大腦不斷膨脹難以呼吸,最後是心房處好似被毒蛇纏住啃噬,疼痛之感不斷變換,讓人生不如死。此乃魔教教友江游崖的手筆,師傅還在就不便評論什麽青出于藍,只能感嘆一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而這位面目全非的男子卻同方才那位壯漢所遭遇之事實在有些相同,同樣中毒後被人所救,同樣被施于緩解毒性的解藥,兩位□□同樣在說起這被害過程時同樣難以言說,這樣多的同樣加在一起就實在很不一樣。他們明明是被害一方卻不願将實情說出,只能說明其中有些事讓他們覺得無顏以對。雲光覺事情有些意思,也很好奇,可觀這些人衣着,在江湖上應當是有些地位之人,有些地位之人大多秘密較多且見不得人,一旦被他們發現這些見不得人之事見了人,他們只好讓你見不得人。
少婦見雲光讓方才那位夫人去準備那些藥,見她望着自己便趕忙了起身道:“姑娘是要我去準備那些藥材麽?我這就去。”
雲光卻道:“确實要你準備些藥材,不過是黃芪、人參、當歸、白術、陳皮、升麻、柴胡、炙甘草。”
女子聽了以柔弱之軀而百米沖刺的風姿離開了衆人視野。
雲光同李伯互點了下頭,“以七成力道打通任督二脈,後以銀針紮至湧泉、太沖、太溪、懸鐘、豐隆、血海、中極、關元、氣海、帶脈、神缺、膻中、天突。”
待李伯将銀針紮上片刻後,雲光從小幾上撿出一塊白谷香餅,點燃後用鑷子于紮銀針各處熏烤,一股混合了安息草、無憂草、紫羅藤、歡宜藤的藥香沁人心脾。
烤有一時雲光只覺手臂上酸麻,香灰也灑了人家一身,她卻絲毫不顧,只是直愣愣盯着香餅只盼着它能早點熏完。
将香餅放入火爐中後雲光捏着酸麻手臂,續道:“再以陽明指打開頭維、陽白、率谷、風池、百會、四神聰,讓腦中毒血毒血彙入有百谷香所壓制的任脈中。”
這時有幾位大夫得空趕過來,瞧見雲光他們動作,面容上都流露出贊賞之色。不過大夫就是大夫,雲光他們用了一個時辰的時間也只是讓兩位病人暫時壓制住毒性,而人家這幾位大夫在醫藥箱中挑挑撿撿一時,仍舊施陽明指為幾位身中劇毒的人解毒,一套指法使得快準狠,雖點得中毒之人一陣呼天搶地的嚎啕,所用卻不過一時三刻,就為那五位險些命喪黃泉的患者保住了性命。
雲光見此情況同李伯對視時不免覺得心累,雖然這些人性命被救,是件叫人欣慰之事,可觀李伯滿頭大汗,再瞧自己一身的香灰,而這些氣定神閑的大夫又是何等雲淡風輕,她心道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事後雲光從松微大夫口中得知,這幾位能被救下來也不過是因為兇手并沒有真的要這些人的命。不過松微大夫也說了這些人即使被救活了,後半輩子也只能在床上度過,如此還不如一刀了斷來得痛快。
這面松微大夫方才得空,而李伯也适才将一衆患者安排在後院,幾人方在廳裏閑談兩句,便接到兩位病患,兩位病患同時被擡入大廳,而雲光同李伯跟在松微大夫身後去看兩位病人傷勢。
只是被幾位農夫擡進的黑子病人,明明就在松微大夫跟前,他卻只是打量了一眼,便繞道去了另一位白衣病人身旁為其診治。
白衣男子後背挨了一刀,最多也就是內力損耗且流血過多,并無無性命之憂,況且傷口也已包紮,已無大礙。而這黑衣病人胸前被包紮處仍舊流着黑乎乎的血,再觀那位病人面上發青,嘴唇發紫,斷定是中毒太深,性命危機。
未待雲光從疑惑中抽身,那幾位農夫在與他們一同前來的一位軟糯可愛的小童手裏接過錢財便踏着大步離去。小童看看松微,又轉頭看看雲光與李伯,想來是覺得還是松微最像大夫,便小跑至松微旁邊嗫嚅道:“大夫,你快幫游哥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