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歸去來
那日大雨下了一整夜,渾身浸濕的靈瑾又一直使力,根本難以凝血。根據他發出的訊息,尋到他蹤跡的時候,靈瑾幾乎已是奄奄一息。
暗衛被下令尋了替死鬼換上了靈瑾的衣物,劉暇吩咐下去,切勿讓梁王的人找到真正的靈瑾,并知道他還活着。即便身負重傷,止了血後,還是被人火速運回京都,劉暇讓人替之好生診治。靈瑾少有清醒的時候,醒了的時候,開口說話都要耗費極大的力氣,本人說是帶領兵部兩位在安陽暫留期間,他覺察荀大人定是梁王這邊的人,而另一位邱大人卻依舊是被蒙在鼓中,并不知究竟發生何事。沒講兩句就又昏睡了過去。
直到調動了安陽的軍閥,為不打草驚蛇,他們領先一步走在前頭,哪知因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亂了陣腳,梁王調兵暗殺。邱大人至今依舊以為那日埋伏的刺客是西南的草寇,胸中忿忿。
換了常服去私人院邸替暗藏在這裏的靈瑾診治的侯止舟說:“他這是中毒了。”
一旁關切的姑娘正是早已在宮裏香消玉殒的靈珑,看着自家弟弟慘白的臉色,問道:“太醫還有什麽法子麽?”
侯止舟難得耐心解釋,饒是他也有蹙着眉頭,無能為力的一日:“當時刺他的刀劍上的毒液皆為險惡,幸好大雨沖淡一些,然而已經中毒多日,怕是早在體內擴散。如今他體虛,且失血過多,因而不能放血,唯有以毒攻毒之計……亦是怕他身體受不住。”
靈珑聞言,雙目含淚,似是泣血。
這是她在這世上唯有的親人了。
他不能死。
睜着眼睛忍着淚水,對侯止舟道:“太醫定要傾盡全力救救他……若是以毒攻毒冒險太大,待毒血排出,能不能用我的血輸到他的體內?”
侯止舟沉吟片刻:“這也不失為一種辦法,但你若輸他血,亦有可能會中毒。”
大不了一起死了。
靈珑心一橫,一個人活在這世上毫無意思。她也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又怎會再懼怕什麽。
“賤妾并無妨,若太醫覺得可行,祛毒之事越早越好。”靈珑目光始終盯在靈瑾身上,唯有片刻動搖。
“我知道了。”侯止舟當下寫了方子,又解釋說需要先以此湯藥灌喂靈瑾三日,三日之後若他清醒的時日變長了,侯止舟自會在最佳之時将那一套器具帶來進行換血。
靈瑾是劉暇的心腹,梁王自然要借機殺人滅口,毀屍滅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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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手下的那些刺客摸尋到了假靈瑾蹤跡,與之幾番搏鬥,躲躲藏藏,逃逃追追。即便有人暗中提防,然而近身搏鬥使得替代靈瑾之人被捅,倒地之後又被人狠狠地刺了幾劍。其餘暗衛眼睜睜看着那人死去後,不做聲響,徑直放了梁王刺客走,以确保他們認為“靈瑾已死”。
王洛山讓人帶了一封信到南嶺,然而王挽揚卻身在逑城無人知。
渚葉與朱武金帶領西南衆寇軍徹夜趕回京都等待劉暇旨意。在他們離開逑城五日之後,兵部的荀大人與邱大人身後跟着安陽駐軍抵達西南匪寨剿匪,一開始總是坐下來與寨主好好商議。
王挽揚出面交涉,然而她卻不知這兩位大人各自處于什麽站隊,而他們也并非認識她這張臉,只是覺得面熟,似方家方畫戟。
手足無措卻知難而進的王挽揚第二次打開劉暇留給她的錦囊,滿懷期待地抽出了那張簡短的字條,上面只有兩個字:“速回。”
無論什麽處境多少危機,無論她能不能将此件事只身擺平,劉暇沒有其他的夙願,只不過是想讓她速速歸來,回到他的身邊來。
根本沒有任何解決方法。
見到此的王挽揚心情失落、憤怒、酸楚,種種交織難以準确表達。覺得自己竟然會為一個為了南嶺朝堂為了劉暇借取兵力的承諾而置自己于險地,進退維谷。
太傻了。
但也是她自己要犯的這個傻。
分明劉暇不讓她來。
這種被人看透且掌控的滋味并不好受,然而王挽揚除了一心逃離此處,也別無他法。借着如廁的法子唐突丢臉得似吃了鴻門宴後遁走的劉邦一般,随便偷了一匹馬抽鞭向東策馬狂奔。
半炷香的時間過後,寨主也好兵部的兩位大人也罷,都意識到了不對,為時已晚地追了出去,卻不知王挽揚藏匿于何處又要往哪兒駕去。
半個月後,京都。
劉慕臨行前再入了一趟皇宮,怎麽着也要好好告一聲辭。
“江淮景致好啊,江花似火,江水如藍。”
“是比京都要好上許多,皆是自然山水。”
兄妹兩個單純地把酒言歡,酒正酣時,暗衛卻是來報,梁王正領着大批官員将士洶洶而來。
得了消息的劉暇将酒杯放下,與暗衛道了幾句之後,疏離地看了劉慕一眼。
劉慕不明所以,問了一句怎麽了。
劉暇笑笑,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色說:“你今日不知走不走得了了。”
“陰天罷了,求莫要下雨。”劉慕卻答。
靜默許久,澎湃的馬蹄聲噠噠如大雨,饒是不通武的劉慕,亦是覺察到了身後氣氛的詭谲,馬蹄聲越來越近,她猛地回頭,不見馬匹,唯見一人绛色寬袍,出現在大殿之下,正慢慢上着臺階。
是梁王劉広。
“梁王到!”宮人大聲傳話。
大殿下亦是出現了跟随梁王一道前來的幾位重臣。
劉暇與劉慕桌上的酒還未收起,梁王就入了殿。
他瞧了一眼,發覺自家四女兒也在,更是冷哼一聲。
“父王怎麽來了?”劉慕覺事情不妙,才明白劉暇方才所言,欲速速撤離。
可惜梁王卻是不照顧劉慕的念頭,反問她道:“不孝女入宮來做什麽?”
劉慕心一酸,望着蓄須的梁王,佯裝着笑意道:“此去江淮多日,臨行前再同皇兄告一聲別。”
“是該告一聲。”梁王話語意味深長。
“皇叔請坐。”劉暇不起身子,讓梁王随意。
“不必。”梁王并沒有依劉暇的而坐下,梁王整個人的影子都投射在劉暇正面上,擋住了他大半的光,卻是問,“不同小慕一起下江淮?。”
劉暇似是啞然,斂去了發愣的神色,笑得通透狠絕:“孤自要在京都坐鎮這江山,以擋虎狼之徒。”
“陛下如今的玩樂心都收了?确實是一件好事。”
“承蒙皇叔誇贊。”
“可區區一個不學無術的陛下,縱然是帝王,坐這位子是擋不住豺狼虎豹的。”
此時此刻,眼下梁王雖是無恰當借口也不是最佳的時機震懾劉暇,但倘若過了這一時,劉暇的權勢将愈發盤根錯節,層層相互,再難找什麽纰漏。
于是梁王将舊事重新翻倒出來,意指劉暇妄圖指掌兵權,濫殺無辜,權利熏心,殺害瓦圖,又将罪名扣在他人身上,這是一宗罪;勾結齊國,執意娶犯南嶺殺嶺人的将軍,反叛國家,妄作帝王,這是第二宗罪。另外大罪小罪接連數落,拟了拟莫須有的,從染指皇妹再到霸母為妾,大致有十條。
連劉慕都一起責怪進了去。
然早已是青年的劉暇名義上是帝王不錯,但起初梁王并不給他“親政”的機會。朝廷中重大決策皆是由梁王和衆謀士們決定,甚至生殺大權都在梁王手裏。劉暇暗中培養的親信有被排擠者,有被殺害者,進退維谷,步履維艱。三年之前左右侍衛、貼身的大太監都是梁王的耳目。
縱是“尋歡作樂”的劉暇亦不會甘心于“安居守位”,自然想方設法除掉梁王的勢力,又何況劉暇并非好喜好玩樂淫逸之輩。
如此境況之下,梁王的劣勢則是逼迫一個已身居高位的帝王下位,順應民意再由自己替代他而上。于情理來說,此番舉措用心路人皆知。
适時,殿外大臣揚聲道:“陛下驕恣無道,濫殺無辜,請還位自裁。”
話畢,大量的将士從大殿門蜂擁,排布在玉階之下,齊聲呼道:“還位自裁!還位自裁!還位自裁!”
劉暇還同無事一般,抿了杯中酒,瞧着梁王的眼,說:“孤為什麽要聽他們?”
無賴。劉暇素來的作風。你又能奈我何?
劉慕置身氣氛尤為尴尬,然而此時想要逃離都不能夠了。
“陛下是敬酒不吃了?”梁王的謀士已上了玉階,将要跨入前殿門。
“也輪不到你來說罰酒。”劉暇輕笑出聲,又自己滿上一杯,像是任人魚肉,卻一步都不動搖。
謀士與梁王交換了一下眼色,橫聲大呵,一聲令下,将整座大殿都包圍起來。
“梁王殿下豢養你們,正是為了今朝!”
“護駕——!”
抵擋着梁王兵力的宮中侍衛拔刀相向,場面一片混亂,四處刀劍聲起落。
驀然琴聲響,恍若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卻震懾人心,忐忐忑忑忐忑忑,劉暇聞悉,是許先生的琴聲,聲音并不若,想來他距此不遠。劉暇大喜,說明愁嶺的将士已被勸服,如今梁王僅有兩只軍隊可用。
整一個太陰殿都被層層包圍,侍衛、軍士、将兵皆奮力拼殺,一瞬間階上流着血紅,外頭刀光劍影,內殿卻是壓抑沉默得快要窒息。
“若陛下肯服軟,如今也不必耗損無辜他人性命。”
“跟着皇叔您的,哪還有無辜之人呢?”劉暇反問。
劉慕心中一驚,知劉暇此話沒錯,梁王設計廢了前太子,扣了罪名在其皇兄身上,誅殺手足無赦,又遣了最不受寵的皇弟遠赴齊國做質子。卻因她動了傷劉晖的念頭,與她斷絕父女關系。
分明她所做的比不上他的分毫。
難道身為皇胄就注定要雙手沾血麽?尋常人家又是如何和樂?人人争一個權勢地位,到頭來皆是頭破血流。還未想明,劉慕驀地倒吸一口涼氣,只因見梁王取下了他的佩劍,向劉暇走去。
劉暇還未擡頭餘光瞥見刀鞘,輕輕淡淡,壓着嗓子道:“孤不能坐受廢辱。”
看來今日的确要讨伐此賊子,劉暇悄悄地握住袖中王挽揚的那把囚牛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