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官為匪
一路向南奔,大路平坦寬廣,王挽揚與渚葉快要到西南匪寨,遠遠望去并無山巒,唯有田地,一馬平川。
渚葉緊随王挽揚身後,同她一起入了逑城。
來途中又餓又渴,兩人便立刻尋了一間酒家暫時安頓,讓夥計上了茶與飯菜。渚葉一口氣喝了三大碗茶,放下茶碗一抹幹燥的口舌,而王挽揚餓得肚子咕咕叫。這十多日裏,兩個人皆是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自白日到夜裏,大多的時間都是在馬上狂奔。馬兒都累壞了,不得不到驿站接連着換了幾匹。
王挽揚給渚葉一個時辰的休息時間,說午後就直接去一趟寨子裏,将事情了了。
渚葉不敢深睡,吩咐小二到了時辰喚她醒來。王挽揚從懷中掏出一副地圖,定睛瞧了瞧自己所在何處,看了一眼在另一邊睡熟了的渚葉,想着還是她認路。
這張是拓印的五州圖,展現的是二十多年前繪制的逑城模樣,迄今早已算是作廢了。王挽揚收起了圖紙,覺得此圖于行軍作仗也是無太大用處。但南嶺衆人皆想奪得此圖,恐是另有玄機。也不知劉暇他們究竟看出了什麽來,王挽揚下意識地摸了摸腰腹上纏着的錦囊。
在此時機,王挽揚出門兜了一圈,甚覺逑城民風奇特,譬如買肉的屠夫并不收人銀兩,切好了肉便是白送給排着隊的顧客。又如整座逑城官衙捕快屈指可數,身穿捕快衣服的人卻一身匪氣地瞧着人。街上也不見小孩兒,都是中青年的壯漢或是女子,卻也不見為匪暴非作歹之事發生,為何朝堂還要派專人來治理,掃除烏煙瘴氣。先前在路上已經聯系了朱武金,一方面他與西南寨的首領相熟,另一方面他欠劉暇極大的人情,因而這個忙非幫不可。只是王挽揚不能确定他什麽時候能到逑城,于是未有多想地在掌櫃前留了字跡與口信。
還未到時辰渚葉就醒了,下樓見到王挽揚早已坐在樓下,被問道:“你曉得寨子在哪兒麽?”
渚葉點了點頭,說自己認得,于是兩人一道出發,可離了城門兜兜轉轉卻找不到半間匪寨的影。此時已是申時,若是找不到寨子在何處,再晚一些就到了日落時分事情就不好辦了。
王挽揚拎着馬缰,眼底有質問地向渚葉看去。
卻見她嘴角的笑意意味深長,王挽揚猛地意識到自己中了圈套,一邊思索一邊硬拖延着時間,道:“你要早說自己不識路,我就不會帶你來了。”
“渚葉”開口道:“屬下知錯,不如先尋一地方落腳,明一早再找那匪寨如何?”她打量着王挽揚的面色說,“不知這周遭也有沒有像樣的歇腳處,先前的酒家又太遠了。”
今早那酒家不同尋常,王挽揚猜想他們一開始就是想将她們困在那裏,這位渚葉也定是他們假扮的,易容之術倒是極為高明,王挽揚話中幾分戲谑幾分嚴厲,試探着道:“一路過來你都沒喊聲累,到今日就嬌氣了?要你何用?”
“渚葉”低頭并不出聲,王挽揚心中防備,将手按壓在了腰間的劍上。那位“渚葉”一把抽了懷中的刀,直直指向王挽揚向中心砍過去:“你是什麽人?來此又是什麽目的?”
王挽揚猛地拔劍擋下這一刀,說:“早知逑城紊亂無綱,卻不知整座城皆落入你等匪暴手中。”
“哈哈哈你是朝廷的人?梁王那厮還是狗皇帝叫你來?你是那劉慕縣主!都不是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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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說逑城縣令荒淫無道,置百姓于水深火熱之中不顧,如今由匪暴指掌并非壞事。”
“哼,聽不懂你說的話,不必白費什麽口舌。今天就就要死在我刀下。”
“姑娘等一等,你們既然布了局在此等我,若要殺我方才就可動手,何必要随我出城門故弄玄虛呢?還勞煩你們首領出來相見。”
“老大哪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姑娘莫要自作主張,若殺錯了人,事情也并非好糊弄。”
“渚葉”聞此顯然是慌了心神,手中的刀卻是頓了頓,王挽揚趁機一下将刀從她手中打落。沒了武器赤手空拳的那位姑娘索性撕下了僞裝,緊緊攥着馬鞭,欲将之當做利器。
“朱武金。”
沒料到王挽揚卻是先一步喊出了這個名字。
姑娘又是一愣,王挽揚不想傷人,用劍将姑娘的發帶挑散了,揚眉耐心道:“你帶我去見你們老大,做一筆只賺不賠的交易。”
“既然是交易,總有虧的一方。”姑娘回過神來,疑問道。
“虧的是那些沒參與這場交易的人。”
姑娘不敢胡來,于是将王挽揚帶領到官府,讓她只身入公堂。裝作渚葉的姑娘叫阿曼,讓王挽揚在公堂之上等一會。
掃了一眼這些衙役,個個都不像是慈眉善目之輩。擡眼又望向堂上的牌匾“公正廉明”,王挽揚倒是覺得有幾分有趣,卻亦是有些微微地緊張。她并不能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将此事辦妥,若是出了差錯,非但自己趕不回京都,這些潛在的人手與兵馬都不能及時趕到,又何談助劉暇一臂之力。
稍等片刻從後面出來的是一位年紀見長,大約四五十左右的男子,他徑直拉開椅子坐在了本是縣令的位置上,一腿曲着踩在椅子上。此人并非逑城縣令,而是匪寨的首領。
王挽揚有些嘆為觀止,心覺這樣蠻橫的人素來不講道理,更是胡攪蠻纏,她或許說不動他。
“聽說姑娘要和我做交易?怎麽不自報家門?”
“寨主安,想來寨主應是知道我來逑城的原由,若是要談攏,”王挽揚看了看彼此一人在上一人在下的處境與待遇,笑了笑說,“我們都應拿出誠意來,而不是這番拷問的模樣。”
“好,賜座!”寨主令人擡了高椅子到公堂,讓王挽揚坐下。
王挽揚并未坐下,腦內思忖應該如何措辭應對,繼而卯足了士氣對他繼續道,“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
“哈哈哈哈,”寨主笑出了聲,“有些客倒是臉皮厚的很,不請自來。”
王挽揚看了一眼自己的腳尖,挪了一步,手扶着高椅故意裝作聽不懂,而是道:“按日子算,兵部的人馬大抵不出五日就應到了。”
寨主倍感受到威脅,盯着王挽揚,冷哼一聲:“請姑娘同我到後頭,我們坐下好好商量。”
王挽揚聞言微笑,此時此刻一聲大呵,公堂之上一并及時趕到了真的渚葉與朱武金。
“大哥多日不見精神矍铄啊!”朱武金朗聲大笑。
寨主扯了笑臉,客氣道:“朱二弟你信上不是說隔兩日才到的麽?”
“哈哈我這匹馬兒跑得快。”說罷拉起人,自作主張地反客為主,“我給大哥帶了一壺好久,走走走我們府裏說。”
王挽揚又摸了一下随身攜帶着的劉暇給的錦囊。那裏頭是支手指般長短的短笛,輕聲吹幾個特定音符就能及時召集暗衛。王挽揚單獨到逑城轉悠的那段時間內,她乘人不備便用了這短笛,令人去支會渚葉。渚葉先前猛喝了三大碗茶水是不錯,水剛入口她就覺察出了不對勁,于是用內力逼出體內,假裝中計昏迷不醒。待有人裝扮成她的模樣,未經組織應允與王挽揚一道出了逑城城門,渚葉便馬上去尋方到的朱武金。
交易的內容顯而易見,王挽揚這邊可以保證攔下今後朝堂對逑城官匪颠倒的兵力制裁,若是寨主樂意,還能順便封個城主當當,名正言順地保下手中之城,前提是賦稅照交不誤。但要是寨主不願出力相助,那麽梁王手下的兵部大臣就将依照律法且派兵徹底對西南匪寨衆人殺無赦與流放。
問題是這位寨主願意出多少精通弓箭之術的兵力了。
眼下梁王若是叛亂圍宮,他自己手中一道虎符大軍是在隴中,離京都極近。而宮裏無不是他的眼耳,即便是近身的侍衛,劉暇都不能保證是自己的人無誤。
瓦圖三道虎符,分別是陝南、愁嶺與冀北,雖然在劉暇手中,但出兵的将士大抵都聽令與梁王本人,因而對劉暇來說,反倒無利,梁王卻是可以借勢用瓦圖手下京都與愁嶺的兵馬。然而這依舊有一問題,當年劉暇設計梁王蒙上了為封口而殺害瓦圖的罪名,雖明着是處置了劉慕,但有心人則會想到梁王的層面,因而不曉得這兩股兵力究竟站在何等的立場之上。
劉暇身為帝王,自己有一道京都的虎符,外加兩支百人衛隊。京都軍隊此時只能按兵不動,若是大規模出城,定會打草驚蛇,于是還需要外兵的救援,去拖住梁王近日已接到密令在京城外伺機的隴中大軍。
這個外兵嘛,自然是由裝作路人商賈的草寇來擔當最佳。
西南匪寨是最近的一窩草寇,且勢力最大。
劉暇的目光對之早已盯上。
“兩萬。”寨主先說了一個數字。
“五萬。”王挽揚摸了摸額頭道。
“姑娘究竟是什麽來頭,這麽大的口氣?”寨主哼笑。
“無論我是什麽來頭,皆是聽令于帝王而來。”王挽揚拱了拱手。
朱武金連忙打着圓場。
“這些都是我們的兄弟,本意無心摻和朝政,若卻因此枉送了性命,又怎是僅僅說服我一人就夠了呢。”
“事關整個逑城,而您又是逑城的一把手,若不找您這麽顧全大局的人來商量,我們又應找誰呢?”是人都愛聽奉承,王挽揚難得說話極為中聽。
“兵部的人算着日子也就要來了,你屆時一走,兄弟們都跟去京都,留下了妻兒們是要遭難,姑娘你倒是說說這點又該如何是好?”
“大哥您還不信我的麽?”朱武金插言道。
“說過的話,立下的字句都能推翻不作數,如果姑娘你留在逑城替我們将兵部的事兒解決了,兄弟們再從上游順風坐船淌到京都也不算晚。”
王挽揚一算時日,若是等這事兒辦妥再走,京都那邊怕是來不及。
“我留可以,但寨子裏的能用的壯士們明日就随我夥伴出發。”
“後日,三萬人。”寨主做出妥協。
“明日,至少五萬人。”王挽揚卻是不松口,寨主目光淩厲向這裏審視而來,看得朱武金暗自緊張,為之滿上一杯留香醉。
王挽揚接下酒杯,看着寨主的眼睛道:“我敬你一杯。”仰頭喝盡。
捏着杯子,寨主有些踟蹰,見王挽揚一飲而盡,終于應了下來。
“好,就借你五萬兄弟。”
王挽揚一顆懸着的心,總算稍稍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