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枉交心
夜裏雨疏風驟,王挽揚點了燈坐在書案前,翻着劉暇做了批注的書。
劉暇聽唐公公說王挽揚今日又出了宮,讓人一同送到了戲園子。
大家夥兒都明白,也就對這位嫔妃出入自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劉暇自然曉得她出去見了趙潛。
他腳步輕,入了內殿,她耳力好,但聽見他走到了身後,也不做歡迎狀。
冷不防肩上多了一雙手,她翻了一頁書,也不回頭。而背後貼上一塊堅實溫暖的胸膛,劉暇用雙手抱裹住伏案觀書的王挽揚的腰。
側臉貼面,一不小心兩頰間粘夾了幾絲頭發,卻被她輕微嫌棄,動了動肩膀,移開了臉說:“熱。”
“要六月了,天當然熱。”一手輕輕解羅裳,“不如為夫替你脫一件衣裳。”卻被王挽揚捉住了那只使壞的手。
她自己卻是微微轉身,将另一只手伸入衣襟,滑進劉暇的腰腹之上,用還有幾分涼意的手心貼在他胸膛的肌膚上。擡眼對上他的眼,問:“涼快了嗎?”
“更熱啦。”劉暇淺笑,眼底微微泛起了漣漪。
而王挽揚不解人意,又将他推開道:“外頭風大,出去吹一吹就好了。”
劉暇捂住被她推過的胸口,手扶在桌案上,望向她翻到的那一頁笑着說:“寫得潦了,看得懂麽?你的字比我好看。”
“我的字也不好看,”王挽揚搖了搖頭,一手按住書,回過頭對劉暇說,“所以平日才不在書上寫注,怕寫壞了。”目光落在另一沓書冊上,是方家先祖在開國時編著的兵書,并非世人皆知的粗淺入門三十六計,比之而言,內容有些深了,但書頁卻明顯被翻黃,可先前王挽揚看的時候上面分明沒有一句劉暇自己寫的見解,“你這幾年……都看這些麽?”眼光又收了回來。
劉暇說:“總是要學一些的。”
“我好像還是十二三歲的時候瞥過幾眼,當時有些晦澀了。之後便一直沒能找到哪兒有。內容也不大記得清了,有印象的兩三招還讓我小勝了幾場。”
“計謀雖妙,太過狠絕了,想要的話,你盡管拿去瞧好了。”劉暇拿了一本遞給她,“也不要光顧着觀書。”言下之意是也多觀觀他。
“你有什麽好看的。”王挽揚接下這本書,放在一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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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劉暇眼色深深,執起了手掌,低頭,發絲垂落。看一眼王挽揚,親吻了一下她的手心,眼底的寵溺卷起,看着她笑道:“哪裏不好看?”
王挽揚動了動眼睫,咽了口口水,阖上了手邊的書。
“要到床上去麽?”
劉暇笑着看了一眼外頭的月色,說:“不早了。”
內殿的燈沒熄滅,投影在地面的長長的影子重疊。劉暇本要熄掉幾盞燈,卻被王挽揚阻止道:“那就讓我好好看個清楚。”從身後替他褪了寬袍。
點水般的親吻落在脖頸處,方閉上眼,一不小心就被扯掉了半個肩膀的衣物。聲音染上了顏色,呼息道:“近來忙麽?”
“至少能過來。”劉暇用了半分心思回答,然而又将王挽揚攔腰抱起,她雙腳騰空,被放在了桌上。
“忙些什麽?”王挽揚俯身瞧向劉暇,而見他專心解着衣帶上的扣環。
緩緩抽走腰上的玉帶,問,“你要聽麽?”劉暇笑着扶住她,“不怎麽有趣,怕無聊。”
“你我之間好像從不說趣聞轶事。”王挽揚跳下了桌子,裹了裹身上已經散開了的深衣。
“哦。”打量着她的舉動。
王挽揚前傾,将劉暇擠靠到床柱邊上,唇角一淺,似是狡黠:“不無聊。”活着便無聊,死了更無聊。
因占了上風,王挽揚稍稍一墊腳,仰首便夠到了劉暇上下滾動的喉結,劉暇閉上眼,任她指尖打圈挑弄。抓住劉暇的肩膀,側頭親上喉結,不小心伸出了舌尖。劉暇收緊了抱住她的雙臂,吻了吻發頂,卻惹得她輕輕咬上了那喉口一口。
小小地嘶了一聲,回道:“梁王有了動作,等小郡王周歲酒一辦,往後他便不會似前幾個月那麽安靜了。”
“什麽動作。”王挽揚鼻息旖旎,看似專心得很。
“秦城無軍隊,我雖收了瓦圖的虎符,然梁王駐地的軍力由他自己調動。這兩日兵部的幾位又被遣去管制西面的草寇,消息一直未傳上來,今日得了消息,他們已經出了京城快三日了。簇擁梁王者以其名義布施,因劫匪散了家財者。他随意找個替罪羊,過兩日便又有功勞了。”
王挽揚停了動作,又聽面色淡紅的劉暇道:“又因前三年方休止了戰争,今年的稅負歸了正常,然百姓以為苛政苛稅,叫苦不疊,有人上書上訪,平息不了衆怒。”
“我問了趙潛‘百姓’的作用,她說無用,但若無百姓,一國也不能稱之為國。”王挽揚俯身拾起了衣帶,将寬袍綁好,說,“既然在其位,就謀其政。君與臣考量的自然是不同,內憂外患都是你要顧慮的。”劉暇聞此,斂了悵然的笑意,卻又聽她繼續道,“從老早前我就想問,你建那戲臺子做什麽?麻痹梁王也罷,百姓都以為你貪圖享樂。”
“……我就是貪圖享樂。”他一派迷醉,一把攬起了王挽揚,放到床榻上,“京裏這些是霍兮建的,同我沒多大聯系。”劉暇大不以為意,因他人只知霍老板收購承包下了京都所有的戲園子,“宮裏這個,是孤用登基大典未開支的銀子修補的。”
王挽揚沒再問下去,只是說:“我現在腿腳也比從前好了,趙潛問要不要一同騎個馬。”
“還是小心一些。”劉暇坐到了床沿,躺了上來,“侯止舟不能入後宮,我雖然學的是皮毛,但還能替你通通穴位。”
王挽揚身邊一重,轉過身笑着問他:“揉揉有用?”
“自然。”劉暇用指關節輕按膝蓋旁邊的肌膚,沿着脈絡,刮擦着腿。王挽揚弓起了腿,說:“傷得分明在膝蓋。”包裹住他的手,示意就不必往上揉了。
“也有穴位。”劉暇彎了眼,低頭親了親王挽揚的臉孔。
“你要是真學了醫,也不知會借此染指多少個小姑娘。”王挽揚揶揄,語氣露不滿,卻是笑了出來。
“我可不醫別人。”劉暇側躺了下來,手托了腮道。
“因為醫術不精麽?”王挽揚撩了一縷他的頭發,捏在手中,透過發絲瞧他,面孔隐隐綽綽,“所以……也只有我勉為其難讓你練練手。”
劉暇不置對錯,一副随她如何的模樣,點了點頭。
吹了燈,兩人各歸各躺下,夜裏靜谧無聲,床褥黏濕,窗外偶有一兩聲鳥鳴,有初夏的燥意。
也不知道王挽揚有沒有睡着,劉暇起身看了一眼她,思了片刻卻有沒發聲,沉沉地籲了一口氣,消散于夜晚厚重的空氣中。
一個嶺國人,卻生于齊國。
穿錦衣華服,住富麗堂皇,大齊慣用以客相待。分明是王孫貴胄,卻從不被奉為上賓,縱之任之,驅之避之,可有可無。
無長輩的依靠,無同伴知己,熱鬧與歡鬧盡數是他們的。
算得上是無父無母,才極其渴望卻又不盡冷漠。
被發覺多次曠了課業,不在學堂,小試亦是從不參與,卻是躺在藏書閣裏。
“我真是差勁啊。”被勸退抓包的少年往池塘裏投石子,耳聞數落,笑得凄冽卻一派無所謂的面色。
“孽障,你這樣子,讓許先生如何教?”
劉暇蜷了蜷腿,坐在美人靠上,嘴角笑意輕蔑。
待劉卉離開,卻聽聞:“不是的,不是的,世子爺是人中龍鳳。”乳娘的兒子小郭子卻一個勁地誇贊,似是要哭出來。
遞給他一塊帕子,不聞身後斥責。耳煩得很吶。
因護他之人沒能殘喘。
從此以後便是一個人了。
要好好站起來,不能倒下,歌一曲讓人矚目,再無人忽視,再無人輕視。
方能光鮮亮麗,鳴鑼奏鼓,衣錦還鄉。
這幾天日日醒得早,王挽揚惺忪方醒時,一摸身側,卻發覺劉暇早就不在。披了衣起來,也習以為常。漱口擦面之後,換了一身整潔的新裝,自己簡單地梳了發,想同從前一般練一練劍。
搬出了一大箱子的刀劍,細細甄選之後才挑出一把最為滿意的,等到磨砺擦拭完畢之後,才揮了兩三下,就收了手。
心有異樣。
腿腳與雙手仿佛不是自己的,有多久未練了,就有多生疏。從今日起便要關起門來好好練了。
遣開了所有的宮人,王挽揚從最初的一招一式開始,腦海中迅速過着劍法與走步。當務之急并不是如何使出漂亮的招式,而是恢複從前的靈活與體力。
手抖劈不裂飄落的花葉,劃過地面起了難聽的摩擦聲。真想一把丢了劍,王挽揚面上湧起不自然的羞愧。也慶幸無人看見自己如今這副模樣。
一個多時辰後便大汗淋漓,從發頂到尾都是濕的,踏上臺階,跨翻入了木桶,一瓢一瓢地從頭澆沖涼水。
看向因練劍起了泡的手心,新生的趼是嫩的。握緊又疼痛,王挽揚心想自己竟然也開始怕痛了。
宮婢們拿來了幹淨的衣物,替她發絲打了皂角,鞋襪燃了熏香。
“啓禀娘娘,冰糖雪梨盅已經端到內殿了。”宮人在一旁道。
點了點頭說了聲知道了,王挽揚嗅了滿屋室的檀香,笑着自嘲:“我渾身都是汗臭啊,方要如此熏香。”
幾位宮人忍不住笑,有女回道:“那是男子才有,女子則是香汗。”
香汗薄衫涼,涼衫薄汗香,王挽揚心底輕喃,又垂了眼笑道:“天是熱了呀。”
當下是該抓緊時間苦練劍法了。
放下手中奏章的劉暇卻在得知她近來如此勤懇後,眼中閃過一絲的驚惶與了然,複又搖頭,唇角滿是澀意。
作者有話要說: 都是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