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局中局
顧檀令人把刺殺失敗的獵匪朱武金重新扭送到了宮中。
匪徒之輩自然是跪在高階之下,被按倒在地。
朱武金一臉固執,眼底盡是輕蔑,嘴裏叫罵:“皇族沒一個是東西!”聲音響亮得很,殿內回響。
一腔熱血的兄弟們卻在這皇宮裏連連栽了跟頭,因皇族的爾虞我詐,被陷害被威脅,因無中生有的事卻被奪了性命。
“确不是東西,”劉暇卻是笑着說,“因為孤是天子啊。”
能言善辯,巧舌如簧者如何能當一個穩重的帝王?
朱漆因夜幕深成了绛紅,窓紙透亮,月光灑落一地,朱武金擡頭望向高階之上的南嶺的陛下,猛地睜不開眼。
“孤尤為佩服你們這些重情重義之人,雖為匪暴,卻是條漢子。”
哼了一聲:“假惺惺什麽?”聽聞這位陛下喜好唱戲,眼下便是要在他面前演起來了麽?
“大膽,放肆!”靈瑾大喝了一聲。
劉暇卻讓靈瑾松開手,自己步下了臺階,在離朱武金一丈遠處停了下來。一雙龍紋長靴入眼,朱武金卻是聽身後人言:
“報仇雪恨自然是沒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可冤有頭債有主,壯士莫要尋錯了人。”顧檀亦是笑眯眯地立在他後頭,提醒了一句。
朱武金扭頭望向顧檀:“老子只信自己,你這毛還沒長齊的竹竿子走狗,想一面之詞糊弄誰大爺?”
劉暇打量一眼瘦弱的顧檀,笑:“愁嶺山陰本就是你們獵匪的地盤,自孤當政以來,素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何時追究過了?以往攔路搶劫之事也見慣不怪了。那為何齊國來的使官,偏偏在山陰被射下馬?當真不是你們貪取錢財主動相逼?”瞄了一眼朱武金,“換句話說,即便你不見錢眼開,你又如何保證手下這群兄弟無一動了貪念?”
“誰知道你是不是借齊國使臣這次機會,早想收拾我們寨的弟兄?”朱武金也不是傻子,扭回了頭,一語道破劉暇的醉翁之意。
“要收拾區區一個獵匪寨,也不必如此大動幹戈。”劉暇望向被迫跪倒的人,“孤也算是知恩圖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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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武金起先不解,爾後哼笑一聲:“虧你想得起來,也不勞當年兄弟愁嶺拼命厮殺出一條血路來。”
“若非獵匪寨,再熟悉地勢的将士們恐是都難以回避敵軍,更別說對陣了。”若非此戰大捷,兩軍亦不會簽合,劉暇又如何能擺脫質子之子的身份,衣錦還鄉呢。
朱武金理所應當地認為這是皇族欠他的,是劉暇欠整個寨子的。
見他臉色,劉暇試着問:“壯士想要什麽樣的獎賞呢?”
卻被反問道:“談什麽獎賞?豁出去的弟兄的命,又怎麽收得回來?”
劉暇抿嘴思量:“寨主死了,換你來當,不可麽?”
朱武金一聽有理,又繼續聞劉暇半是譏諷半是勸慰地道:“人總會死的,端點好酒回愁嶺,今年清明時還能敬兄弟一碗。”
有人來報,小聲與顧檀說了幾句,恰巧讓朱武金聽到了“留香醉”這酒的名字。
“壯士還想要什麽呢?我們之間本就無隔閡,誤會解開了就罷。”顧檀瞧了瞧劉暇的面色,對朱武金說,“你蓄意刺殺陛下的事兒,也就既往不咎了。”
二人倒是一唱一和,朱武金轉念一想鹬蚌相争漁翁得利亦是件好事,兄弟情義什麽的,自然也就放在了一邊,話語也軟了下來:“老子也知道寨裏是有一兩個害群之馬,收了人的錢財便私自替人辦事兒,拖了其他人下水。”
“可否說說壯士還知道些什麽?”顧檀問。
而朱武金卻是不回答,而直接問顧檀道:“瓦圖将軍真是劉慕縣主所誤殺?”
“大理寺雖經手此事,但具體事由還是梁王處置。”顧檀嘴緊得很,并不走漏風聲,卻極為擅長将人往歧途領。
“所以嘛,為何孤要将罪責怪在你們的頭上?”劉暇從旁側擊。
顯然,朱武金已經落入了設下的圈套裏。
“梁王?”他暗暗一嘆,心中大致明白了幾分。瓦圖買通寨中獵匪,派出一小只隊伍與之彙集,出于某種原由将齊國那位女官擊下馬,爾後梁王第一時間救出女官,事跡敗露瓦圖入獄,托辭将罪責全數推到獵匪上,瓦圖獄中暴斃,縣主涉嫌因此被捉拿。
這當今的帝王卻只能坐在皇位之上聽令于梁王而頒發旨意,劉慕野心大于天少不了受梁王處處戒備,即便梁王在此事上損兵折将,但卻将劉暇塑造成不思進取因美色而濫殺無辜的昏君形象,又因殁了瓦圖予以劉慕縣主一次故意殺人的重擊,自己卻某種程度上成了公正賢明的攝政王,亦是得了幾分民心。
這罪魁禍首是誰已是讓朱武金一目了然。
此夜,劉暇與顧檀三言兩語勸服獵匪,将矛頭都指向了梁王。
運了兩車留香醉的朱武金縱然有些樂不思蜀,但卻篤定了決心蓄勢一雪冤仇。
而這頭,大齊聖上樓烨的寝宮卻是燈火通明。
深夜入宮的王洛山衣衫沾了一身露,遁入夜色裏又暈染在了光火中。
“朕并不是小兒,就不要将朕蒙在鼓裏了。”樓烨對垂袖而立的王洛山道。
王洛山戚戚一笑:“被蒙在鼓裏的并不止聖上一人吶,要說被蒙騙的,算老臣一個,挽揚也能算一個。”
“怎麽說?”
“當年挽揚的母親,畫戟她并沒有交出五洲圖,就同老臣和離了。等找到挽揚時,封城戰亂,也分不清敵我,她沒留什麽話就走了。”
“王愛卿是瞧朕還年幼,要說這‘故事’給朕聽麽?”
“故事算不上,只不過是在陳述事實罷了。圖是确實不在我們手上,聖上無須擔憂。”王洛山話講得直白。
“既然沒有圖,王愛卿又如何舍得當年讓将軍去南嶺呢?”
“小姑娘當時若自己不動心思想去南嶺,又怎麽會去呢,若她要如何,老臣也攔不住。”
樓烨睥睨,望入王洛山狡黠的眼裏:“王愛卿可要管管将軍呀。”
“哪還管得動呢,老臣也一把歲數了。”王洛山端着笑,故意如此說。
樓烨卻是心底輕嘲,算是自己在此事上莽撞了些,為除門閥士族,險些斬了自己的左右臂,若是治人得當,也不怕王氏一族權傾朝野。本以為王洛山早已殁了氣焰,誰知僅僅是對趙潛的兔死狐悲,或有幾分殺雞儆猴的警醒,但卻只是一派假象。
“王愛卿是老當益壯,老骥伏枥啊。”樓烨咬着牙道。
“承蒙聖上謬贊。”王洛山淺笑。
局勢倒轉。
樓烨再度受王家牽制,擺脫不掉王家的束縛,而王洛山并無再擴張王氏一族的勢力,卻是向樓烨表明耿耿的衷心,惹得樓烨将信将疑。
是夜,收拾好行李的王挽揚早早地歇息了,然而卻難以入眠。
大黑狗像是也知道了主人要走,最近的夜裏總是發出沉沉的嗚咽。
清晨裏頭去祖祠,把門推開,讓光亮照入祠堂,為的是讓心裏頭那些悚然與悲切糅雜的情緒漂淡一些,在祖母牌前上了三炷香,小坐了一會就離開了。
前些日子已經去找過大着肚子的岳纨,聽了聽她腹中的胎兒,好似還被踢了一腳。王挽揚眼底是欽羨,而又口是心非地說:“小娃兒兩三歲前都可愛得很,長大了就熊了,但願不聒噪。”
岳纨不往心裏去,笑着說:“等将軍到了南嶺成了親,也可自己生幾個。”
“聽你這說法,好像生娃兒和玩一般,現在好吃好喝地給你養着,等臨盆了多數人都要吃苦頭的。”
“我身子康健得很,即便是頭胎,大夫都說沒問題。”
“快到生産前喂幾支人參,聽說這樣補些氣。”王挽揚特地在晏歸在場的時候提醒。
岳纨看了一眼方入屋的晏歸,對王挽揚繼續道:“啊将軍不必關心我,你此去千萬裏,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萬水千山,南疆北界,天各一方,想要多少詞就有多少的詞都能描畫身在不同邦國的人兒們。
“想見總能見着的。”王挽揚唇角一淺。
本以為會是天高雲淡,結果出發的當天确實下起了雨。春雨綿綿濕濕,渾身都是潮意。從南嶺帶來的藥包還剩下幾袋,又原封不動地裝上了計衍塵後頭的辇車上。
王洛山領着抱着大胖小子王岌的王夫人,送王挽揚到門前。
王岑替王挽揚搬了兵器箱子,行車後面是延綿的嫁妝。想起昨夜的那頓晚膳,王岑說了一句:“阿姊終于嫁了。”王挽揚瞧了他一眼,卻不見臆想中的釋然與戲谑,反倒是繼續悶頭吃飯的模樣。
“阿岑什麽時候娶親呢?”王挽揚不願這氣氛過于低落,反倒是笑着問道。
“三十而立,我還早着呢。”王岑舀了一勺湯喝。
眼看就要離開了,再埋怨的人兒也都不那麽面目可憎了。一時之間王挽揚早就不曉何去何從,随着父親的周全安排,順着他人的意思就這麽過也未嘗不是不可。
眼瞟到路上的樹與花枝,分明還是四月,楊花落了一地。
都因這風啊,将王洛山的鬓發也染白了許多,他這幾日新蓄起的胡子下的嘴動了動,王挽揚一下子竟是都恍惚得聽不出來,以一種低沉而沙啞的陌生聲音道:
“啓程吧。”
啓程了就是別離。
作者有話要說: 我寫文的時候總是忍不住站我百合CP
趙潛x王挽揚 王挽揚x岳纨 怎麽樣都可以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