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花非花
天色陰得很,分明已經是三月裏頭了,可這個冬日的氣息還未散盡,風也依舊涼飕飕的,只是在不知不覺間白天的日子變得長了些,用完晚膳天還亮着。
人說今年的冬天有五個多月了。王挽揚抱着小箱子,一股風吹來,讓人打了個寒顫,看來還不能換上春衣啊,回過頭望向他人幫忙提了一些重物,邁過門檻走出兵部。
念起方才晏歸待她與其他同僚交接好了事宜後,喚她入屋,随意談了幾句,大抵不過是走好雲雲。兩人平日裏也沒有多相處,要不是有着岳纨或是晏回這層幹系,大抵八竿子也打不着了。
晏千山是出了名的說話刻薄不中聽,人皆說他是恃才傲物,而王挽揚亦非耳順之人。因而這小小一間屋子,氣氛有些僵且不愉快。
“岳纨并不如将軍一般聰慧,将軍如若将她當做朋友,還請留心叫她莫跌入別有用心之人的股掌之中。”這個別有用心之人嘛,自然就是指王挽揚自己了。
暗嘆晏歸倒是護妻護得緊,王挽揚也沒有以王家傾頹之力拖倒晏家之意,只不過抱着他們能幫則幫的念頭,哪知晏歸立場堅定得很,堅決不趟這趟渾水。誰讓他雖披着晏氏一族世家的幌子,實則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擁皇黨。
如今王洛山以一招險棋化險為夷,晏家縱然是不給這個庇護,王家還是能□□一段時間。王挽揚眼下不願去思酌朝堂上的明争暗鬥,倒是由衷地羨慕岳纨,不谙世事活得自在。
“你家阿纨是個好姑娘。”她也想成為這般善良、寬容、大氣度與胸襟的姑娘。
若說這世上其他令她欽羨的女子,除了岳纨,還有劉慕,潇灑暢快,肆意灑脫,但也都是權勢的功勞。
就算是成為趙潛也好啊,有這個膽子欺君一回。
像她這樣是最無用的,好似中庸,實則偏激得很,不敢胡來聽憑自己的心意,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意究竟是什麽。
如她耳聰目明,卻什麽也看不清,腦子裏混沌迷惘得很。
“将軍,”馬夫還是習慣性地這般稱呼她,将王挽揚從連綿的思緒中喚了回來,“走了。”
王挽揚忙将箱箧往車廂裏頭推了推,自己踏着臺階,弓着身,爬了進去。
南嶺。
南嶺的春風總是要比大齊更暖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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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夜裏的大殿僅僅點了一盞燈,殿外的公公見時辰不早,恭請陛下歇息。而又因宮裏多了幾位妃嫔,自然又有掖庭的人問劉暇是否要翻牌子。
劉暇随手一翻,而看在眼裏的靈瑾為自家阿姊抱不平,不小心面露嗤色。
拍了拍靈瑾的肩膀,劉暇不動聲色地說:“辛苦了,早些回吧。”
靈瑾領命,順着東南宮門,沿着街市走了一圈,忽的想起了什麽,去買了一盒蒸糕。為的是帶給靈珑當做一早的吃食。
自靈珑受劉慕所迫以來,相當于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若不是侯止舟用藥及時,恐如今便只有屍骨一堆了。
靈珑,是劉慕給予劉暇的第一個下馬威。
劉暇放回了牌子,擡頭望了一眼高空的皓月,抿了抿唇角。
而王挽揚并非靈珑,劉暇也不是當時的他了。
人是會變的,或卧薪嘗膽或一蹶不振。年年歲歲花相似,同一株上的花,去年與今年的,到底是不是同一朵呢?
起駕,夜宿那位醫女瑞香處。
還摸不着頭腦為何平白地被封了妃位,瑞香倒是按往常一般,将自己的半只手臂都裹得嚴嚴實實。
大殿裏并沒有其他人,只有一位貼身的宮婢。于是瑞香大了膽子,忍不住擡頭瞧了幾眼劉暇,幾眼過後,按捺不住了私底下一貫的話痨屬性,好奇又委屈地問劉暇:“陛下還記得過年前在醫署将奴婢趕走,韓太醫見那位大齊的王大人沒泡夠時候,将我好一頓罵。”
“韓毓就這脾氣,你忍忍就是了。”劉暇倒是毫不在意小姑娘以下犯上的話語,僅當她是不懂事。
“韓太醫雖然有時候兇,但平日裏對我們都挺好噠。”
“侯止舟倒是不兇,可也沒見得他對誰好過。”劉暇笑了一聲,故意去撩小醫女的心頭肉。
“奴婢倒是覺得侯醫丞人也好啊。”
“那是你瞧不出他的壞,”劉暇望了一眼她纏着紗布的手臂,“你可是想問為何孤要冊封你?”
“對對,為什麽?”
“是他嫌你話太多。”劉暇戲谑,因此才做了這個順水人情,随便送一個小醫女過來,填充一下後宮,算幫了劉暇一個忙。
小醫女一下子沮喪了臉,心情難以平複,又想到手臂上的傷口,更是戚戚。
劉暇确喜好在別人傷口上撒鹽,多問了醫女瑞香一句:“禦藥房裏有什麽藥能祛傷疤的呢?”
以為劉暇稍稍地關心她的傷勢,瑞香說:“奴婢這條疤大抵要堅持塗膏藥三個月,才能消下去。”
“若是多年前的,極深的疤呢?”
“那要看有多深了,疤有多長多寬了。”瑞香不解地看向他。
沉吟了片刻,劉暇問:“露骨了,還能恢複如初麽?”
“難。”瑞香思忖了片刻,皺了眉頭得出了一字的結論。見劉暇眼色有些切切,于是說:“陛下身上有傷麽?不叫侯醫丞去瞧瞧麽?”摸着胳膊又道,“可韓太醫說男子漢有點疤才硬氣。姑娘家要是留了疤可就不好看了。”
劉暇心底一沉。
“要是旁人也不在意呢?”
“怎麽會不在意?非親非故的人要是知曉姑娘家家的傷痕可怖,也是要惋惜喟嘆的呀;要是身邊有這樣凄慘的姑娘,身邊人心底也不好受,也要心疼的;最難受的大約還是那姑娘自己吧。還好奴婢年紀還小恢複得快,又修習了醫術,關鍵是這傷也不深。”
“是啊,你養養就好了。”劉暇揉了揉小醫女的頭。
“啊對,清穗姐姐白日裏來看望過我,給奴婢帶了好些吃的呢。”旁邊的婢女也稍描述了下瑞香是如何大快朵頤吃得香甜的模樣。
“你改一改大口吃食的習慣吧。”話雖是對瑞香說的,劉暇卻是看了那位宮婢一眼。
宮婢連忙低下了頭。
劉暇起了個大早,移步前殿欲早朝。身邊卻匆匆跑過小太監,往遠處看了一眼,發覺是許先生。
劉暇揚了嘴向他笑了笑。
下朝後,許如莊恭候在殿前檐下,待百官差不多退盡之時,跟着跑來帶路的公公到了較為隐蔽的空殿處。
“許先生。”劉暇依舊對他尊稱。
“瓦圖事了,矛頭皆是轉向了劉慕縣主,但也總有人不平,等那位女将軍來了南嶺,是非總是少不了。”
“孤也不會閉目塞聽,被非議幾句又如何。”劉暇懇切,絲毫不顧他人眼底他的模樣好壞,與那人倒是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知道您要如此說,但眼下之際要孤得民心,還不如讓那兩位失了民心。”
許先生淡淡地道:“屆時又恐有前幾日的草寇推朝自立為王。”
“區區草寇,幾句妖言,多得是百姓不會随意被蠱惑。”劉暇看向他,別有寓意地笑,“更何況,孤相信許先生。”
許如莊見此,不動聲色地問:“陛下打算何時迎娶大齊的那位女将軍呢?”
“計衍塵讓禮部挑了個好日子,就讓他們去做了。眼下應是早就到了大齊京城罷。”
“也好。”許如轉颔首,又問:“王大人那邊如何說?”指的是王洛山。
停滞了幾秒,“孤以為許先生是最清楚的。”
“物歸原主也并非強人所難。”此時的許如莊卻是鑿鑿而言。
“孤知道了。”劉暇将目光收了回來,不願多語此事,雖知有五州圖之必要,大可保他南嶺百年的財力,然王挽揚對此知之甚少,他亦是不知從何問起,若是咄咄,怕是難以修補這早就愈演愈烈的裂痕。
許如莊是個聰明人,及時收口,卻另有牽扯道:“陛下決心讓羅淵深入虎穴麽?”
“劉慕要人,眼下孤還不得拒絕,對羅淵來說,劉慕的門下之客,又哪是什麽虎穴呢?有姑娘在的地方,在他眼裏都是溫柔鄉。”
“幼童一旦被獸哺,就再難成人。陛下應多分一只眼,羅淵亦非良善之輩,保不準會再生什麽事端。與劉慕相比,汝二人算是旗鼓相當。但明面之上,自是劉慕說話更有分量。而今梁王蟄伏許久,陛下多年的蓄勢,恐是一觸即發。”
“啊許先生莫怪孤這段時日的鋒芒畢露。”劉暇似是不以為意,亦沒有什麽可恐懼的,笑着卻說,“劉慕勢必與梁王結盟,妄圖來個吳蜀之盟,一舉攻魏。早晚梁王都會看清的,就亂下幾步棋,丢車保卒,混淆視聽罷。”
“那就随陛下的意了。”許先生颔首淺笑,又說:“昭王殿下最近總也提到陛下。”
劉暇松懈的表情一瞬間不自然:“哦,是嗎?”
“多久沒見過昭王了?”許如莊卻似一多管閑事的老婆子,不能因為他與劉卉相熟,便要硬插一手吧?
“許先生管別人什麽家事呢?”劉暇皺眉。
“陛下的家事就是國事啊。”許如莊笑。
“國事,也因由孤來管,”劉暇反向挑眉,擡眼望向一襲青衣那位,“不是麽,許先生?”
作者有話要說: 水能載舟,亦可賽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