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失職守
吃得多了,胃裏就熱了。因而王挽揚時常在想,過年不過就是為了讓清冷的寒冬稍稍溫暖一些。
然而煙火味還未消散,元宵也未嘗幾個,這個年就過完了。
照常上朝,照常行事,仿佛沒去過南嶺那一趟一般。
為感激期間卓大人的關照,便去了他府上一趟,帶了幾份薄禮去拜訪,見他一副孫兒纏膝的模樣,沒由來的有幾分眼熱。也假意忘了為何當時回大齊時他們不掉頭停車救她,是将她抛在後頭,忘了她的安慰罷。
這一位女将出生的大人,無須這些文臣替她擔憂吧?
世人皆以為她寥落得很,孑然一身也能過得爽快。雖她從前也是這般的念頭,而今這腿傷有了改善,她也與之前大不相同了,是不是對今後也有了些不切實際的過分希冀呢?
卓脩見此曉得王挽揚是個通情理的人兒,稍微有些內疚于他做了一回聖上的探子。雖然拿捏不準這位侍郎與南嶺的那位新皇到底有沒有什麽糾葛,但也如實禀報了他所見的種種。
樓烨心下有數,也可拿王挽揚此事做一做文章。
畢竟,除了趙潛之後,王洛山面上收斂,實則根基牢固,盤根錯節,亦是有王家旁系的後輩勢力暗地膨脹。樓烨可不歡喜被人蒙住雙眼又扼住腕子的感覺。
無須樓烨授意用心,身為女官,王挽揚在這朝中本就難以受待見。
方回兵部,盤查了庫內的兵器,發現少了三把刃,正是前些日子京城血案的利器。本是司庫的失職,但罪責終究會扣在王挽揚的頭上。
回京不過半月,而那案子卻是早在一月前發生。
大理寺的人幾番盤查詢問,就給她定了罪,雖說礙着王洛山的面子并無将她入獄,但卻少不了罰金與留守察看的公示。
心裏頭是莫名的焦躁,而王挽揚自身卻無可奈何,亦不敢去一求自家父親給予援手。想着若是趙潛還在,不過就是一句話兒的事。
京察铨選才過了六個多月,方升上來的官吏如今便要受罰,實為王挽揚為仕途上極大的污點,是多年來吏部都不曾見過的。
王氏一族其他的叔叔伯伯也便是看不過去,想要順手相助,卻是被大理寺倒打一耙說王家以權勢欺壓,蔑視法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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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一來,王洛山卻是不得不出面了。
王挽揚只覺得自己冤得很,放眼朝殿濟濟一堂,卻無人能公正處世,為她說一言。
大殿上的幾個字,與那金銮紅漆倒是顯得格外刺眼。
夜裏用完飯,探望過祖母後便拉了王岑一道去尋王洛山不得已相商此事,卻并未得到怪罪。
世家門閥的衰微,乃如朝代更替。
王洛山卻僅是輕輕嘆了一句,遣走了王岑。
拿開了案上的鎮紙,對王挽揚說:“将這官辭了罷。”
窮途末路,王家多她一位侍郎不多,少她一位不少。
王挽揚說不出話來,但自己并無過錯,只不過為女子,便處于最薄弱的一環,始終被人當做箭靶,衆矢之的。
“讓我再好好想想。”她這次卻是未有拒絕。
王洛山一瞬間的欣慰,想着她倒是成熟了幾分,言語愈發緩和:“這一去南嶺又幾多事端,”将案幾上的信箋遞給了王挽揚道,“若是此信落在他人手裏,後果亦是不堪設想。”
眸光落在信上熟悉的字跡上,王挽揚訝異于王洛山态度的轉換,接了過來,卻未見信箋被拆封過的模樣:“這是……?”
“收歸收,勿要回了。”王洛山提醒道。
王挽揚立在哪兒,拆了信封,認出了字形,所見的也不過是那人的片語只字,附上一句唱詞:“惟解漫天作雪飛”,以及塵封許久的梨花味。
莫名其妙。
楊花榆莢無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飛。劉暇千裏寄信,實在不似他做出來的事兒。
但念及那日一施苦肉計為求她留下的舉措,好似這一封信也沒什麽奇怪了。
腦中繁重,難以分神對此再有多想,王挽揚如今一心想表露的不悅,也算是另一種苦肉計了。
“父親,”她躊躇着開口,“祖母說,讓我将屋裏那箱子刀劍丢了,說是戾氣太重。”渴望得到半點同情與理解。
“你就順着她的性子來罷。”回應卻只有這麽一句。
王挽揚似乎有些不甘心地點道:“箱子裏還有一支畫戟呢。”
“你如今也不舞刀弄槍了,留着這些生鏽又做什麽。”片字不提她娘親。
不提就不存在了麽?
他始終無法否認的是當年讓王挽揚上戰場的原由。用以威懾南嶺軍士,用以使出方家兵陣,誰讓她長得像她娘親呢,誰讓她骨裏流着方家的血呢?
私以為王洛山一見她心裏便會生愧,于是才從不願與她多有糾葛罷?
“也是。”王挽揚默了聲,卻是心底起了諷意,“祖母叫人算的那卦與我說了,挽揚在想,是不是搬出去住為好?”
王洛山一愣,說:“實則挽揚你不必信這個,但此舉倒也算是一份孝心。”順水推舟了。
王挽揚端着笑應了下來,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屋門。
第二日便搬去了兵部官邸,報了上名兒,尋了一間空房住下了。
也全怪自己的脾氣,以為他們會将她當做一番事兒,哪料到根本不屑一顧。
除卻是在大夫府用餐與用藥,其餘時間王挽揚全窩在兵部,也算是眼不見心不煩。
而王岑來尋過王挽揚幾次,都是叫她回去陪陪祖母的。
“我身上陰氣太重,怕對祖母的病不好。”王挽揚卻是理直氣壯地反駁。明知道祖母的病情嚴峻,但卻忿意難減。
王岑無奈,亦沒有心力再與阿姊争辯,于是向她讨教了幾道律法的題目該如何做。
到了末了,王挽揚還是心軟回了一趟府上。
“今天祖母胃口比往常好些。”
躺在床上唇色發白的祖母看了一眼她,眼睛也不睜開,舌苔厚重地道:“還會好麽?”喘了好久的氣,是連說話都嫌累了。
王挽揚咽下喉中的不适,看着她:“當然啊,多吃點就有力氣了。”
金爐香盡漏聲殘,剪剪輕風陣陣寒。
心口壓抑地出了門,夜深露重,東風覆面,揚起轎子上的簾子。
在兵部停下,望見英氣十足的婦人的小腹微凸,步伐快得卻好似不像有了身孕。
“快點。”岳纨喊着催促身後的晏歸。
一轉身卻瞧見了剛下車的王挽揚。
“将軍?”
“這麽晚回去?”、“這麽晚還來?”兩句話同時從兩人口中說出。
王挽揚愁眉微展,望向晏歸與岳纨。
“這些日子我住在兵部。”
晏歸聞言有些詫異,他素來不與人多有深交,也從不過問同僚的瑣事,自然不知道王挽揚的近況。
岳纨看了晏歸一眼,問王挽揚道:“将軍現下有空麽?”
王挽揚笑:“要來喝一杯茶嗎?”
晏歸先顧自己回了去,說留了馬車讓岳纨等會聊興了後回府也不遲。
“啊他人還這樣。”岳纨瞅着王挽揚,眼底餘光瞥向離開的晏歸的背影,笑着道。
不見岳纨有半分抱怨與惱意,王挽揚亦是了解晏歸不大願意攙和她們的談話。
“帶我去瞧一瞧将軍的新住所吧。”
這次卻是輪到王挽揚挽上岳纨的手了。
“別埋汰我了,還叫什麽将軍啊,”跨過一個門檻,“阿纨你有身孕了就走慢些。”
“現在胎都穩啦,不要緊。”
月落一地霜,推開木門,手指尖落了些塵,一入兵部後頭的這間寝屋,夜裏還是感到有些冷。
王挽揚燃了燈,抱出了暖爐點上,又煮了一壺新茶。
“屋子也幹淨得很,倒也符合挽揚你的秉性。”
“我不曉得你忌不忌口,”王挽揚端出了一疊子杏花酥,瞧着岳纨的肚子又問,“幾個月了?”
“三個月?可看上去好像有五六個月了。”
“說不定是孿生胎呢。”王挽揚揶揄,“我不在的這段日子,竟是發生了好些事兒。”
“那也無須向将軍你一一回禀呀哈哈。”岳纨臉一紅,笑,“為什麽住過來了呢?怎麽了呢?”
“也沒什麽,一個人住着清靜些。”王挽揚淺笑。
遂岳纨不再多問,嘗了幾塊酥,“這麽晚了還吃,我卻都不覺飽,總感到餓着,”喝了一口茶,再擡眼望向王挽揚,心緒幾番起伏,卻有些擔心地将心頭所憂道出:“晏歸可是有為難你們?我僅聽說上頭打壓世家嚴了些。”
搖了搖頭,“你就莫要操心,板上釘釘的事兒,也非他能左右,所幸的是晏家不受牽連,晏将軍也好,晏回也罷,都是急流勇退、懂得揣度局勢之人。”
“沒仗可打了,自然就收斂,晏家畢竟是武家出身,聖上還會讓着三分。”岳纨也皺了眉。
“做文場的王家則難以全身而退了。”王挽揚嘆,看向她道,“我爹讓我辭官,我卻覺一損俱損,千裏之堤,難不成真要從我這而潰麽?倒也真是高看我王挽揚了。辭不辭也沒什麽大的差別。只是,對阿岑倒是有些可惜。”
“王岑用功,有上進心是好。而或許事兒沒你想得那麽糟呢?門閥士族哪是一朝一夕便能……。”
“一朝失勢,于世家而言便是多年心血付之一炬。”王挽揚言語清淡,好似局外人般,“阿纨你也不用過意不去,今天這事若不是晏歸來辦,也會有其他人來。”
岳纨卻因這話越覺不好意思。
“這個朝堂裏,縱然我爹的門生極多,但見風使舵的人更多。大家都是為了保全自身,難免誤傷傷人。”王挽揚笑。
“可軍中大家卻都相處極好,并沒有什麽隔閡。”岳纨自然不懂。
“那是阿纨性子好,從不以壞心去揣測人。”
岳纨聲音和緩了下來:“正是因為此,晏歸那家夥總說我愚鈍。”
“哈哈哈哈,”王挽揚悵然笑道,“軍裏也是有人刻意刁難的,樹大招風,怪王家樹敵太多,怪我是個女子,什麽都能成了過錯。”
“別這樣說。”岳纨心糾。
“講個事實罷了。”王挽揚替岳纨又傾滿了茶。
淺茶滿酒。
岳纨卻從來不知什麽“茶滿欺人,酒滿敬人。”之類的話兒,就是一個勁地心疼眼前的這位王大人。
王挽揚小啜一口有些燙的茶水,心想晏歸又能幫他們幾分呢?
山将崩,即便螳臂當車也能稍稍緩一緩時間。
作者有話要說: 紀念自己男友力爆棚的一天2016.5.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