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入膏肓
城門大開,漫天飛雪。
回頭一顧,無人相送。
潛意識地繞開去時的那條道,不想再牽連上被擊下馬的事端。
去時梁王遣人驅車随王挽揚歸齊,劉慕則是貼心地對她講:“冬日行路不便,把俞枳帶上,也好有個照應。”
看向俞枳,而他不拒絕,問了問他的意願,卻聞他言:“都聽大人的。”
帶他來又做什麽呢?即便是下仆,卻也非大齊人,若同她一道回了京城,怕是他再難回故裏了。
于是道:“我自己走。”
因而王挽揚的這個年,就僅僅是與馬夫二人,在路上過的。
吃過一盤熱騰騰的餃子,就算是去日的歸宿。
年初三趕回了大齊,見一路的紅燈籠高挂,道上都是鞭炮的碎紙屑。
無人問津,無人來迎。
滿懷希冀地想着,或許王洛山還有第三封書信未寄到南嶺,她就此錯過了接迎的隊伍?
小厮打開了門,滿眼驚異,發覺是自家小姐回來了。
她下馬車見了這個表情,王挽揚心裏頭也不是什麽滋味。而從門中鑽出來的大黑狗,聞到這一身濃郁的藥味,扭頭而走。
這個形單影只從他國摸索回京城的昔日使臣,別了六個月,就連一直養着的大黑都不認得她了。
麻煩馬夫替她搬下幾擔子重的草藥,請他歇息一晚,明早再會南嶺亦是不遲。一摸袖袋,裏頭的幾張處方依舊工工整整地貼着袖子,又掏出了一錠銀子作為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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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門小厮通報了府裏管事的王狀,王挽揚方把東西放下,王狀就叫人來通知:“老爺叫小姐先去拜見老夫人。”
颔了颔首。
還未換衣服,就徑直到了祖母的院子裏頭。
彼時神清氣爽的那位老人家,如今卻面色泛黃,一臉恹恹地靠坐在床上。
王挽揚覺得她瘦了許多,然而她知道這種話是斷然不能說的。
“你去做了什麽啊,這麽久都不回家?”攥上王挽揚的手。
知道祖母是在怪罪她流連南嶺時日太久,王挽揚踟蹰着開口:“這不是回來了麽。”
“犟脾氣。”祖母分明沒力氣,累得閉上眼,卻又哼聲,“走路走得來了麽?你爹說南嶺藥好。”
雖然聞言不怎麽愉悅,但見祖母這副病恹恹的模樣,王挽揚還是軟了語氣,“稍微好一些,他們說還得休養。”看了一眼祖母握住她的手,道,“我向南嶺的太醫讨了一個方子,想來對祖母的身子或許有用些。”
“挽揚真是有心了。”嗅到她身上的中草藥味道,祖母皺了眉頭覺得難聞,睜了一小會眼看她,“也不換身衣服?”
“方才太急了。”沒有聽到意想之中的怪罪。
“對了,要同你商量個事,”祖母又阖上了眼說道,“不過挽揚你素來懂事,想也不會不答應祖母。”
“您說。”
“我這也躺了三個月了,惠如的乳娘到廟裏去給我算了一卦,說是家中陰氣太重。估摸着是大姑娘還沒嫁人,待在這府裏抵了陽。何況你屋子那些個兵器刀劍的,都是沾了血的戾氣。我不曉得該不該信,挽揚你說怎麽好?”
“可這三個月裏頭,我并不在府裏啊。”王挽揚覺得無理取鬧,氣從中來,卻又不好發作。
“我也是這般想,可人都說那個廟的半仙算得極為準。祖母在想啊,你把那些刀劍都丢了吧,如果不願意,就先莫要放在家中。另外,即便那人沒說,祖母也在想挽揚的婚事。”
又能如何呢,眼下若是光顧了自己,會被人指責埋汰的不孝。
“我曉得了,”王挽揚說,“把那些兵器什麽的放到兵部裏去鎖着好了。”
“婚事也該定下來了。”
都沒有說親的人了,定什麽婚啊。
“嗯。”
“愁呀,這個年紀。吏部的孫大人的侄兒倒是與你年紀相當,但遲遲不成婚,也怕是有什麽隐疾……”
大丫鬟綠袖說到了服藥的時候,王挽揚便趕緊起了身讓其伺候祖母。
見她吞咽了藥丸,飲完了水,祖母欲說什麽,王挽揚卻道:“祖母我先回去了,到午時了,就不打擾您歇息。”
祖母點點頭,也就作罷,而嘴裏卻依舊不饒人:“我就要死了,能不能就讓我高興一下?”
王挽揚也沒料到祖母一下子這麽大脾氣,愣在原地,連勸慰的話也不會說了,心裏卻是翻滾着的憤惱,随後又是無止境的酸楚。
回了屋,小郭子替她端了熱好的飯菜,畢竟還在過年頭上,都是些大魚大肉。
三年前南嶺質子等衆人歸故裏,樹倒猢狲散,王挽揚就從原本的質子府裏買來了小郭子當做小厮。
想想自己也真傻,留着這麽一個不尴不尬的小厮做什麽。
吃完後,王挽揚換了一身暖和些的袍子,讓人把那箱子刀劍搬到轎子上,自己也坐了上去,出了府門,到兵部把通牒呈遞了上去,也算是告知上頭自己算是終于回了京城。
才年初三啊,兵部就寥寥幾人當值,以他們拖沓的作風,她回來的消息估計要到初七方能被樓烨獲曉。
乘着轎子在京城裏兜了一圈風,王挽揚就感到有些累了,方入府門就恰巧遇上了前來拜訪且許久不見的顧堯,以及……他的妻子?
大概是二人相見有些難堪,顧堯問了聲好,讓王挽揚先進去。一旁的妻子嬌小玲珑,一手攥着顧堯的棉袖子,小心地瞧了王挽揚一眼。
“顧公子與夫人請進吧。”王挽揚也要擺出待客之道。
到了前堂王洛山看他們竟是一起過來的,微微一怔,複又和緩了面色,笑說過年還拿什麽禮啊。王挽揚心裏想着吏部若是盯上了誰,即便是再薄的禮也能被記上一筆,莫須有的事兒近日也見得多了。
幸好王岑從前堂走過,王挽揚忙得了機會跟了他出去,也不算太失禮。
拍了王岑的肩,卻見他有些暗惱:“阿姊回來了啊?”
“最近忙什麽呢?”王挽揚笑道。
王岑垂了目:“上次考課沒得第,爹讓我多多複習律法。”
“不是還有三年時間吶。”王挽揚有些訝異。
王岑瞟了王挽揚一眼,不愉地說:“總之是要看起來了。”
王挽揚大概明白王岑是不甘心,想着同年備考,阿姊能升,為何自己被比了下去。
“那阿岑肯定能擢升。”
不知道是不是被誤聽成了嘲諷的語氣,王岑卻是想甩開王挽揚顧自己走了。然而王挽揚立馬逮住他,卻被王岑用以奇怪的目光所打量:“你的腿?”
“養好了些。”王挽揚笑笑,稍微不自在地藏掖了下右膝。
而王岑面上不知是哭還是笑,把喉口那句:“摔了兩次馬了,若真全然恢複,他就去南嶺學醫。”吞了下去。
總歸走起路來還是有些別扭,要是在歸途上不長期蜷着腿避讓藥箱子,說不定能更好一些。
王岑複道:“你去看過祖母了麽?”
“看過了,很瘦啊。”王挽揚嘆息,“就沒好轉的麽?”
“叫了周太醫都搖頭說沒得治。”
周太醫是朝內外被公認的醫術最佳的太醫,王挽揚聞言皺了眉:“肝病若是疼起來……”被王岑打斷,“希望能不受折磨。”
原以為祖母得的僅僅就是信中的風寒,哪料到這書信并非逼她回來的幌子,王挽揚倒是有幾許自責,是她将人心又想得險惡了。
望了一眼王岑,她繼續說:“阿岑長大了啊,這幾個月。”
“那你呢?”話底裏是問她見到日思夜想的人了麽,竟被一眼看穿。
笑了笑:“大抵還很幼稚。”
“爹說你六個月不曾寄回來一封。”頗有些怪罪之意。
王挽揚難得好脾氣:“你們不也就寫了兩封,都是叫我快點回來的。”
兩人走在庑廊下面,府內院子角落裏還堆着些雪。
“爹生了好多白發。”王岑突然道。
“你煽情什麽?”王挽揚笑。
“祖母說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見你嫁出去的那一天。”
“她也不同我說,和你說什麽。”語氣漸緩漸沉。
“大概我是孫子,你是孫女罷。”王岑嘚瑟,卻是一臉苦笑。
王挽揚刻意壓下這句話題,面上好似釋然,又道:“你有誰相中了要說給我聽麽?”
“我可做不來媒。”王岑推脫。
“那就不要多管閑事。”呀,這一句說得又過分了。
“誰多管閑事,只不過是為你擔憂罷了,你瞧顧堯都成婚了。”
吞了口口水,王挽揚道:“這天底下的人必須成親麽?”
“生什麽氣啊,不想祖母留什麽遺憾嘛。”
王挽揚突然嚴肅了起來:“你這句話講得好似她時日不多,不可以亂說的。”
“是阿姊你非要這麽想,你還說出口。”
“若不像他們那樣催我,我教你如何溫習考課。”王挽揚試着勸誘。
“怕我忍不住。”王岑有些犯愁。
望着俨然成人了的阿弟,幾年時間不知不覺拉近了彼此的關系,王挽揚幾許感嘆。此時此刻的她或許是還體會不到他人生離死別的凝重,亦不知之後的日子究竟如何過,王挽揚倒是有幾分豁然,好像不必被煩心事困擾,也不用對舊事擔憂。
“等會去放鞭炮吧。”王挽揚望着屋檐下凝成的冰柱,笑着和王岑說。
卻是被嫌棄地反問:“你幾歲了?”
正月十五又下了一場雪,這個年很快就過去了,祖母的病一直不見好,如今已經徹底下不了床了。
那張千裏迢迢從南嶺帶來的治療風寒的藥箋,遞給王洛山過目後,早就不知被放到哪裏積塵埃了。
王挽揚有些內疚當時以為祖母的風寒不過是催她回來的托辭。
但如果祖母不生了這個肝病,他們也就不會挂念起她,更不會寫書信讓她趕回來了吧。
無論在朝堂還是在這偌大的府中,皆沒有她的容身之處啊。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在床上躺了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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