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唱雙簧
新換的太醫丞話兒說得少,半日相處下來,除卻必要的應答,再無多言。王挽揚與韓毓相處得久了,寡言少語的氣氛倒顯得有些尴尬,總想說些什麽,又找不到開口的話。
好半天終于想了一出,就向太醫丞讨了治濕寒的幾味藥與方子,思及可等回去了帶給病中的祖母。如此,王洛山對她的成見也會少一些。
而這日的太醫丞令人搬進屋子一臺底下有輪的推椅,王挽揚胸臆中的愠意與失望在聽他說“王大人可以坐上去試試”而一點就炸了開來。
努力依憑自己的力氣,雙手撐在床沿,立了起來。好似在說并不需要這樣的東西,又是誰自作主張,誰如此看輕了她?如今這副模樣,怎的也算不上殘廢了罷?
幸好俞枳瞧出了王挽揚眼底中的不悅,揮去了這位将被遷怒的太醫丞。
俞枳将椅子收起,放在王挽揚目光無法涉及的地方,背着身子道:“如今走起路來是有些麻煩,但大人大可放心太醫署的醫術,其實有了這椅子也方便許多,枳可推大人出去走走。”
如果這是在大齊,王挽揚會立刻拒絕,本就行路不便,如今若是坐了這推椅,誰見了都會以為自己是連站都站不起來了。然而現下是在南嶺,即便如此遭了路人的眼,他們也不會知曉她是誰,也不會有多難堪。
俞枳所言确有道理,王挽揚想了想,收斂了怒容與陰郁,望了一眼難得的晴空,說:“也好。”
午後俞枳替王挽揚安排了車馬,推着她出了府門,上馬車之前也未有踟蹰,看着王挽揚,道了一句:“得罪了。”
而王挽揚還未意識過來,正沉湎于腳下陰影時,便被俞枳連人帶車一道擡起,輕輕松松地放入偌大的車廂裏。
車簾剛放下,梁王府正門便停了一輛轎子,王挽揚聽見動靜,捏住了右側的窗簾的一角,悄悄向外瞧去。
只見轎上下來一極為面熟之人,遠遠聽小厮通報,是昭王。
昭王?王挽揚腦中回旋這二字,待自己所乘這輛馬車已行駛出一段距離,才想起這位昭王便是劉暇的父王,王爺劉卉。
想着方才應問一聲好才是,不然會不會不大妥當呢?
俞枳隔着車簾,輕聲問她:“可要尋一處地方停車,下來走走?”
王挽揚卻并沒有應聲,俞枳也就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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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開了窗簾,将之用鈎子挂起,就先探出頭來望一望南嶺京都街肆的模樣。
劉卉下了轎,見府門竟然還有一輛馬車,低頭問了問身側之人。
答曰:“是南嶺受了埋伏的那位使臣。”
劉卉望向那輛偌大的馬車,撇了撇嘴。
入了廳堂,劉卉坐了下來,等待梁王出來迎客,椅子都還未坐熱,便有人匆匆向梁王來報,瓦圖暴斃于獄中。
劉卉聞外頭聲響,一時腦子千轉,見梁王踏過門檻,猛地擡頭,堪堪一笑:“小晖兒今日是看不成了。”
梁王皺了深深的眉頭,望向劉卉嘆了一句,心中情緒複雜,硬生生地将“你兒子做的好事”換成了“改日再來罷”。
劉卉胸中沉悶,低喃:“拴不住啊。”
鳥爪上的那根長繩,一早就被處心積慮地扯斷了罷。
梁王遣人給大理寺卿送去口信,無論如何要他來會一面。審訊這個案子的官員究竟是何許人也,也是時候理一理錯綜的雜碎了。
直接與此事相關的小吏跪在梁王跟前不起來,被責問道有誰來看過瓦圖,那人卻是支支吾吾,害怕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倒是說啊。”大理寺卿急得踢了一腳埋頭跪着的小吏。
“是……是……劉慕縣主來過。”
大理寺卿聞此啞了聲,驚惶地不敢再看梁王。
劉広緊握的手指被玉扳指膈得生疼,指關節磕在一旁的紫木案幾上,卻不自知。念及方才劉卉臨走前的那一句低語,警惕戒備了許久的雛鳥兒,倒是一起撲了翅騰飛了。
劉慕六親如此冷淡,梁王怎的也打不出親情的牌子來化解這幹戈,何況眼下又有了小郡王劉晖,縱然劉慕是他的女兒,卻也是更為棘手。
梁王始終對之留有餘地,而劉慕卻是從不顧及私情。
第二日的早朝還未開始,便弄得是人心惶惶。
幾多的當朝官吏皆議論着瓦圖的死訊,已不是“蹊跷”二字便能道明。
最為明哲保身的道理不過是噤口,但較大多數人而言,單這一點都難以做到。
劉暇位于高階,卻對衆朝臣的言語充耳不聞,通報了此事,收回了瓦圖的兵權後,當衆将查清其殁于刑部的案子交給梁王處置,又是讓人匪夷所思。
許先生聽此,看了梁王的面色一眼。
腦筋轉得快的人,又開始揣摩瓦圖之死與梁王的厲害幹系,下了朝便暗暗地打聽,有甚者則是直接尋了大理寺卿,言明此事他可替梁王效勞。
即便是暮秋,而南嶺的秋天日頭足,風也不似在大齊一般蕭瑟。王挽揚出了幾次門感覺甚是不錯,俞枳向劉慕講了之後,便得令日日帶她去逛一圈。
劉慕飽受梁王苛責,但梁王卻無法從根處動她,只能壓制她底下人的行事,派人私底下加重對她的監視。
哪知來報的都是些淫靡的瑣事,梁王愈發皺緊了眉頭,一時間卻不得剔除她門下的文士,頗為頭疼。
雖然已是十二月,這日卻尤為天朗氣清,風和日麗。王挽揚竟然開口向俞枳要求下馬車,實為不易。
離了鬧市,俞枳便推了王挽揚往曲徑通幽處走走,有一搭沒一搭地戲談幾句。傍晚時分,風有些大了,就推她回馬車的原處。
王挽揚一愣神,回首卻發覺身後不見俞枳蹤影,而馬車裏伸出一只手來拉開了簾子,手的主人露出一雙狡黠的眸。
王挽揚心下一怔。
那人卻顧自下了馬車,徒手攬住了王挽揚的後背與屈膝,一把從輪椅上抱起她,蹬上車,輕輕将她放下,又把推椅拎了起來,放在車簾外頭,曲身入了溫暖的廂內。
一室的晦暗昏黃,光暈黯淡,眼底卻依稀若有光。将王挽揚的頭靠在自己身上,悄聲質問道:“你與俞枳相處的不錯?”
王挽揚兀的推開了劉暇,胯骨處因動作大了而略有牽動,微微發疼,劉暇看在眼裏說:“看來我不該問這個。”
王挽揚望入劉暇嬉笑的眼裏,嚴肅而認真地道:“這輪椅是什麽意思?”
劉暇面上的揶揄皆數散去,拉了她的手,說:“未曾想要你難堪。”
“早些适應了這椅子,今後也會習慣不是?”王挽揚細眉起皺,反問。
劉暇面上稍變,攥着王挽揚的手又緊了些道:“從來沒有的事,這麽多日下來,你可覺身子還有不适?腿腳比之從前可有力些?”
“你當真是在問我?”王挽揚薄怒湧起,清淡地反笑出來。
明明白白地知道此時此刻的自己根本不如從前,立都無法直立起來,腿腳又怎會有力。
劉暇捕捉到王挽揚的不悅,亦是發覺自己的言辭被她所誤解,心頭微疼說:“送你輪椅不過是想讓你多出去走走。”
王挽揚輕嘆一聲,咬着牙說:“如果往後此生都無法正常行走,我會一直怪罪怨恨你。”
“如此念念不忘啊……”劉暇知王挽揚對自己的腿腳之傷極為敏感,也不止一次地向她保證一切皆會痊愈。而王挽揚始終不肯相信他,唯今只有等待她好起來的那一日,“會好的。”
王挽揚卻像是被“會好的”這三個字蟄疼了痛楚,心情不願平靜。
不會好的。幾年前就屢次聽這樣的安慰,可安慰終究只是安慰,寬慰不了她的。
“你不會懂,他人眼裏我首先不過一介女流,如今又徹徹底底是個殘廢。誰會将我放在眼裏?”她是多辛苦才攀爬至厮,回了南嶺還得遭人眼色。好不容易搭起來了堡壘又一擊崩塌,她已經有些厭倦,甚至是灰心喪氣了。
“王挽揚你怨恨不了我的,”劉暇話語铮铮,不容許她繼續地自暴自棄,“當初瓦圖一箭穿你胫,現在他死了。”
“死……了?”王挽揚胸口一悶,不敢置信地看向劉暇,是何等的嚣張與乖戾,心頭勻上點點酸楚。
她對瓦圖的死活其實早就置之度外,他死也不能換回她的康健。只是這話從劉暇嘴裏所出,擺明了是劉暇取了他的性命,王挽揚心頭腦海的那個人兒早就變了個徹底,全然不一樣了。
又或者是,她自始至終都沒有真正認識過他。
窗簾微動,馬車外頭腳步聲明顯,應是替王挽揚驅車而來的馬夫。劉暇蹙了眉,神色複雜且詭秘,向着王挽揚道出了一句:
“算是報仇雪恨,你高不高興呢?”
王挽揚努力憑着心神,對眼前之人的這句話生起了滿滿的厭惡,克制着自己言語間的不悅,不敢相信且疾首地問:“瓦圖不是你南嶺的大将麽?他殁了,誰來司戎呢?”
一廂的陰翳,詫異與酸疼的氣氛不可捉摸。縱是二人再如何親密無間,心底到底是隔開了鴻溝。
萬丈的鴻溝不可跨。
與君同渡舟,達岸各自歸。
不過是一程的山水,一程的路途,還是得別離,他倆原來并不是一類的人兒。
誰來司戎,誰來執虎符,誰來指揮萬千的兵馬?劉暇目光鎖住她的眼眸:
“你留下來,做這大将好不好?”
王挽揚喉頭滾動,不明白此人為何胡鬧荒唐至斯。她能想象出那群起而攻之的場面,她被萬箭穿心的痛楚。
她一把甩開他的手。
暖爐青煙袅袅升,遮擋住本就暗淡的視線,不去看他的臉更好,如此便不會被蠱惑。
靜默許久,直至劉暇再度牽起她的手,眼底的萬千思緒皆由雙目傳遞。王挽揚才一瞬間清醒過來,意識到這車廂四周并不止他二人。
寒意沁涼。
攤開劉暇的手,用如何也捂不暖的指尖在他手心迅速寫了一個“梁”字,以示詢問。
劉暇淺笑颔首,些許動容。
聽王挽揚狠了聲道:“你走,不送。”
作者有話要說: 勞動節快樂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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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去喝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