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狂女子
冷汗漣漣,從骨頭裏傳來隐隐的刺痛感。
将她送往梁王府的過程中,王挽揚自始至終都是醒着的,卻閉着眼緊蹙着眉頭。
不明白。
不明白為何在等到她跌倒在地,不得動彈之後,前來救援的隊伍如此迅速,爾後才聽有人打鬥。
她聽不大清他們輕聲交談了些什麽,只曉得自己被擡上了馬車,又被送去了這位攝政王的府上。
直至,一個較為熟悉的聲音對她說了話後,王挽揚方是稍稍睜開了眼:“別裝睡了。”
侯止舟。
想弄個清楚為何她會被梁王所救,又為何會被人刺殺,可腦中難有清明,下意識地思忖着,試問眼前這個或許可以一信的人,迷糊張了口問:“我……究竟怎麽回事?”
“在下只負責行醫,”侯止舟展開排好針的布包,取出一只針,對王挽揚說,“王大人你落了馬,胯骨折了。大抵要先躺半個月,暫時無法下床。”
王挽揚本是倦意上湧,卻被侯止舟一針紮醒了過來。
“因其他穴位在股骨部,在下無法下針,明日将換韓太醫過來,”侯止舟拿出了一盒黑玉斷續膏放在一邊,收好了藥箱,又提筆寫了一張處方箋,“方才這一針僅為止痛,王大人可暫且小憩一下。”
見王挽揚依舊看向他,侯止舟撇嘴輕聲道:“你明早用完湯藥,便塗抹這個膏,韓太醫會為你正骨頭的位。”望向她停留在他面上的眼神,又添了一句,“是陛下讓我來的。”
“誰問這個了,”王挽揚垂目,打發人趕緊離開,“我要睡了。”拉了褥子,躺了回去。
侯止舟走後,屋內的門被關上。
此夜卻是如白,堂前的光透過窗紙,照印到王挽揚的床底的靴下。
王挽揚阖上了雙眼,眼前漆黑一片,腦中思緒卻是萬千,各種畫面、碎片交織,斷斷續續,不知是陳舊的夢靥還是沉重的回憶,記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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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落地的那一瞬,她未有疼痛,只是跌陷入了厚厚的積雪裏頭。
一手撐地,濕涼切膚,久而久之便不覺透徹的冰寒,反而手心如火灼,隐隐地生辣。
冬夜裏的雪紛紛揚揚,如鵝毛如大席。
擡頭,便有雪花輕停于面,随後融化成漬。
有人扶住她的手,被她再一次地推開。
那個人眼底沁涼,如冬日般無有生機,望着她,唇線生白,索性直挺挺地躺在了雪地上。
她好不容易靠自己,重新站了起來,擡面看向一片純白的遠方。
山頭堆雪,卻逐漸湮沒在視線裏,身周皆是全白。
她要走,她知道自己要走。
眼睫結了霜,睜眼擡眼都是費力,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地裏蹒跚踟蹰,往前走,腳步愈發快了起來。
而右腳被一股力量握住,硬生生地扯她下來。
本就沒有力氣,她因此雙手還掙紮着伸向前,膝頭卻跪在雪上,撲倒不斷下陷的模樣。
臉貼着白雪,面上發燙。
一瞬間腦內一根弦斷了,大抵是萬念俱灰。
已經沒有多餘的力量再将他蹬開了。
他要留,為何還要她留下。
劉慕推了門入安置王挽揚的這間廂房。
站在床榻邊上,抱着臂看向她。
汗漬從額頭滲出,埋在被褥裏的面色亦是不佳,整張臉都有些微微泛白。
半夢半醒之間,聽到了開門的聲音,覺察到有目光流連在面上,王挽揚惺忪醒睜了眼,模糊中發覺來人竟然是這位縣主。
“呀你醒了,”劉慕俯了身子問,“坐得起來麽?”
顯然不能。
王挽揚瞄了一眼劉慕淡淡道:“我倒想。”
劉慕顯然是被這句回話樂到了,笑着說:“王大人你如今還擔着使臣的身份,怎敢與本縣主如此說話。”
“微臣不敢。”王挽揚聞言這位縣主亦是一位做事頗為大膽,且絲毫不顧及他人目光的女子,便不曉得她來探望她的用意。
“不敢麽?”劉慕輕笑問道,“你是敗了瓦圖的那位齊國女将?”
王挽揚抿了唇,素眼望向她。
“劉慕着實佩服,但要多言一句,縱是太平年間,也要多加小心呢。”
兩句話,鋒芒暗指瓦圖,王挽揚裝糊塗:“怪我一時興起,下了馬車,這才被跌了跤。是……要多謝縣主出手相救。”
裝作不曉得這裏是什麽地方,亦不明白為何自己會落馬,根本聽不懂劉慕的意有所指。
“哈,并非是我,是父王的屬下搭救,連夜送王大人回了京都,傳了醫官前來就治。”劉慕瞟了一眼她木然的神色,“王大人真是幸運,能及時被發現。”
“那也要多謝梁王了。”王挽揚說完面帶抱歉,又對劉慕道自己無法下榻行禮,提到了方才說的幸運,王挽揚憨笑道:“大概家中祖母在我走之前,亦是向佛祖求了一路平安的願罷。”
“佛祖真有這麽靈?”劉慕好似眸光一亮,但心底卻是不滿王挽揚明知卻故意的藏掖,“父王朝事繁忙,便不來探望,王大人也要注意身體,好好養傷。”
劉慕令人倒了茶水,遞給王挽揚讓她喝下,又說:“這傷恐是要躺上十天半月,王大人你要是乏味了,就讓吩咐婢女替你解樂。”
“謝縣主關心。”王挽揚颔首。
“你與我年齡相當,我若得了閑,定會多來探訪,莫要嫌本縣主叨擾。”
“自然不會。”
然而在床上躺了四五天,劉慕并沒有經常來訪,梁王一次都無。言語乍然是好聽,但也僅僅是做足了冠冕堂皇。韓毓倒是天天都來替王挽揚換藥,幾個婢女也是被她使喚得極為熟絡,大小解這般的事兒,還得勞煩她們攙扶王挽揚下床。
黑玉斷續膏是極為好用,正骨之後用了三日,王挽揚便可試着靠坐在床上,遣人拿了筆墨,想着理應寫上這麽一份書信,寄回大齊告知父親與祖母無須擔心。幾次提筆措辭不成,王挽揚便扯了宣紙,改為畫小人兒了。
侯止舟時而也随着韓毓一道來梁王府上,在韓毓問切之後調換調理方子之時,順便治右腿胫骨。王挽揚本是想新傷舊傷一起治了,等相安無事地度過這幾個月,再回大齊,而日子總歸事與願違。
大半個月後,小郡王滿月了。
“他們不讓我抱阿弟,說本縣主手勢不對,還催着我趕了緊兒地成婚,先學學如何抱孩子。五妹的婚事倒是将近了。”劉慕看向院子外頭挂上了長串燈籠,一派喜慶之色。
“縣主為何也不成親?”王挽揚有一句沒一句地答着。
“這南嶺的男子皆不在我眼裏。”劉慕狂妄地放了話,惹了王挽揚暗自一驚。
倒是自傲得很吶。
“王大人是在取笑我?”
“不敢不敢,天底下少有人能攀得上縣主。”
“王大人這是奉承?”
“哪有哪有。”王挽揚阖上了婢女替她拿來的《逍遙令》,放在枕頭邊上,盯着與劉暇有幾分相像的劉慕的側臉,道:“微臣也有弟弟,一個比我小了七八歲,一個快四歲了。”
“本縣主這個阿弟小得可喚我一聲娘了。”劉慕毫不避諱禮法地說笑。
“家中人丁興旺,總是熱鬧些好。”王挽揚覺察到了劉慕頗為厭煩的情緒,因循禮制地回道。
劉慕聞她如此說,不置可否,卻是想自己生在了皇孫貴胄家。
“誠然啊,幾位姐姐都嫁了人,自皇兄回了南嶺,有個能說話與玩樂的人兒,我也愉快一些,到底是家人。”劉慕笑了笑,眼底卻緩緩審視着王挽揚,“這段時日我與大人說話如此欣悅,真真是想若王大人也同本縣主是一家子人便好。”
如何能成親眷?眼下,劉慕卻只有劉暇這一位皇兄了。
王挽揚摸着書冊的指尖動了動,擡眼淺笑:“縣主如此厚愛,微臣不敢當。”換言又補了一句,“家中早早為我定了親事,遲早要回大齊的,看來不能常伴縣主解乏了。”
劉慕卻是一臉遺憾的模樣,叫人看了便以為是她的如意算盤恐是要落空了。
“聽皇兄說,從前在齊國,你同他相識?”劉慕瞥了一眼王挽揚枕邊的書,“此次王大人落了馬,他亦是頗為擔心。”
王挽揚似是自嘲:“當年戰事未定,微臣不得不領軍戰嶺,陛下又不得不留守大齊京城,他心系南嶺,如我一般的這一個敵将,又怎會不知?大抵對我這個将領恨之入骨了吧。”
“哈哈王大人講得都是實話。”
“因戰事傷了百千南嶺将士,家破人亡,微臣自是惶恐,本也再無臉對面南嶺人。”
“王大人可是要負荊請罪?”劉慕不見悲戚,而是打趣,“都是舊事,就不必再提了。瓦圖的戰術我曉得,無法用降,因而死傷難免。再者說,兩國紛争多少年了,不是一朝一夕就可迎刃而解。如今難得有太平相,是我們的福氣。奪幾座城池哪有人心重要呢,若為百姓謀福,使生靈再無塗炭,一國更需明君。”
失人心則失天下,大抵是對先皇頗為不滿,劉慕掩着諷意,王挽揚卻在思酌,這位縣主究竟站在什麽樣的立場。
劉慕笑自己多言,但又暗暗試圖拉近與王挽揚的距離:“齊國的聖上大抵也是為了平緩兩邦之誼才令王大人這樣特殊身份的人,來南嶺送兵戎的罷。不谙此理的人才會以為是挑釁,于是冤冤相報。”
從王挽揚的院子走了出來,劉慕望向梧桐落了一地的葉,若有所思地泛起了笑意,而卻被身後人打斷:
“你倒是走動得頻繁。”梁王面色不悅。
“父王您憂煩朝政,女兒不過是替您前去,不想怠慢來的客人。”劉慕笑得更歡了,瞧向王挽揚住的那間院子。
“那你便去前廳招待。”梁王蹙眉微挑,今日府上來了許多江淮的文士,前來慶賀小郡王滿月。
劉慕一驚一乍:“啊呀呀,我可沒讓他們來啊,真是不聽話。”
作者有話要說: 早起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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