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皮影戲
梁王有五女,三人成婚嫁了大夫諸侯,如今卻還差劉慕縣主與劉素縣主兩位還未有婚約。
将唾手可得的皇位拱手與人,梁王自然是不願。但無奈膝下無子,而皇女上位,還是絕無僅有的事。他不恐朝政,亦不憂心這一句“帝王”究竟喚得是不是他。因放眼南嶺,無人與能之抗衡。
攝政為王,也可踐祚而治。龍位若他要坐,他人不敢不讓。
而許先生德高望重,在朝中亦是有大分量,這次卻親自請了入他國為質的劉卉歸朝,叫青年貴子們不得不暗自揣測,這當年送入大齊的王爺,究竟是何許人也。可劉卉建府後,大門始終緊閉,拒了外人的探訪。
而早朝上坐着的卻是劉卉之子,劉暇。
衆臣們自然不解,伺候其子有大作為。哪知納言受谏之事他皆無所為,卻對攝政的皇叔畢恭畢敬,言聽計從。散朝之後群臣私下輕聲議論,不敢高聲語。而見許先生旁經過身側,便立馬噤了口不言此事。
劉暇亦是明白梁王落的棋曰為: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與之争。
梁王大抵想着不必汲汲于皇位,南嶺的天下都是他的,大抵喜好極了這等的游戲,像是捏攥着帝王的咽喉,叫他生便生,叫他死就死。
劉暇叫人在後殿搭了戲臺子,欲興土木。
梁王遞了兩疊批注過的奏折,問劉暇了一句:“陛下可知暢音園。”
劉暇放下筆,道:“暢音園雖在宮中,但委實太遠。”
“想聽曲你須喚人下去,可叫大把的宮伎來唱。”
劉暇咧嘴一笑,“成日看這些奏章,亦是累得慌,孤想自己動動嗓子,抒抒興致。”
梁王緊盯劉暇面色,卻瞧不出端倪,想着那許如莊當真不再與劉卉父子再有聯系,前往大齊接其歸南嶺,則僅僅是為還清當年的一份恩情。
原先安插在劉卉府上的眼線,一一回禀,這劉暇果真貪歡好樂,并無雄心,倘若給了他應允,此人也便極易服從于他。
而現下這位帝王還未征詢過張公公對修繕戲臺的意見,也見他一直陪侍在左右,攝政的梁王卻早已知曉了劉暇他的舉動,可見這宮裏處處是他的人,只只是他的眼。劉暇不由得背脊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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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許了他的要求,教人領了興建戲臺的差事,只對劉暇添了一句:“莫要太荒唐。”
劉暇笑着說是。而他從歸南嶺至今,十件事裏大抵有九件是妄誕不可取的,其餘的那唯一一件,就是順從。只要聽了梁王的指令,便可安身保命。
提了筆,點了朱色,将批注畫圈點勾,排擠江淮的新士族勢力,将他們掐斷在還是苗芽的時候,少以威脅梁王景都一派的根基。
梁王見他如此聽話,頗為滿意。
卻不知劉暇遵循他意手下輕易抹殺了江淮才子,心中所想的卻是出宮容易,進宮難。若興了土木,大抵一路暗中相随來南嶺的偌爻便能支使些許工匠,替他行事了。
洗了筆,水染墨色,氤氲開來,瓷盆中的墨汁幻化如煙。
梁王走後,劉暇卻迎來了他的女兒劉慕。
“縣主妹妹有何貴幹?”劉暇聞腳步,卻依舊洗筆,觀硯池墨色起伏。
“來陪皇兄消遣,”劉慕上前一步,揮散了屋內的宮人,“不知皇兄樂不樂意?”
劉暇識其眼色,笑着望那些宮人皆退了出去,想着自己竟然還不若一個縣主能讓他們聽其號令。
笑着道:“別怪孤劃去了你江淮的士人,坐在這兒何時能身由己?”
“皇兄就盡管删去,替我留一個人便好,”劉慕看向劉暇戲谑的眼兒道,“趙吝之。”
劉暇聞了趙姓,略一沉吟,“縣主妹妹是想讓南嶺再培一個趙大人?”念到了大齊的趙潛,攤開了那堆擢升令,尋到了此名,提了朱筆,将那個名字前的一排人,皆數劃去,揶揄道,“就當孤筆力不夠,漏了這個姓名。”
“多謝皇兄,”劉慕收下了這本折子,“想出金絲籠喘息是為難事,若想叫人入宮行歡,是為容易,父王如今疲了,皇兄你卻是棋高一着。”
劉暇行事無章法,麻痹梁王大意,而依舊是衆矢之的,而若時機妥當,劉慕她卻可收漁翁之利。
劉慕野心難抑。劉暇空有席位,無權無勢,唯有各處仰仗。
流沙般的王位,攥不住的花又能落誰家。
王挽揚受诏入宮面聖。
樓烨似對她極為賞識,話中有話,王挽揚聞聖谕肩頭卻落了擔子。
忽然地被任用,雖然僅僅是為庫部主事,連個三品都不算。不過品級雖說也無将軍高,但卻為實權,也深受她喜好。即便如今無戰事,司戎卻依舊是朝之要事,或以懾敵,或以強兵。
王挽揚自知這其中用意自然不簡單。但卻渾然想不通透究竟為何,回了府王洛山聞言緊縮眉頭,問她有沒有将這個差事推掉。
王挽揚不解,卻是忍了心口的不适,“聖上的聖谕,我又怎能抗旨不從。”
樓烨此舉投其所好一為籠絡王挽揚,知曉王洛山父女不和;且王挽揚意氣用事,二便為平其父氣焰;三則由于她手中的五州圖,若是長時放任此女不用,怕她心生背離,又恐她與南嶺新皇關系密切。
至于她能不能鑽研兵器,樓烨并非關心。只不過聽了一句晏歸的進言,說她頗為善用刀戈,當年放在官學時便繪了許多器具圖,飽受太傅贊賞,想是再為适合兵庫不過。
兜轉三年過。
南嶺遣來使官宣劉暇登基,請大齊差人觀禮。
樓烨拟旨令太常寺少丞蘇入端、兵部侍郎王挽揚、另有左仆射卓脩等一道前往南嶺觀這場禮樂盛事。
王挽揚将将在考績中表現尚佳,于是擢升做了侍郎,便讓她攜新制成的兵禮随蘇入端将之獻給南嶺新皇。而她在行車前兩夜便始終睡不安穩。
執了燭火,尋了岳纨給的安神的草,點了一根在香座上,嗅着氣味躺在床上助眠。
閉上眼便是紛亂的思緒,她大抵猜出樓烨用意為何,遣派她入嶺國,這既是信任又非為信任。想是樓烨耳聽了碎屑,以此行來判定王挽揚究竟可不可用,與南嶺是否還有糾葛。
若有差池,恐為廢人。
第二天起了早,求見了聖上。
“臣自戰了,身體抱恙,腿腳不便,雖知能随儀隊行南嶺,是臣三生有幸,虧受聖上厚愛。但此去路途遙遠,且亦要過衆多山嶺,臣唯恐體弱病害,拖慢了儀仗隊伍的行程。”王挽揚依舊是單膝着地,右腿的膝頭始終吃不了重力。
“大人這是見外了,南嶺素來重醫術,草木仙藥居多,大多的疾病痛害皆可診治,到了南嶺請來高明的大夫,想是或能根治回春。”樓烨還未曾開口,一旁立着的南嶺使官便說了此番話語,讓人推脫不得。
樓烨垂眉,叫王挽揚起身,道:“卿可放心,即便行車不便,但大齊準備的步辇委實穩當。卿是去南嶺觀禮,這舟車絕不可勞頓遭難。”
眼下便是無可拒絕了。
過勞的思緒迫使她的神經突突地跳,再無力氣有所争辯推脫,王挽揚低頭應了諾,不再回絕,便退了出去。
到南嶺已是入了秋。
秋夜疏星幾點,□□清香入鼻,叫人神清氣爽。
京都以順慶門外作燈輪,高三十丈,衣以錦绮,飾以金玉,燃五萬盞燈,簇之如花樹。
王挽揚等人被鴻胪寺安排至都亭西驿歇息,推開小樓的窗便可見偌大的燈輪光亮如晝,遇風則徐徐旋轉,晃得似果實般滿滿當當。
到底是籌備了三年的登基大典,光是燈輪這番景致,就極少有人見過如此的壯闊。
夜裏還是清冷,王挽揚正欲關上門窗,屋門外便響起了叩門聲。
門外的人影勾勒在窓紙上,熟悉的身形不由得讓她忽地慌了起來。那日她講得風平浪靜,好似冷面冷心,如今卻是驟然生怯。
輕敲三下,那人欲自己推門,王挽揚咽下一口口水,一把将房門打開。
劉暇未曾束發,墨黑如夜的發絲順垂至前胸,衽口依舊是那麽潦草得敞開,衣襟的結都沒抽緊,倘若再深一眼仿佛便能望到他如玉的胸膛,眸子裏的漆黑卻映出萬千的燈火。好像哪兒也沒變,卻哪兒都變了個透徹。
“你來做什麽?”王挽揚眼兒望着他,卻不知怎麽言說。
三年未見,一張口卻是這麽一句話。劉暇挂在嘴角的笑意悄然失了溫度,腳踩了進來,而如踏冰渣,秋夜裏地上都好像結了霜。
劉暇堪堪一笑,幾乎是以氣聲:“尋你。”
兩個字。一如當年般懶散不經意。劉暇替微怔的王挽揚阖上了房門,後腰抵在門栓上,靜靜地站了會,細細地打量,仿佛要将她的改變全刻畫在眼底。
“明日便是大典,怎的還四處逗留。”王挽揚輕輕地責怪。
劉暇不回答,而是顧自坐到了榻上:“聞說你起初不願來南嶺,是不願來見我?”
“陛下多思了。”王挽揚依舊站在哪兒,回過身來說,“舟車不便方是最為緊要的理由,臣又有什麽不好見陛下的呢?”
劉暇有些氣惱這一句的‘陛下’,可王挽揚眼底無波,即便窗外流星燈火,卻辨不清她的神情。劉暇低頭,伸手入寬袍,摸了摸袖中溫熱的囚牛首,好似根本不在意地說:“多年不見,你可有半分想念?”
“思之如狂,”王挽揚走近,俯身拾起他靴底帶來的銀杏葉子,探起腦袋,再稍稍一擡頭,便能碰到他光潔的下巴,“陛下似是滿意這樣的回答?”
劉暇一把攬起了屈膝的王挽揚,将她帶到榻上。雙手抵按在她的脖頸與肩膀空隙的榻處,迫使她看向他,柔滑的衣料滑過她的臉頰,王挽揚似是有過一陣微妙的迷亂,額頭上一涼,劉暇落下一個輕吻,取下她手裏捏着的那片葉子,又丢掉在了地上:“手髒。”
她心底微微一顫,推開劉暇的桎梏,起身在銅盆裏洗了洗手。
“今天是什麽日子?”劉暇在身後問她。
“九月初七,是你登基大典的前夜。”王挽揚拉下挂在那兒的幹布擦拭幹淨手心的水漬,卻如何也擦不盡手心隐隐冒上的汗。
“九月第一個上弦月,”劉暇糾正道,“乖張的《逍遙令》今日印第四冊了。”
王挽揚視線延展至劉暇的眸子,他的唇畔邊還橫着半分笑意。她覺着不好意思說出那句話,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第三本你瞧過了麽?”劉暇大概猜出了王挽揚心中所想。
“我好些日子不看了。”
“起初也是你說好看的。”
兩句話同時出口,亦是窘迫得很。
久別重逢的這個夜裏,劉暇卻溫柔得不像話,好言好語地抛開了所有的不愉快,讓王挽揚驟然生了戚切的愧意。
與王挽揚來說的,陌生的愧意。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 本文撲街了(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