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謹孝悌
王挽揚被王洛山禁了足。
說來可笑,本就行不便足不利的,這還禁了,是要她在府裏修生養息麽?
她卻好似沒事人似得,還待在自己的屋子裏,收了青銅暖爐,燃一支香,翻來覆去地看之前買回來的幾紮書。本是想着每日的功課就是聽祖母耳提面命地數落她一頓,可祖母也甚少喊她過去,大概是眼不見心不煩罷。
漸漸地有陽光的日子多了,王挽揚就到外頭去曬曬太陽,活動活動筋骨。兵器若是不動,也要生鏽的。
近來王洛山都不着家,王挽揚反倒樂得自在,管自己睡着在院子裏,梨花啊海棠啊都開滿了枝頭,青草與花香也是極為沁人心脾,浪花浮蕊皆是春。
劉暇近來南嶺事務堆身,走不開,也恰好連着很長時間都未再收到王挽揚的消息,沒聽說她抱恙的病情,倒是偌爻不經意地透露給劉暇:“聞說光祿大夫府上的女将軍要嫁人了。”
劉暇擱下手中的筆,擡眼望了偌爻一眼。
偌爻見劉暇如此,答:“當真。”
夜裏下了一場雨,海棠落了大半。
祖母午休醒來便讓大丫鬟綠袖陪她繞着府,在庑廊下走半個時辰。而王挽揚卻天天躺在院子裏的躺椅上,比耄耋都不如。祖母從胥州來了京城,一半的原由是父親叫來與她說理的。而其他則是因阿岌也有一周歲了,陪在祖母身旁她也歡喜些,本家裏的其他幾房孩兒都長大了,與祖母也沒那麽親近,她留在胥州便怪無趣的。
辰時遣了綠袖喚王挽揚過去,說是炖了些桂圓紅棗粥給她,弄得王挽揚有些誠惶誠恐。
到屋內叩見了祖母,王挽揚坐到了她邊上的紅木雕花椅上。
祖母端起了一盞枸杞茶,瞥了一眼她素白的臉,小飲了一口,“坐過來些。”
王挽揚看了一眼綠袖的眼色,連忙挨着祖母坐下,聽她道:“如今耳朵不怎麽靈光,都讓你叔父家的娃兒給吵的。”
“十歲左右的男娃兒,大多都鬧騰,祖母來京城也清淨些。”王挽揚湊近了耳朵對她說。
“挽揚啊,你也有二十了罷,我在你這個年紀,你大伯都三歲了。”看綠袖把湯羹端了上來,“來,喝些桂圓紅棗粥補補身子。”握上了她的手,一下子皺了眉,“大姑娘家的,手怎麽這麽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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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恐遇見這般陌生的關切,王挽揚不曉得該不該親近輕信。祖母的手溫軟且熱和,看向她的眼兒也帶着應該有的慈愛,王挽揚有些怯懦,有些懵地說:“血脈不通才冷的。”試着将自己的手抽回去。
祖母見此松了她的手,又瞄了王挽揚一眼,“趁熱喝,紅棗補氣血。”
“啊謝謝。”王挽揚恭敬地端了一只碗。
“客氣什麽。”祖母輕輕皺了眉,用湯匙兜起一勺粥,吹了吹氣,嘗了一口,頗為不滿地對綠袖道:“太甜了,老人家要吃得清淡一點。”遂放下了碗勺。
綠袖忙讓人再去重熬一碗。
王挽揚蒙頭吃粥,覺得甜甜膩膩的,味道正好,祖母顧自己對她說:“你現下月事多久來一次?”
王挽揚聞言一口嗆進了氣管,咳着一會,順了順咽喉,擦了嘴,“上一次大概是四個月前了。”
“這怎麽可行!”祖母差點拍了桌子,“別将這事兒不放在心上,都要成婚的人了,嫁出去別叫人笑話。明日讓個大夫來府裏看看,幫你調理調理。別說祖母不疼你。”
“好啊。”王挽揚點了點頭。
“也莫吃涼的東西,出來多活動活動,天天蹲在屋裏算怎麽回事兒。”祖母嘆氣,“你這是像了誰,有這麽個性子。”
從前不是極其讨厭她整日不着家,要有人來國子監催才回來麽?
“如今我的腿偶爾還是在疼,活動牽動了筋骨,怕剛養好便又損了。”王挽揚試着□□半句話,望了祖母一眼,又連忙把目光收了回去,咬着下唇,好似敢言不敢怒,思忖着如何說她才會惹了內疚。
祖母果真語氣和緩了一些,望向她的目光也柔和了起來:“不叫你練武,只是窩在房裏,人也要憋壞的,春光裏頭還好賞賞花鳥也是好的。”
王挽揚颔首,“起初……起初月事都是好的,”兩手揉着裙邊,故作扭捏,“但自南嶺回來,就不大準确了。想是行軍打仗受了寒,那時又在長身體,南嶺的水土不養人。我問過母親幾次,她說嫁了人便好了。”
未有牽扯到南嶺的半個字,老太太好似自動忽略,“惠如怎麽說的!”這位祖母眼底染上了微怒,“真不當自家孩子養麽?”
王挽揚心頭稍稍的竊喜,卻無有表露,捧着溫熱的粥碗:“孫女兒覺着有理,不怪母親,阿岑和阿岌都還小,又都是男孩子,因而母親才不熟悉這些。”
“你幫她說什麽話?為人母,她自個兒哪沒遇到過這種事兒?”祖母拉了王挽揚的手,似是安撫,“你好好吃些煮好的藥材,争取在婚事前把這事兒解決了,也好安安心心的嫁人。”
王挽揚抿了笑說好,臨走又道了一句:“若是還多,這粥也給阿岑、阿岌他們嘗些。”
祖母便一臉欣慰,想着這王家的姑娘總算變得仁愛孝悌、謙和禮讓。
撇去“嫁人”二字,這場較量于王挽揚來說,皆是極為愉快。
雖不能立即推了與顧堯這檔子八竿子打不着的啼笑皆非的大禮,但借此機會鬧一鬧王夫人與祖母之間的關系也算是意外收獲。挑撥離間的事兒,總在不經意之間就完成了,至于自己這沒個準信的月事,于她自身來說,其實并無調理的必要。
一是不曉得這個婚能不能成,即便是成了,沒個孩子,王家人指不定便又對她多了幾分憐惜,那顧堯也可再娶妻妾,省得與她再有牽扯;二是覺着,能不能生子都不能緩解這傷痛,且若孩兒生下來,長大了不知會不會嫌棄自己的腿腳,若是被親生的骨肉所厭恨,還不如不要将他生下來。
沒有誰能陪誰長久,唯有自己按自己活。
應付完了祖母,似是四肢抽了力氣,王挽揚回了自己的院子,倒頭就睡。
膝頭上蓋着輕薄的毯子,閉了目側在躺椅上,院子裏沒有風。
劉暇撣幹淨了方才衣角上弄上的灰,動作本就輕,步至她身旁,大半個影子遮住了王挽揚的面孔,擋住了從枝桠空隙間流瀉下的大片日光,王挽揚的身影便隐在陰影下,發間落了幾瓣海棠。
夢中人遲遲沒有發覺,胸口随着呼吸聲起起伏伏,額上隐約一層汗珠,像是極為不安适。直到王挽揚自己醒了過來,才發覺劉暇搬了椅子坐在她身邊。
見她醒了,劉暇放下手中的書,眸光微閃,“許配給別人這等的喜事也不與我說一聲?”刮了下她的鼻尖。
“那你帶了禮金過來?”王挽揚雙眼惺忪,打了個呵欠,聳了聳鼻子,托着腮轉過去看向他。
劉暇攤了手,表示身無長物,不去搭理她的苦中作樂的打趣,看她醒了之後似是舒坦許多,又關切地開口:“身子骨還好麽?”
“開了春就挺好,”她不上街不是因為腿腳,而是被禁了足呀,王挽揚懂得他委婉的問候,“過了年人也虛長了一歲呢,老了。”
“身子好的話,将軍怎麽也不讓人尋我過來?”見王挽揚眼色微倦,劉暇不去質疑她話中的揶揄,輕笑,“只是禁了足,又不是不讓人進來。是你爹不讓?”
府裏上下的,如今哪還有人敢聽她的話呀。前幾次被她打發去巧玉園找劉暇的小婢,現見了她都趕緊繞道了走,生怕再犯事兒被管事的說。王挽揚彎了眉,笑了笑:“差不多。”
“‘差不多’算是什麽,”劉暇不再追問王挽揚好似同她自己無關的混蛋回答,又道,“讓我猜猜這新郎官,是那什麽顧堯?”
“是是,猜對了。”王挽揚拉了他的手,輕點落花鋪滿的地面,扶着躺椅的扶手起了身,回頭看向劉暇,輕輕地懵怔,“你曉得我什麽時候成婚麽?”
她都不知道,“我又怎麽會知道。”劉暇聽此面色落了寡淡,心間稍稍地揪起,。
一雙如墨深濃的眼瞅入王挽揚的眼底,劉暇看了她良久,聲音如金玉:“先前你與我做了那樣的約定,可還算數?”
真是好聽啊,王挽揚眯着眼,嘆:“你說算數就算,可我現下又哪是自由身,溜都溜不出去,若是真當逃離了京城,是給他惹了大笑話吶,我可做不出這樣的事。”
“我不就溜進來了麽?将軍悶了想出去也容易得很。”劉暇扣住王挽揚的手。
王挽揚目光落在十指相攜的手上,像是喃喃:“等我想出門了你就帶我出去。”
劉暇低頭抖了抖衣襟上的花瓣,“要不要我搶親呢?”好似不經意地問道。
聞言王挽揚眼裏有一霎時的迷離,她不太看得真切劉暇,明明近在咫尺,卻好似一卷雲遮霧掩的山水。喉間似是被鎖住,她唇角動了動,心底微微地揪,後又不知如何回答,想伸出手替他取下黏在衣間的海棠。
一雙手又被握得緊了些,金紅的淺淺陽光下,王挽揚擡頭只見劉暇英挺的鼻梁下,被光暈掩去的唇忽然笑得意味深長。
“你也并不是非我不可?”
疑問卻是肯定的語氣。
王挽揚确實有過一瞬的動搖,可看了劉暇的光暈漸漸隕滅的眸色,卻咬着下唇,鬼使神差地對他說:“這世間的人兒那麽多,尋到互相看對眼的人這麽難,非誰莫屬這話兒我不敢講,但這次篤定了是願意選你的。”
願意?與顧堯相比,她選的是劉暇。得知這樣的結論後,劉暇是不是該應為了這險勝而大笑一場呢?王挽揚可不是什麽香饽饽啊,哪裏值得人來争搶,如今風水是輪流轉了不是?燙手的山芋自動滾到了劉暇的腳下。
撿還是不撿呢?
作者有話要說: 求給點文章評論意見呗!
憋老說文筆(泣
想聽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