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千回百轉,偌大宮殿,她還是沒有迷了方向
就再也沒有見過皇後了,與他在一起的只有南貴妃。
誰能想得到帝後見面只因為有了國家大事才見面呢?
誰又能想到帝後見面說的話只不過表面的客氣,私下沒有說過一句話呢?
天下人都不知道蘇意是怎麽坐穩這個皇後的寶座的?
天下人也不知道為什麽皇帝不喜歡皇後卻不将其廢黜?
天下人更加不知道甘露殿裏亮了一盞明燈是為誰引路?只是可惜遇不到掌燈的人……
天下無法知道皇帝每次看着那殿外的明燈卻躊躇不前而是去了另外一所宮殿……
這些都沒有人知道……
當局的不願意醒,醒了的卻不願意再入局。
這個局裏沉睡着這樣的一些人,有的人沉睡卻笑着那些清醒的人,那些清醒的人又在嘲笑半醒的人,而半醒的人也在諷刺沉睡的人。
原來如此,這些怪人,輪回,輪回,輪回……就這樣生生不息的輪回。
他們永遠也不知道自己在別人的眼裏就像優伶一樣,無法真正歡笑,無法真正喜悅……
☆、莫投帝王家
天色沉沉,沉悶的透不過一絲氣息。
蒼茫的天空飄着細細的雪,那些雪一觸摸人的肌膚就融化掉,可是這樣無法忽略的美麗的物體就像蒼天的淚一般,下的尤其的傷心,令周圍的人不由得觸景生情。
“你來了?”羽苒仿佛知道來人是誰一樣,或許他早就該明白這牢房外面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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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谷泉夭走後,他就該明白自己處于怎樣尴尬的境地,如今連命都不是自己的了。
不是因為皇帝想不想要他的命,而是是誰想要他死。
可是這些都沒有關系,有關系的是很多東西就像一張網,網住了他。
“你剛剛聽到了什麽?”
“沒什麽?我也在納悶為什麽陛下不殺了你,這事如果落在別人的身上,恐怕不死也殘了吧?可是你呢?活得好好的。”
為什麽——
因為有活下去的理由。
和帝一進甘露殿,立刻一腳踹翻那桌子,宮女太監吓得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挂在四壁的燈因為這麽一擊而變得捉摸不透。
皇帝一年都不進一次甘露殿可是沒想到好不容易來一次就發這麽大的火。
“都出去,沒有朕的命令不準進來。”
宮女太監都倒退着退了出去,哆哆嗦嗦得生怕這個喜怒無常的皇帝遷怒于他們。
“皇後,你真是大膽?”皇帝一開口就質問着。
皇後一記狠笑:“臣妾怎麽了?臣妾惹着陛下了,臣妾退下就是了,沒必要發這麽大的火。”
說着,皇後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看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沒動,動的只有那壺酒,她的臉色微紅,更顯風韻,此刻映在壁燈之下,宛若天人。
當蘇皇後與和帝擦肩而過的時候,和帝一把拉住她,使勁的一甩,皇後沒有準備好噗的一聲摔倒在桌子旁,打翻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
“真是浪費呢?”蘇意嘆了一口氣:“記得當年鬧饑荒,陛下的府邸好像也缺衣少食的吧,如果不是蘇解去疏散荒民,陛下還不被那些人活吃了。真是不懂得珍惜,……”
“蘇意,你把話說清楚,你到現在還在想着那個蘇解嗎?”
“沒有,我的陛下,我只是感慨一下呀,您怎麽生這麽大的氣,算了不說了,我得走了。”
蘇意扶着桌子站起來,正打算往外走。
“不準走。”皇帝怒吼。
“陛下呀,臣妾在這裏,您不高興,臣妾走了,您又不讓。真是難侍候的人……”
蘇意笑了笑,雙緋紅顏嬌豔欲滴,她的風韻不僅僅是看事情透徹,更是因為她的美貌,當年風華絕代的女子,颠倒了多少榮華,一朝入了皇宮,成為人上人,那種美也加了權利的誘惑。
“你走了,朕立刻就将北辰處斬。”和帝看着皇後一愣,惡狠狠的說道:“只要你踏出這門檻的時候,就是北辰侯人頭落地的時候。”
——是因為皇後嗎?
江潼再次強調:“陛下不立即殺你,是因為皇後吧,因為你是皇後舉薦的吧,可是這樣好像又想不通。”
羽苒目光灼灼,看着江潼的時候總是帶着那種很冷淡的感覺,這樣的眼神讓江潼不由得犯了呆,就如他當初最讨厭這樣的面容一樣。
一聲笑聲溢出羽苒的唇角,他笑起來的時候是真的很好看,可是那種笑容很容易激怒一個人,因為總是若有若無的帶着不屑。
江潼坐在了他的對面,也同樣的笑出聲,江潼的笑帶着一種十分悲涼的味道。
這周圍的空氣因為這兩個人的笑容而變得琢磨不透。
牢房根本沒有上鎖,因為如果北辰想走,當初也不會那麽輕易的被抓住。
江潼一揮手,屋子裏焚起了香,餘煙寥寥,空氣中彌漫着艾草的味道。
“既然想不清楚就不想了吧,陛下要殺你,還管什麽皇後呢?”
羽苒本來很想從容的笑笑,可是聞着這樣充裕的味道,他笑不出來了,只是緊緊的捏着衣領,趴在桌子上一聲不吭。
他是那麽高貴,那麽清傲,那麽塵埃不然,仿佛本來就是天上的神仙而一不小心墜入凡塵。
越是這樣感受,江潼越是覺得自己卑微,出賣了自己,出賣了人格,只為了将這個人親手殺掉,可是就算如此,他還是無法殺掉他。
這樣怎麽能不恨呢?
羽苒依舊趴在桌子上,直到煙霧慢慢向外散去,他才微微緩過氣來。
可是當你看他的時候,你總會覺得自己依舊卑微的就像蝼蟻一樣。
這樣的人,留在紅塵之中明明就是一種委屈,可是他為什麽不早點去死呢?
江潼彎起嘴角笑了起來:“怎麽樣?北辰侯,現在又怎樣了呢?在我手上,你只不過是蝼蟻,哦,不對,你連蝼蟻都不如。”
江潼好像很得意自己的傑作,此刻他完全忘記了自己用了什麽樣的手段,可是就算是這些又怎樣呢?
沒有關系,這人馬上就死了。
江潼摸摸兩鬓半白的發,失聲的笑了笑,笑聲激蕩這在散發着腐爛氣息的牢房,顯得更加瘆人。
“我見你的第一面,我就想,我要怎樣殺你呢?我需要等多久,日日夜夜我都在等着要殺掉你,所以我白了發,老了顏,可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為了家人報仇了。”
羽苒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為什麽不說話?”江潼湊近羽苒:“你這個讨厭鬼,你當真以為我不會怨恨你,你當真以為我會拜倒在你的門下,你別惡心我了,如果不是因為我要報仇,我才不會為你辦事呢?”
“你在想,為什麽我要盡心盡力的替你治理江州?”
“我治理江州不是因為我需要揚名立萬,更不是因為我想當一個好官,那些人,那些人無情無義的人,死了就死了,沒必要讓我為他們傷神,我要的只不過想要告訴天下人我江家世世代代都是江州的守護神,沒了我江家,江州什麽也算不上。”
羽苒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向後靠了靠,靠在了斑駁的牆壁之上。
他只是靜靜的聽。
“你為什麽不說話?”
“你會說的。”
“為什麽這麽有自信?”
“因為至少你會讓我死個明白。”
“哈哈。哈哈哈……”江潼一連串的大笑,笑得連腰都笑彎了,可是他依舊固執的笑着。
牢房的火光噼裏啪啦的直響,仿佛正在對應這句話,那些帶着血的刑具泛着冷光,整個牢房裏只有兩個人,只是這般癫狂的地步也只有他能夠發出。
最後,江潼停止了笑,只是看着羽苒,他很欣賞此刻羽苒的落魄。
“不愧是北辰,我确實要說,我都不明白為什麽,為什麽你這樣的讨厭鬼能夠活到現在,你早就該死的。”
他一把将羽苒提起來,一拳打在羽苒的身上,惡狠狠的盯着羽苒:“這一拳是我侄女的,那麽小的一個孩子,本該擁有燦爛的生命,生長在陽光下,可是因為你抄家,她只能生活在潮濕而黑暗的臭水溝裏面。”
“她死了,她還那麽的小,只因為十文錢都能買得到的糖葫蘆……”
接着是第二拳,羽苒噗得一口血,噴了江潼一臉,江潼紅了眼,眼睛裏仿佛猝了火,加上鮮血的輝映,宛若地獄裏面冒出來的野獸。
“這一拳是為了我的二嫂子,她是個很規矩的女人,她整整守了十年的寡,可是呢?她只不過為了一條活路求你,而你把她趕出府外,那些人把她當做□□,推進江河裏淹死了,可憐我們連她屍首都沒有找到。”
“你說你是不是該死,你說呀?”
此刻羽苒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他嘴裏的血越流越多。
“你做夢的時候難道就沒有夢到過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嗎?你難道就不會為自己做得那些事而羞愧嗎?”
接着又是一拳,羽苒的眼神逐漸的渙散,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早在艾草熏起的時候他已經是強弩之末。
“我大哥大嫂,他們都是因為你抄家而死,像你們這樣的公子懂得什麽人民疾苦,你也掙了些虛名,也該活夠了吧。”
江潼發洩完自己的怒氣,一把松開羽苒,羽苒順勢滑了下去,只是他依舊沒有求饒,甚至連吭都沒有吭一聲。
“我爹是不是你找人殺的?”
“不是。”
羽苒閉着眼睛說出這兩個字,臉色十分的蒼白,然後血就一直的流一直的流……衣領早已經被血沁透……
江潼看着奄奄一息的羽苒,深沉的目光宛若刀鋒,他的面容十分的蒼老可是眉峰卻有未脫的稚氣。
仇恨将他吞噬,可是他才二十不到。
“說實話,我有時候真的很羨慕你,七歲封侯,十二歲聽政,那該是多麽的榮耀,可是現在呢?你也只不過是一個等死的亂臣賊子而已……”
“呵,這些送別的話未免太過虛僞。你別告訴我今日到這裏來只為了這樣跟我送別,好歹我也是你昔日的主子。”
“哈,對,昔日的主子。那麽我這就送你好好地上路。”
江潼拍拍手,獄卒端進來白绫三尺,鸩酒一壺。
江潼笑着說:“那北辰侯選吧?你喜歡什麽樣的死法?”
“死?難道陛下下令了嗎?如果陛下下令了,而你怎麽在這裏像個跳梁小醜一樣?你恐怕早就我把殺了吧。”
“放心,北辰畏罪自殺,舊病複發死在獄中。我連仵作都給你找好了,會好好為侯爺驗屍的。”
“難得我這麽讓你上心呢?可是我告訴你,我不會死,而你也殺不了我。你信嗎?”
江潼仿佛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一樣,然後抓起一大把艾草的粉末撒得滿屋子都是。
意料之中,羽苒劇烈的咳,仿佛要把自己的心給咳出來,他死死的抓着衣領。
“北辰,就算我不殺你,你又能茍延殘喘多久呢?”江潼圍着他轉了一圈,笑了笑:“看你這樣子,送你上路只是為了讓你解脫呢?”
這次北辰沒有笑,那條白绫遞到眼前來了。
美酒潑灑了一地,整個晶瑩剔透的甘露殿洋溢着酒香,紫藍色的紗幔一漾一漾,透過些許風來。
皇後也許酒醒了大半,她笑了笑,笑得異常的悲涼,深情的看了和帝一眼,眼裏仿佛映出了淚花,她笑得非常的美。
“我的陛下,你想殺誰就殺誰?這些跟臣妾又有什麽關系呢?”
“殺了別人跟你沒有關系,可是羽苒呢?那個孩子,難道跟你沒有一點關系嗎?”
皇帝說着說着捏住了皇後的手腕,那翡翠玉镯子被他捏碎了,碎玉割進皇後細白的皮膚,溢出血來。
“難道羽苒跟你就沒有一點關系嗎?朕可是聽說皇後為了救羽苒浪費了很多精力呢?”
皇後怔怔的盯着皇帝,突兀的笑出聲:“跟我有關系,難道跟陛下就沒有關系?”
她往前踉跄了幾步,一腳跨出門檻:“陛下想殺誰就殺,跟臣妾一點關系也沒有,反正這個孩子在十九年前本來就該死了,能活到現在算作臣妾這個母親做了該做的,至于怎麽死?是淩遲還是五馬分屍就看陛下這個父親的了?”
她沒有穿鞋,光着腳,走出門檻回過頭來,對着皇帝完美的一笑。
“如果陛下是真心喜歡這個孩子,那就賜個全屍吧,畢竟他對陛下也算是盡心盡力。”
她走了三步又回過頭來:“他這輩子過得實在是太苦了,真的,臣妾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堅強而努力的孩子,臣妾不求他能在有生之年叫臣妾一聲娘,臣妾只希望下輩子他能投胎到個平凡的家裏,來世莫投帝王家呀……”
☆、是那時年少
白绫離眼前越來越近,羽苒似乎好不在意,拿着白绫的那兩個獄卒仿佛無比的興奮。
這可是皇帝眼前的紅人,将要在他們的手上掙紮無果,流盡最後一點生命,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想想都覺得興奮,管你什麽一代名臣,出身高貴,重權在握,到了這裏,那就什麽也不是,那就是他們手裏的蝼蟻,随便一捏,那高貴的頭顱就垂在了手心,這輩子都別想再擡起,所以就慢慢的等着死亡,享受着死亡,在死亡之中掙紮。
兩個獄卒一直在笑,奸笑,冷笑,帶着一點得意。
“侯爺,上路了。”一人提醒,白绫慢慢的靠近。
他們以為羽苒已經到了末途,可是并沒有,在白绫靠近的時候,他突然拉住白绫,在兩個人還在激動的時候,用力一拉,那兩個獄卒就撞到一起,撞得王八四腳朝天,好不滑稽。
或許毫無準備,兩個人撞得實在太重,迷迷糊糊的倒下。
“羽苒,你敢抗旨?”江潼眯起眼睛,眼角的皺紋宛如溝壑,一條條的蒼老而恐怖。
“聖旨在哪兒呢?”羽苒聲音低沉而黯啞,一句話花費了不少力氣。
他盯着眼前那個高大的男子,蒼發童顏,這樣的面孔讓人看着更加不舒服,因為羽苒這樣看着他讓他更加難堪,恨不得想要解決掉這個人,這個令他讨厭的讨厭鬼。
“呵呵,羽苒,你到了現在還在等所謂的聖旨,殿下要殺你,你就該死……”
“殿下?好一個手握重權的殿下……”羽苒無聲的笑。
谷泉夭在屋子裏一邊走過來,一邊走過去看着外面下的雨心煩意亂。
“不好,完蛋了,完蛋了,我怎麽這麽走了。”
“小姐,怎麽了??”
“完蛋了,我得出去,不能不出去,我怎麽忘記了江潼,他一心要小侯爺死,現在實在是……”
“老爺吩咐不能出去的。”
“我爹?我爹還說不讓我賭錢呢?”谷泉夭打開門看到外面兩個護衛,立刻關上門。
“小魚,你一個人可以打幾個?”谷泉夭盯着小魚,仿佛要在她身上找出寶來。
“我?”她指指自己:“我嗎?那個,小姐,打架是不好滴……”
“那你看看我一個人可以打幾個?”谷泉夭問道。
“小姐英明神武,武功天下第一,從無戰敗,天下無敵,小姐一人絕對能單挑一群。”
谷泉夭倒了一杯茶,心不在焉的呷着,在想着什麽問題。
“我爹訓練的那些殺手都比我厲害,而那兩個家夥應該是他最得意的,所以我們屋子裏有點風吹草動就會将他們引進來。”
“那兩個冰塊那麽厲害?”小魚當時一臉崇拜的看着谷泉夭。
谷泉夭将腿架在桌子上,極其認真的點個頭,期間還面露擔憂,仿佛為自己命途多舛的命運而感慨。
“想想你小姐我縱橫江湖這麽多年,我的眼睛看人有假嗎?”
谷泉夭一遍自吹自擂。
“小姐,我會保護你。”
“你能保護你自己都不錯,還指望你能對我有點作用嗎?”
在谷泉夭自吹自擂的時候,外面傳來嘭一聲響,聲音帶着一點沉悶,仿佛什麽東西摔到了。
谷泉夭猛然一驚:“小魚。”
當她沖出屋子的時候,那兩個守衛早已經昏倒在門邊,小魚一臉驚恐的看着谷泉夭,手裏的硯臺還高高舉着。
“他們……”
“小姐,我把它們砸死了。”小魚哭了。
“是你砸死的?”
“是,我就沖出來看着他們害怕,就用硯臺砸着人了。可是沒想要一次性砸死兩個。”
小魚舉着硯臺,上面的血跡蜿蜒而下還有沒有幹透。
“天才,你簡直就是一個天才你知道嗎?”谷泉夭搖着小魚的腦袋:“現在你正式成為我的貼身保镖了,好了,你去休息吧,我先走了。”
“真的是我呀?”小魚還有點難以置信,自己居然一次性砸死了兩個人。
“別做夢了,沒有我,你算個屁呀。”羽平和挂在對面的樹上,他的□□之上是閃閃放光的銀針,在黑暗之中還閃耀着耀眼的光芒。
“呀,小和,你什麽時候這麽厲害了。”谷泉夭做出一個恭維的手勢:“佩服佩服。”
“只有你蠢得覺得是她砸死了這兩人,不過我終于明白什麽叫做最毒婦人心了,人家都暈過去了你還看不上眼還非要砸一硯臺,這心确實毒。”
“我……”小魚愣是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我先走了。”谷泉夭一溜煙的跑了。
“喂,死丫頭,死丫頭,你先把老子放下來呀,老子被勾住了。”羽平和在樹杈上使勁的喊着。
“你挂着挺好看的。”谷泉夭的聲音早已消失,只是這聲音一聲一聲的傳來。
空氣夾着鮮血的味道,腐爛的氣息自腳底竄上額頭。
江潼似乎在笑,半百的長發雜糅在一起,讓整張面孔看起來更老,因而也更加的蒼白而恐怖。
“不知道你為什麽要活着,死了就解脫了,多好呢?”他嘆了口氣,看着對面已經奄奄一息的羽苒:“死了,就沒有痛苦了,不用去處理繁蕪的俗事,不用去看那些處理不完的案牍,不用去理會那些不想理會的事情,不用看着自己喜歡的女人投入別人的懷抱吧……”
羽苒撐着牆壁,警惕性的看着對面的人。
“人活着,就是為了下地獄的,你聽,地獄的聲音,多麽的美妙!”
江潼張開雙臂,仿佛要擁抱什麽,長長的黑色衣袖仿佛暮色一般遮住了一方天空,那落月窗透過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竟然帶着死亡的味道。
“你這個懦夫,你在害怕嗎?害怕什麽?害怕死亡嗎?不,千萬不要怕,因為死亡的味道是那麽的好。”
他端起酒杯,倒了一杯酒,那酒跌宕的聲音就在寂靜的牢房裏回蕩回蕩……
“為什麽要害怕,現在害怕的是你嗎?”羽苒看着他,甚至看着江潼身體一置,他被什麽話刺激到了。
“我死了,你又能得到什麽嗎?”
“我不是說了,我早晚該死了的嗎?死之前,我一定要送你上路,我希望在那地獄裏能看見你的身影。”
“因為什麽?因為逃避嗎?你在害怕?”
“笑話,我會害怕嗎?我為什麽害怕?”江潼笑了起來。
“你說的那些惡靈,你是不是夢到他們了,那個小女孩才七歲,你的二嫂的哭聲是不是很凄慘?”
啪的一聲江潼手裏的杯子掉在地上,仿佛被什麽話給刺激到了。
“為什麽小女孩會死?因為你這個親叔叔沒有本事去給她買一串糖葫蘆,為什麽你二嫂會來求我,因為是你,是你要她來找我的吧,只為了自己的活路就這樣逼死一個女人,官府賞賜給你們的十貫銅錢很好用吧,那可是一條人命。”
“北辰,你找死?”
江潼說着就掐住羽苒的脖子,他瞪着血紅的雙眼就這樣看着羽苒:“你找死。”
這一次,羽苒沒有掙紮,似乎認命了。
眼看着一代名臣就要在宵小手中死亡,甚至永遠定格在史書的某一頁,關鍵的人來了。
谷泉夭當時慶幸自己來的夠及時,否則,這輩子就要守寡了。
當她一腳揣在江潼的背上,江潼似乎還在苦苦掙紮,似乎還在夢魇之中。
“江潼,你實在是太可惡了,當初如果不是小侯爺救你,你早就被那死太監給打死了,現在來恩将仇報。”
“一進門就聽見有人說咱家的壞話。”海良工帶着太監走進來,那太監都是低着頭,生怕一不小心就身首異處。
灰藍色的長袍,手裏還拿着拂塵,矮矮瘦瘦的,看着像個老病冗身的人,可是這樣的人偏偏手段殘忍。
“有嗎,你聽錯了,誰敢罵你呀,像公公這麽厲害想讓誰死就讓誰死的人,誰敢罵您呢?”
“小丫頭,你別跟我耍花樣?”
“我哪兒敢呢?公公有事嗎?沒事就滾蛋吧,這裏好像每個人都不喜歡你,別擱在這兒礙眼。”
海良工伸出手指指着谷泉夭,氣的面紅耳赤,轉念一看,看到了角落裏的羽苒,他笑了。
“小侯爺真是好風度,該不是這麽快就認輸了?”
“呵,魚網設,琨罹其中;螳螂貪,雀趁其後。縱橫捭阖,一步一棋,我輸了,公公又贏了幾分?”羽苒笑了幾聲,甚至看着落魄的并不是他。
“咱家奉了陛下的旨意……”那死太監半梗着不想說出來:“保護小侯爺。”
羽苒笑道:“看吧,公公又沒有贏幾分。”
夜雨笑笑,春風吹皺一池春水,枯藤柳樹抽出新芽,火光灼傷碧影下的人。
皇後推開宮人為她撐的傘,拖着大拖尾豔紅牡丹刺繡鳳袍走在雨裏。
皇帝也淋着雨,對着跟上來的一群宮人吼道:“下去,朕要單獨跟皇後敘敘。”
就這樣慢慢的走在石子路上,她走着,他跟着。
太液池,已經修繕到了一半,那些被火燒過的痕跡就像一道疤,此刻在雨中鮮血淋漓的喊着疼。
那棵藍花楹已經燒死了,幹枯的樹木還依舊倔強的挺立着身姿,可是這死木永遠也無法抽出新枝,更無法開出美麗的花。
皇後伸出細長的手指摸着那黑禿禿的樹木,那被雨水沖刷過的枯枝還在嗚咽。
“看吧,這棵樹都枯死了,真是可惜了。”皇後一遍轉着圈圈一邊感慨。
“皇後,你要說什麽?”皇帝似乎很不耐煩:“你求朕,朕或許會放了你的孩子一條生路。”
“不重要了,他是生是死,這些跟臣妾有什麽關系呢?”
“朕要你求我。”
“臣妾曾經求過陛下呀,當初陛下要殺臣妾的小兒子,臣妾求過的,難道陛下忘記了嗎?臣妾就跪在甘露殿外求過陛下的,可是陛下呢?陛下又做過什麽?”
“這裏。”她指着自己臉:“南貴妃當時還打得很起勁呢?可是臣妾求你們,求你們放過我的孩子,最後呢?陛下還是将他賜死了,臣妾是一國之母,然後呢,被一個妃嫔扇耳光,多麽的諷刺。”
“朕當時不知道?”
“不知者不怪,陛下還真是天真,誰敢怪陛下呢?陛下一輩子只為了自己而活,想過別人嗎?如果想過,碧珊長公主明明可以那麽的幸福的,可是她孤零零的死去。”
“陛下是帝王,可以得到自己想得到的,可是這些又有什麽意義呢?”
皇後張開雙臂,瓢潑大雨淋面而來,她沐浴在雨中,宛若開在風雨中搖曳的紅蓮。
“陛下,看看您的江山,多美,多麽的如詩如畫。陛下流芳百世,又有什麽能夠記載陛下的過錯呢?可是呀可是,臣妾什麽都沒有,拖陛下的福,臣妾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毒殺親子。”
“阿意。”
“陛下可是二十多年沒有喚過臣妾這個名字了呢?難得陛下還記得呢?這麽多年,只有在過節的時候才會跟陛下見一面,臣妾都忘記了陛下長什麽樣子了。”
她忽然像當年那個小女孩一樣,端詳來到府裏的不祥之客,然後被自己的父親呵斥沒禮貌,只得乖乖的退出去。
她眉眼彎彎,笑容凄美,眼角滑落的不知道是雨還是淚。
半晌,她笑得肆無忌憚,笑聲在雨水中缭繞而起,凄厲,痛徹心胸。
那是怎樣的一種笑呢?
她笑得聲音很大,就像刀劍刺過胸腔的絕響,很凄美,宛若鮮血潺潺的流過,很悲傷,如同一只不知歸途的老馬的悲鳴,她哭,哭不出來,她想笑,也笑不出來,然後在喉嚨裏面嗚咽,只有大肆的淚水來宣洩自己的感情。
“宗章,你想殺誰就殺誰,何必這樣來看我的醜态?我很讨厭你,從來沒有像這麽讨厭你過,現在就來殺吧,用你的刀剜出你親生兒子的血肉,用你的劍刺穿我的頭顱,來吧,我就在這裏,我會笑着在地獄看着你喝着親人的鮮血。”
“你真的這麽恨我嗎?”皇帝問出這句話,這句話不知道遲到了多久,可是這樣問出來明知道是什麽答案。
“恨,從來沒有這麽恨過,我做夢都想殺了你為了我這麽多年的青春報仇。我恨不得剜你骨,一根一根的剔除。我恨不得喝你的血,一口一口的咽下。我恨不得剜掉你的肉,一刀一刀的削。我從來沒有這麽恨過一個人。”
是那時年少,明豔少女好奇的打量着尊貴的來客,被自己的父親呵斥而出,那個時候青春的少女是那麽的那麽的好奇,以至于求得每次邂逅,她就一遍一遍的逛那個院子,那是綠樹成蔭,花開似錦,桃花池水映臉頰。
是那時年少,帶着年少的希冀踏入城牆,從此一入宮門深似海,彼時情意綿綿,此時長夜漫漫,多少春冬秋月,花落紛飛飄灑,一道聖旨打破少女的夢,當那惡狠狠的巴掌落在面頰,凄厲的聲音刺破天明,恨意無涯。
是那時年少,獨自點燈到天明,寂寞對洪荒,君王不再戀家,恩情早已成白發,紅顏未老恩先斷,對面生死無話。那時年少,不懂何為帝王家,苦苦哀求無果,火光灼傷歲月的沙漏,留下的只有灰白而喑啞的歲月。
·
☆、讓你愛上我
天色沉晚,初陽乍現,和煦而溫柔。
“你怎麽來了?”
“我想來就來了,那幾個獄卒沒兩下子被我給撂倒了,太中看不中用了,跟個紅薯似得。”
“哦?”他似乎第一次聽別人形容那些兇悍的獄卒為紅薯,一瞬間想到地上排得的紅薯,不由得笑了。
“你可別不信,我自小打架都沒有輸過,只是那幾個紅薯也太肥了點,如果集市上買的的紅薯能有那麽的婀娜多姿,我一定會很喜歡那個賣家的,不至于讓我哥哥把他抓了。”
羽苒:“?”
“你沒事吧,我看見你吐了好多血,當時我進來的時候吓死了。”
“沒事。”
羽苒就靠在那靠墊之上,兩手放在膝蓋之上,自從服了藥之後他就想什麽出了神一樣盯着那黑暗之中的某一點,仿佛要把它盯出洞來。
海公公因為皇帝的命令而為他換了一個囚室,而谷泉夭一直賴着不肯走。
海良工對這丫頭實在是沒辦法,要論無下限,無節操,谷泉夭絕對當得了第一的。
“有人要殺你?門口的那兩個紅薯絕對不是真的紅薯,作為獄卒,他們的樣子太過瘦小了,他們拿着刀的方式是暗殺式。”
看着羽苒不說話,谷泉夭繼續道:“因為獄卒在沒人的時候會提着刀,而不是握着刀,所以我根本沒有報上名直接把他們都打趴下了。”
羽苒笑了一聲,說不出的寂寥:“我之前得罪的人不少,所以在這個時候想要落井下石的也實在是太多。”
“你就不怕?”
“怕?為什麽要怕?或許說怕了就不會發生這一切嗎?竟然不會,又為什麽要怕呢?”
“可是您死了,羽燭夫人怎麽辦?她會很傷心很傷心,還有好多人,他們都會傷心的。”
羽苒沉默了,他的眼睛非常的漂亮,就算在這暗沉的牢獄之中,他的眼睛依舊很明亮,深邃不見底,就像層層幂幂的深林,總是隐藏着什麽?
“你還太小,很多事你都不明白。”之後的話全部轉入劇烈的咳,他連忙用手捂住嘴,血就順着指縫往下滴,滴在那幹枯的雜草之上,在黑暗中顯得異常的妖冶而紅。
“你怎麽了?你到底怎麽了?他們對你做了什麽?”
谷泉夭迅速緊張起來,仿佛有什麽刺激到了心髒,然後整個血液都凝固了。
“你告訴我,為什麽會這樣,是不是江潼,是不是?”
或許是因為太着急,她說的話語無倫次的,聽上去十分的不好聽。
很久,羽苒才緩和過來,他笑道:“頑疾,其實也沒有什麽?”
“上次也是,就是那個艾草的味道,我一定要知道發生了什麽?”
“艾草?可是知道這些對你又有什麽意義呢?什麽意義也沒有不是嗎?就算知道沒有意義,你也要去弄明白嗎?”羽苒有點好奇,做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情還不如不做,這是她想的。
“是,我就想知道你怎麽了,就這樣,很簡單而已。”
“你是個好女孩,如果我還要福分,那麽我一定會好好的珍惜你,可是我這一生,遺憾實在太多了,多得我都不想死。”
“小侯爺?”聽到羽苒的話,她擡起頭來,怔怔的看着他,可是她覺得自己好委屈,好想哭。
她變得很怯懦,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