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千回百轉,偌大宮殿,她還是沒有迷了方向
靂。
是的,她的父親确實很能忍,抛棄白夜如的母親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為什麽?為了權勢。
拉攏三公,布置各類情報網,為了什麽?為了權勢。
将女兒嫁入東宮,為什麽?為了權勢。
知道了太子真正愛的人是白夜如,所以才想着将白夜如也送入東宮,為了什麽?也是權勢。
甚至跟北辰府聯姻,最初看中的難道不是羽苒的權勢嗎?
這一切,每一步,走的路都匪夷所思,可是卻那麽的順其自然。
正因為當初十分的落魄,所以如今才不甘于寂寞,不甘于落人之後,父親他要的是權力。
朝堂風雲幾多變,可是他看似被各種風波殃及,實則乾坤未盡。
就如他的話:他對得起祖宗。
谷泉夭半晌不敢說話,為什麽權勢那麽的重要,比親情更加重要嗎?
羽燭夫人冷眼的看着樂付雨與谷泉夭,那種銳利的目光她是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北辰府太小了,容不下兩架大佛,送客。”
繞是再端莊的人遇到這種情況也端莊不起來,谷泉夭還要說點什麽,樂付雨冷冷的白了她一眼。
“大家把眼睛放亮點,羽燭夫人最近身體不好,有點神志不清,別讓她跑出去吓了人。”
樂付雨笑着對門外的侍衛說着,從出事到現在,整個北辰府都被嚴密的監控着。
Advertisement
“樂小姐,你怎麽可以這麽說話呢?再怎麽說,她也是羽苒的母親,你以前不是那麽喜歡小侯爺嗎?你怎麽可以這樣對待他的母親?”
“我說話,還需要你教嗎?沒教養的家夥,”樂付雨一把将谷泉夭甩開:“別忘了,那老女人以前是怎麽對我的,如果不是她逼着羽苒不同我交往,羽苒也不會薄情寡義,說到底,我還得感謝她呢?再說,羽燭夫人身嬌肉貴,萬一出去,撞着別人事小,撞傷自己是大事。”
樂付雨往處走了幾步,忽然意識到什麽,半路又折回來:“哦,想起來了,羽燭夫人既然身體不好,就讓她好好的休息,千萬別讓別人來打擾她,所以,三小姐,滾回你該待的地方,不要出來晃了別人的眼。”
說完之後,她看着羽燭夫人又笑了起來:“記得伺候好夫人。”湊近羽燭夫人,美麗面容一刻間如同放射狀而放大,在羽燭夫人勞累的瞳孔裏變得妩媚:“夫人多保重,要不然,我都不能好好看一場戲了。”
長長的衣袖拖到門口,笑聲漸漸的放開:“看好這裏,連一只蚊子也不要放出去。”
“是。”那侍衛回答。
“你,你。”羽燭夫人要說什麽,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她雖然看上去很不好,可是依舊盡力保持自己高貴的姿勢。
“你,真可憐。”羽燭夫人冷哼一聲:“你憑什麽配的起我的苒兒?”
“憑什麽?”樂付雨突然逼近羽燭夫人,她咬着牙,眼睛裏瞬間盈滿淚水,只是倔強得不肯落下。
“憑我能殺了你,而你卻只能在這裏唉聲嘆氣,夫人,收起你那副高傲的面孔吧,看着真讓人惡心,現在你連蝼蟻都不如。別再裝什麽大仁大義,我對你的那些虛僞的面具不感興趣,還有,千萬別惹我。”
羽燭夫人愣在了原地。
樂付雨放聲大笑起來,“看到了嗎?你的結局會死得很慘,而我決定你的生死,我勸你不要做無謂的掙紮,那是很愚蠢的,而我,最讨厭愚蠢的人。”
“樂付雨,你別太過分?”谷泉夭正要沖上去卻被壬訾逍攔住。
“還有你,蠢貨。你如果求我,我或許會讓你見羽苒一面,我想他現在孤獨的很呢?既然你能這麽讨他歡心,為什麽不去陪他說說話呢?”
樂付雨的笑,很美,很殘酷。
谷泉夭愣住了,默默的走到她的面前,咬着唇,低下頭,淡淡的面無表情。
——啪!
樂付雨這一巴掌打得很盡興,可是她看上去很痛苦,目光裏都是痛苦的顏色,叫人難以忘記。
“野丫頭——”
“小泉泉——”
“別過來——”
樂付雨滿意的笑了。
“我最讨厭你這種無辜的表情,大家都說你聰明,可惜你蠢得很,老是想着不是自己的東西,你知道自己有多惡心嗎?”
她圍着谷泉夭走了一圈,笑得異常的殘忍與冷酷,而谷泉夭溫順的低着頭半晌沒有說話,只是等着樂付雨發作。
樂付雨只是溫柔的笑,她奚落谷泉夭,像是要把自己的怒氣全部發洩出來。
“我最讨厭你這雙眼睛與這張利嘴,親了我的人,搶了我的人,可是那些又怎樣,你拿什麽跟我比?現在呢,你不照樣像個臭蟲一樣,惡心。”
谷泉夭默不作聲,在她面前,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子一樣,而樂付雨仿佛依舊不甘心如此,她的笑容無限制的放大。
“怎麽不嚣張呀,我早就說過,我得不到的,我寧願徹徹底底的毀掉,我絕對不會讓你讨得半分便宜。”
☆、那樣的君王
“很過瘾吧?”
谷泉夭失控的笑了,她本想極力扯出一個笑來,可是她扯出來的卻是比哭還難看。
“這樣的去報複很過瘾吧,你當真以為別人不知道嗎?我爹只不過是參了北辰侯一本,而你跟二殿下卻使用了最不入流的手段。”
“可是現在呢?你得意嗎?三公九卿裏面除了我爹,其他人難道不是被二殿下唆使的嗎?是誰收羅了那些子虛烏有的證據,又是誰在他背後暗插一刀,這麽多年,了解他的不就是你嗎?”
“其實早在南書房那件事,我早就該料到您和二殿下已經把所有的矛頭對向了小侯爺。對了,這次還有個江潼吧?為了收買這個棋子,您又浪費了多少感情呢?”
樂付雨出乎意料的沒有笑,她仿佛很欣賞此刻的時光,眯起眼睛,仿佛享受着春風暮雨。
“說了那麽多廢話,有用嗎?你還不是得乖乖的求我?”
“不,這次我不會求你,我有點可憐你,你看看你都做了什麽?你以為你自己多麽的不幸,所以你把不幸帶給所有的人,可是這樣,未免太過沒意思!”
樂付雨沒有理她,至于自己究竟有沒有做錯她不知道,她依舊高傲的昂着頭,享受着別人的痛苦。
谷泉夭此刻覺得這個女子的背影是如此的熟悉,十分的孤寂,這樣的極限是那麽的像一個人。
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她不禁的同情這個女子。
恨的多深,愛的就有多深,當愛愛恨恨的交錯下……
突然發現這個人抛棄了自己将要娶別人,那麽這種愛恨到達了極致。
看到這樣,谷泉夭有點不忍心的繼續說道:“誰可以隐忍裝歡,痛徹心胸,表面不動聲色,手早攏在袖中掐的鮮血淋漓。他明明鄙夷徇私,卻昧着良心對着皓月,閉着眼睛不看自己做的孽,為你洗清罪名。這些,你……不會真的看不到吧?”
樂付雨扭頭對她笑了笑:“去找江潼吧,他才是主審人,新任的大理寺卿,你對他有恩,至于他是不是知恩圖報的人就不知道了。”
她突然這樣,讓谷泉夭不适應,谷泉夭看着她,她依舊在笑,笑得很美好,宛若梨花碎在春雨中。
谷泉夭想,這個女子到底是愛是恨呢?
她突然唱起了歌,樂付雨不僅人長得漂亮,唱得歌也是那麽的好聽,宛若天籁。
這樣才貌雙全的女子,她的聲音就像秋天的雨,雨打芭蕉的愁。像那花開的聲音,空靈透徹。宛若深井裏的古泉,清澈曼妙。婉柔如初春的雪,飄然幹淨。
她唱的是:
水婆娑,輕紗曼歌,一顧傾人國。
琴瑟殁,淩波微步又蹉跎。
藍楹下,命數離合,閑人打馬過。
遠山葉,相見相離不相合。
小樓雨,淩虛轉側,多情不似昨。
春秋月,照得麗人淚斑駁。
江渚上,遍尋不獲,白發應笑我。
誰承諾,誰許誰死生契闊。
會曲善舞,難怪這樣的女子能夠傾倒世人,如此這樣的美人,如果生在平凡的家裏,是的,這樣的女子就算生活在平凡的家裏恐怕也會引起軒然大波吧。
羽平和有點看得呆了,他目不轉睛的盯着樂付雨遠去的方向,嘴巴大張,口水慢慢的流下來了。
過了很久,羽平和依舊保持着那個姿勢,一點都不換位置。
谷泉夭一巴掌拍在他的胸口,冷哼道:“很美吧?”
羽平和點點頭:“美,就沒有見過這麽美的。”
“我跟她比,誰更美?”
“她美,不過你比她好看。因為看你就不會有亵渎天人的感覺。”
“智障。”谷泉夭罵了一句:“就知道看表面,你難道就不會有點長進嗎?”
“他已經長進得太多了。”壬訾逍抱着手說道:“至少他不瞎,本來就傻,如果再瞎一點,那麽他這一生也白活了。”
“你才傻呢?”
“看了你這個樣子,我想知道你是怎麽把京都那幾件奇案給破了的?”壬訾逍依舊吊兒郎當的抱着拳,說笑不笑,但是嘴角彎起的弧度總是像在譏諷着什麽!
“其實我也想知道。”谷泉夭瞪着他一眼:“你是怎麽破案的?”
“我當官不是那麽廉潔的,給錢就收的,誰給你錢,誰就有問題。”
“那都不給你錢呢?”
“那就好辦了,全抓了,單獨關着,不久之後他們以為自己被出賣了就會招供。”
“如果你抓的都不是犯人呢?而是普通人呢?”
“這個更簡單,很長時間不理這個案子,那做賊的一定會打聽,一打聽,就有漏網之魚了。”
“如果人家不打聽呢?”
“你蠢呀,做賊心虛,為了安定當然會打聽那些嫌疑犯的下落,如果不打聽,那也沒辦法了,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你真是惡官。”
“我如果把我破案的秘訣給你們說了,我以後還怎麽混,再說,春夏秋冬她們也不會這麽崇拜我了。”
“春夏秋冬是誰?”
“望春樓頭牌。”壬訾逍眉毛一跳一跳的:“難怪你那麽喜歡逛窯子,原來都是為國獻身,失敬失敬。”
“你這樣,你那點官饷夠用嗎?”谷泉夭小聲的問道。
“你傻呀,妓院是消息最流通的地方,是辦案的必經之地,我去辦案,為什麽要掏腰包?”
“這麽說吧,羽平和去逛妓院都是公款的。他為國獻身,每天都身心受到了巨大的傷害,我們應該給予相應的尊敬。”
“算了,也不指望你們兩個有多尊敬我,我這人一向很低調的。”
“所以,麻煩你到妓院跑一趟,那裏應該有消息。”
“皇帝如果想殺一個人,随便給了一個理由就可以了,他之所以不殺北辰,是因為還有讓他不能殺的理由,那麽他的理由究竟是什麽?”
壬訾逍攤開手,聳聳肩:“沒有理由,王家貪污,壬家造反,北辰禍民,相得益彰,沒什麽想要,歷史是勝利者書寫的,你如果需要理由,朝中那幫老古董可以給你幾萬個理由,比如,你比老子年輕,比如你長得比老子帥……反正老子就是看你不順眼,想要弄死你……”
谷泉夭:“……”
這實在太有道理了,一個帝王,最讨厭臣子觊觎自己的東西,尤其是最高的權利,那麽流言傳的那樣廣,這讓和帝怎麽會不起了殺伐之心呢?
那個帝王,一直以來,都是如此,一直實行這最強勁的手段,先是因為王家是前任太子的舊部,就滅了王家三族,後來将自己的妹妹許給壬家的公子,得到了當時南王壬序的支持,之後逼得壬序造反,又用年輕的将領戰勝了南王,之後謠言四起,在謠言還沒有平息之下便派出禁軍,控制了北辰府。
他的一生,是如此的雷厲風行,以最快最強勁的方式結束了朝臣亂政的局面,開啓了大夏朝的繁榮。
可是也正是這個帝王,殘殺手足,冷漠無情。
後世的史書對這個帝王的描寫有很多版本,可是最貼切這個帝王的便是《大夏和帝》中對其一生用了一句話概括:雷霆之怒,濺血五步,繁榮始處,白骨成土。
無論功過如何,這個帝王确實開創了繁榮。
江府。
谷泉夭見到了江潼,江潼似乎老練了很多,以前見面的時候,他那個時候雖然倔強,但是青澀,現在看來,他似乎在這個官場得心應手。
“你對我有恩,我知道你當初出手應該不是你想救我,可是你依舊救了我,我不懂忘恩負義的人。”
江潼說話的時候背對着她,看着這背影就有種歲月滄桑的感覺,當初的江潼是那麽的腼腆。
“我要見北辰侯。”
“可以。”江潼很爽快的答應。
“可以?”谷泉夭以為自己聽錯了。
“當然,之後我不欠你的,我最讨厭欠別人的人情,我說可以就可以,你可以走了。”
對于這位罪臣之後,一步一步從羽苒的門客爬到今日的地位,他也是不容易,隐忍的投靠了北辰侯,然後又暗中背叛了北辰随了二殿下。
這一切,為的……又是什麽?
如果為了權利,那未免太牽強。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北辰是你喜歡的人,如果知道了有今日的結果,我想你一定不會救我的,我也很了解。”
“不會,我喜歡多管閑事,如果知道了今日的結果,我還是會想着去救你一命的。不為什麽,就因為我太喜歡管閑事了。”
聽到這句,江潼好像有莫名的感動,他扭過頭來,這一扭過頭的時候幾乎把谷泉夭吓了一跳。
這……這也太恐怖了。
究竟是什麽原因讓一個少年一夕蒼老呢?
“這……你……”谷泉夭竟然說不出話來,她顫抖着雙唇,有什麽話呼之欲出,可是就是不知道要說什麽。
壬訾逍也吓了一跳,趕緊捂住谷泉夭的嘴,生怕她說出什麽不好聽的話。
“我知道你很害怕,連我自己都害怕,少年蒼顏,可是事實都擺在眼前,我時日無多了,我想做點對得起祖宗的事情。”
他一笑,扯動嘴角,那細細的皺紋就在陽光下□□,這不過才二十多歲的生命呀。
“你……”
“你不是想問為什麽?我自己就是為什麽。”
“不,不是,我在想,你既然不會忘恩負義,那麽也不屑于做二殿下的門客,可是你卻投靠了他,背叛了……”
“背叛了北辰?”他不屑的冷哼一聲:“這算什麽背叛呀,這根本就不算背叛,我從來就沒有服從于他,所以這根本不算背叛。”
谷泉夭沒有說話,像他這樣一個高傲的世家子,家遭變故,不得已像個寄生蟲一樣,如今他是否進行了什麽交易一般。
“我答應了殿下,只要我幫他扳倒北辰侯,他就把北辰的命交給我,讓我親手處決了他,為我家人報仇。”
“可是你的家人不是他殺的,他只負責抄家,這些都是朝廷的指令。”
“他不殺伯仁,伯仁因他而死,那麽他是不是該死,在我看來,他就該死。我家裏的人就剩下了我一個,他們都在北辰侯抄家之後都死了。”
江潼敘述得很平淡,好像這些并不發生在他的身上一樣,他說着是別人的故事,跟他沒有一邊關系。
“其中還有一個小女孩,我的侄女,她才六歲呀,她只想吃一口糖葫蘆,可是呢?她被人活活打死,她不過太嘴饞了,就一不小心拿了一個小孩的糖葫蘆,她還那麽的小,被人活活打死,死之前,她說:我想回家,我想吃一口桂花糕。”
“可是,沒有,都死了,我大嫂難産死了,我大哥因為喝醉酒掉到水裏淹死了,你說他是不是該死?我們連衣物都被抄了,連一件像樣的衣服也沒有,我二哥去得早,我二嫂求北辰給我們一條活路,她并不是想那樣,真的。”
“因為衣服破敗不堪,那些人把她當做失足婦女,以為她要勾引北辰,其實她只想求一條活路,那些人覺得她太露了,覺得她不要臉,把她推下河裏,我們只不過需要一條活路呀。”
“後來,一路轉折,我來到了京都,好可惜我沒有實力,沒有實力跟北辰對抗,可是萬萬沒想到他居然給了我一條活路。”
“我能活下來,就是為了報仇。現在如願了,欠你的今日也換了,以後我誰也不欠。”
這些不幸的故事,谷泉夭似乎聽得多了,多得她已經不想再聽了。
這個世界不幸的,如果只因為不幸而且怨恨,那麽該恨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比如羽苒,他本來可以走的,本來當一個逍遙侯爺沒什麽,本來可以權傾朝野,可是他選擇當忠臣。
“北辰其實可以走的,像他這樣的人才,就這樣死了未免太可惜了,可他沒有走,也沒有機會為自己辯駁,我去的時候,他好像已經料到事情的結局一樣,他穿好衣服等着我。”
“可惜了,這樣的臣子,那樣的君王。”
江潼笑得很随意。
谷泉夭看着他,沒有說話,有個疑問,她不明白江潼為什麽當初不去找二殿下而先去找北辰?
“正因為北辰是這樣一個人,我才先選擇拜倒在他的門下的,因為這個世界還有一個人有火眼金睛能看到一個人的才能,那麽就是北辰了。在沒有得到權利之前,我需要一個舞臺施展我的報負,而北辰……給了我這麽一個機會。”
是了,這就是原因,因為有些人太正直,也太惜才。
☆、當局不願醒
谷泉夭見到羽苒的時候,後者正在那頹敗的桌案上練字,神情十分的專注,就好像他還在批注《史記》一樣。
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悠遠起來,此刻的羽苒仿佛還在沐浴着春天的暖陽,仿佛他還在聞着清晨的花香。
那頹敗腐爛的氣息随着昏暗之中的一點豆光慢慢的燒盡,羽苒聽到聲音擡起頭來,看着谷泉夭,他眼中的驚訝一閃即逝。
“小侯爺,我來看您了。”很平常的一句話,平常的不能再平常了。
“謝謝。”依舊是平常的一句話。
良久……沉默。
相對無言。
為什麽會如此,不是有很多話要說的嗎?
是的呀,有很多話要說的,比如對不起……
可是谷泉夭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說對不起,她覺得自己并沒有對不起羽苒的地方,她對他也算掏心掏肺了,只是那句對不起應該替自己父親說的吧。
“我都知道。”羽苒擱下筆,我知道你要說什麽?
怎麽會不知道你要說什麽呢?
“我帶來了很多藍花楹的花瓣。”
谷泉夭打開手裏的袋子,偌大的一個袋子,裏面裝的都是藍花楹的花瓣,一時之間,封閉的室內花香熏人,就連燭光還時不時的跳躍。
羽苒淡淡的看了袋子一眼,目光轉向谷泉夭,目光十分的随和,可是夾雜着一些別的情愫。
谷泉夭把袋子一抛,就像下起了藍紫色的雨,非常的美麗,卻也非常的……孤寂。
“您不是很喜歡這些花嗎?”
羽苒依舊皺着眉頭,直到繁花落盡,他才拂去手邊的花瓣,笑了出來:“并不是很喜歡。”
這一下倒是讓谷泉夭也詫異了,為什麽不是很喜歡呢?
記憶中的男子總是一個孤寂的帶着十分孤寂的深色在藍花楹樹下的。
“因為,它們開得太傷心了。”羽苒聲音變得很輕,輕飄飄的,就好像一不留神就會随着燭光一起燒沒:“就因為它們開得太悲傷,太絕情,所以它們的身邊便不會有別的花開。”
“可是你為什麽會喜歡待在它的樹下。”
“不知道,習慣了而已吧。”
羽苒說得很随意,并沒有像想象之中那樣,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另外一種風度,那麽一定是羽苒了。
谷泉夭看看這牢房,走到桌子旁坐下,她笑出聲:“感覺你在這裏過得還可以,起碼沒人煩你,最起碼清淨。”
聽到清淨兩個字,羽苒笑了,只是他并沒有說出來,越是這樣,就越是寧靜,寧靜的沒有一絲感情。
“我好想在這裏陪着你呢?”谷泉夭昂氣頭十分深情的看着羽苒。
羽苒仿佛看見了什麽,眼神深邃如潭,目光憐憫而愧色,似乎察覺到了什麽。
谷泉夭下意識的低下頭,遮住嘴角的紅腫,可是那一豆寒光是如此的擾人,将黑暗中的一切照得如此明澈。
“三小姐,萬一我不在了,您就另嫁吧,畢竟一紙婚約,算不得數的。”
不知道羽苒說出這樣的話來的時候是怎樣的感受,至少對于谷泉夭來說心裏就像被刀割一樣。
這是她喜歡的人,她曾經是那樣那樣的迷戀他,這個與她有緣的人,即将成為她夫君的人,他說婚約算不得數。
“為什麽?您不是很愛天下人嗎?我也是呀,您也愛愛我呀,就像我喜歡您的那樣,稍微的喜歡我一點點也可以呀。”
“三小姐,你還小,還有很多你不懂,像你這麽漂亮而聰明的女孩應該獲得幸福的。苒福薄,恐怕有負小姐美意。”
“有什麽不懂的,你說呀,你不說我怎麽懂呢?”
她祈求般的看着他,總以為自己足夠努力,可以近一點,近一點,再近一點……
“真是小孩子。”羽苒輕笑出聲,笑得十分的孤寂,他伸出手擦幹淨谷泉夭的眼淚,十分的細膩溫柔。
“小泉,其實你是個好姑娘,我說真話,謝謝你這麽的喜歡我,你教會我很多……”
羽苒說話的時候,谷泉夭的眼淚就一直掉一直掉。
他看到她這樣,忍不住嘆了口氣:“真是……欠了一個又欠了另一個。”
之後是什麽話沒有人知道,因為都不重要了,對于他們這些光陰,很快的過去。
羽苒該說的話沒有說出口,谷泉夭該聽的話沒有聽進去。
癡兒……癡兒呀!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羽苒透過那天窗向外看去,可是看見的只有黑漆漆的一片。
偶爾透過來的一絲月光還夾雜着塵埃照在這頹敗的牢房中。
“辰時。”谷泉夭回答,這裏無論什麽時候都黑漆漆的,難以知道外面的時光。
“你說得對,這裏很清淨,清淨的不知道時間?”羽苒輕笑出了聲:“可是這浪費了多長時間呢?這兩天,二十四個時辰,如果可以做事情的話,那該能做多少事呀!”
“小侯爺。”谷泉夭怒道,“生命這麽的短暫,為什麽不好好的活着呢?活得開心一點,活得潇灑一點。”
“你說的,我都知道,人能做的實在是太多,不能做的也太多,為什麽不多做一點事情呢?畢竟活着太不容易了。”
活着太不容易……
那種聲音輕飄飄的,飄在天空,然後消失,谷泉夭聽着總是覺得自己實在是太不懂事了。
羽苒說得沒錯,一天十二個時辰,可以做那麽多的事情,能做的,不能做的,可以做的,不可以做的,為什麽不多做一點事情呢?至少那個時候,谷泉夭是這麽想的。
“我想知道,是我爹想要殺你嗎?現在誰能救你?”
“想殺他的是陛下,而你爹只不過是顆問路石罷了,你真當你爹有多牛?”
壬訾逍狠狠的瞪了谷泉夭一眼:“我爺爺也壓根沒想到,這一年變化實在是太快了。”
“你爺爺?”
“是的,我舅舅殺了我爺爺,我母親殺了我父親,可是真正殺死他們的是那毫無飄渺的權利。你爹只不過是顆棋子,而北辰侯也不過是個棋子而已,當棋子失去了價值,或者這個棋子無法掌握,那麽就到了棄子的時候了。”
谷泉夭低下頭,玩弄着手裏的稻草,将稻草一圈一圈的圈在手指上。
空氣忽然變得凝重,就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網住了最後一絲空氣。
這些,她不會不知道,當時羽苒花了一個月就打敗了南王就埋下了禍根,他覺得人世時光實在是太短,所以抓緊有限的時間,做有限的事情,卻從來沒想到自己的鋒芒變得這樣的強。
“你說得不錯,你爺爺并沒有敗,他是病死的,而且走得很安詳。”
誰能想到,反賊南王壬序死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是羽苒呢?
“我在想,如果他在十年前,也就是花甲年月,我都不一定能夠勝得過他。”
壬訾逍認真的聽着,好像說着跟自己沒有關系的話,反正他對這些也不關心,對于爺爺輩那些豐功偉績,他覺得很遙遠,他不想像那些人一樣活在老一輩的陰影下。
“你爺爺确實是個英雄,而我的僥幸就在英雄到了暮年,可是這些也是最不幸運的,因為我無法真正見到那個時代的壯闊。”
“反正你也快死了,有什麽遺言趕緊說吧。”
壬訾逍毫不客氣的諷刺道:“雖然老子很讨厭你,但是,老子也的确佩服你。我有時候在想,我如果物點正業,你就得靠邊站,可是現在看來,就算老子物正業,也做不到你這個地步。”
他說話的時候,羽苒聽着難免露出難堪的面色,如果你聽習慣了之乎者也,有個人在你面前喊老子老子一定不會習慣。
“反正你要死了,老子暫時就不讨厭你了。”
“你才要死了呢?你全家都要死了。”
“老子全家都已經死了。”壬訾逍冷淡的回了谷泉夭一句。
谷泉夭一愣,她才知道自己的有口無心無意之中傷了別人的心。
她當時意識到這一點,可是那句抱歉永遠無法說出口。
有些人就是如此,他無論對你有多好,你就會覺得這是天經地義,并不懂得去珍惜。
可是當這個人不在了,才發現原來身邊少了一個人,才發現自己欠了一句抱歉。
明明滅滅的豆光之下看不清每個人的面容,只是隐藏在黑暗之中的苦澀慢慢的繁衍。
谷泉夭一聽到死就害怕,因為害怕死亡,所以她就要想辦法活得更好。
可是一發現要孤獨的活着,那麽生命的意義又在什麽地方呢?
她所做的一切只不過希望北辰能夠娶她,喜歡她,她希望自己喜歡的也喜歡自己,可是如果這個人不在了,那麽自己還剩下什麽?
她還能剩下什麽?
“我……”她半晌才打破這沉寂的局面:“都別死好不好?我們一起到老?”
壬訾逍剛要說什麽,最終還是沒有說。
羽苒笑道:“三小姐,死這個字太沉重,換點別的吧。”
壬訾逍看着谷泉夭那沒有出息的樣子忍不住罵道:“娘的,女人就是煩人,你能不能別一天到晚這樣?這事沒準還有轉機呢?你想想皇帝要殺一個人直接殺了還用得着調出禁軍嗎?所以這事不是那麽簡單,陛下并不想殺羽苒呢?”
“真的嗎?”
“真的,你看看我爺爺,說滅整個壬家都滅了,可是你看看北辰,有一點點損壞嗎?沒有吧?甚至皇帝連鞭子都沒有賞他一頓,所以說皇帝并不想讓他死。”
谷泉夭才知道自己因為太過擔心而失了态,這一切好像就是這樣的呢?
皇帝要殺一個人,僅僅是一個小小的理由就足夠了。更何況是弄權……
可是這其中讓皇帝不殺羽苒的原因是什麽?僅僅是惜才嗎?壬玉沉也很有才,還不是最後死在了碧珊長公主的劍下。
王家當年有才之輩比比皆是,說殺就殺,蘇解被稱為第一大學士,說貶就貶。
這些都解釋不通,那麽皇帝為什麽要這樣做,或許這樣做對他的好處是什麽呢?
“為什麽?”谷泉夭問羽苒,她以為羽苒會知道為什麽?
天色凄涼,她一句為什麽問倒了兩個人,在這密不透風卻也時時隔牆有耳的空間裏,她的每一個字都顯得那麽清晰而凄涼。
月光長長照四壁,春風拂過将人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和帝帶着身邊的大太監海良工匆匆的走在內宮之中,這個方向是往着東宮的方向。
“陛下,您保重龍體。”
無視太監的囑托,和帝面色匆匆,海良工也在身後不敢有任何的怠慢。
“你跟着朕幹什麽?”
“奴才誓死保護陛下。”
“保護?哈,對,這個時候你該獻出你的忠心了,去天牢裏頭,看看北辰死沒死,沒死的話至少你要保護他撐着朕回來。”
“陛下不殺小侯爺?”
和帝立馬頓住腳,臉色一置,刀鋒似得眉腳有這些許的寒意,夜色氤氲,這點寒意漸漸的湮沒在無風之中,他擡頭看着面前的一切,殺不殺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情,其實殺不殺都無所謂,只是他需要一個解釋。
海良工看着皇帝停下腳步,自己也跟着停下來,依舊低着頭不敢看和帝的臉。
此時,只要他稍微的擡擡頭就能看見和帝一臉的茫然與無措。
良久,海良工沒有聽到皇帝的吩咐,很小聲的提醒道:“陛下?”
和帝此時才反應過來,那一輪月光在他的眼前晃來晃去,清風吹得他玄黃色衣袍飒飒作響。
“暫時不殺。”
“那奴才……”
“你去天牢守着,朕要去見皇後。”
“陛下怎麽突然要去見皇後娘娘?”海良工立刻住了嘴,主子的事情,奴才不該問的。
和帝依稀記得上次在金陵閣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