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真的很難想象到那遠山的冰雪。
羽苒趕去東宮,由宮人引致水閣的時候,看見皇後與太子正在用早膳。
其樂融融,是皇家人少有的溫情。
可以看出他們母子之間的感情非常好。
在假山後站定,宮人也識趣不再前行。
他懷裏抱着一摞連夜整理出來的卷軸,抱在懷裏微微的發涼。
“奴婢參見北辰侯。”一排宮女福身。
這一聲驚動了在水閣用膳的皇後與太子。
紛紛看向這裏,羽苒抱着卷軸走過水廊,走進水閣。
皇後看過來,目光灼灼,手下的筷子微微的一滞,細不可察的在碗裏一點,濺出一滴湯汁——好燙。
宮女遞上手帕,蠶絲手帕用過之後直接丢在一邊,拿起銀質碗裏的水喝了一口吐進金質的盆裏。
羽苒從容淡定,低斂眸子,傲若雪中梅。
撩開衣袂,單膝跪地:“微臣參見皇後娘娘,太子殿下。”
“小侯爺快起來。”太子宗嘉瑞笑道:“小侯爺抱恙在身還如此操勞,該保重貴體才是。”
羽苒将卷軸交給身邊的太監:“這本是微臣的本職,”
“小侯爺辛勞了,還沒用過早膳吧。”蘇皇後笑得異常溫柔,吩咐左右:“準備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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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皇後娘娘隆恩,微臣只是一粟塵埃,安敢染日月之光輝。”再次跪下,态度更加恭烈:“請恕微臣告退。”
皇後深不見底的眸子淡了下去,淡淡的看着這個自稱微臣的紫衣少年,五味雜陳。
“母後,小侯爺有要事在身,我們不便強人所難。”
蘇皇後才反應過來,揮手:“退下吧。”
“微臣告退。”
幾乎是落荒而逃的韻味。
羽苒面對一盞孤燈久了,從來不知道什麽是母慈子孝。
他甚至不知道他的親生母親有沒有後悔過?
有沒有後悔将他丢在藍花楹樹下?
這麽多年,她對他真的沒有一點愧疚嗎?
擡頭看天,陽光明媚。
只是這風,有點冷。
☆、佛寺的美物
谷泉夭反騎着馬同車夫聊天。
那車夫平時不茍言笑,但是這次卻仿佛與她聊得來。
不茍言笑都是裝的,因為北辰侯不愛笑,所以主子不笑這些當奴仆的自然不敢笑。
其實北辰侯大多數沒時間管他們的。
“你家主子平時喜歡什麽?”她笑嘻嘻的說道。
“這個……”那車夫是真的不知道呀。
羽苒對誰都是一樣的,不會喜怒于形,要知道他喜歡什麽真的有點難。
準确的說,他沒有什麽喜歡的,也沒有什麽讨厭的。
“比如他喜歡做什麽事?喜歡什麽樣的女孩?”
這着實讓車夫有點驚訝,這不像是個千金小姐嘴裏能說出來的話。
“你就告訴我,我們是朋友呀!”(汗,小泉泉,你這句話騙了多少人呀!)
“小人只是一個馬夫,怎敢與小姐稱朋友,不敢,不敢……”
過了半個時辰,情況是這樣的。
車夫坐在馬車上,拿着酒袋喝得暈乎乎的。
“三小姐,咱們從今往後就是好哥們了,你都不知道小侯爺平時多無聊,沒事的時候把自己關在書房,有事的時候也把自己關在書房。”
“你的意思是書房是他的房間?”
“基本算是,書房前面的石子路的盡頭才能直接連接到他的房間,只是他很少回房間。”
“那他以後娶了夫人是不是也要睡書房?”
“按這樣發展,應該算是。”
好激動,本小姐還在裏面睡了一夜呢?
車夫舉起酒袋,揮在空中。
“來,三小姐,幹了這杯,你有什麽話盡管問,小人一定會告訴你。”
“好,”谷泉夭笑道:“那你家小侯爺喜歡什麽的女子?”
“這個真不知道,應該是溫婉賢良的,小侯爺業精六藝,才通古今,最好會點詩畫什麽的。”
“胡說,這樣才沒情趣呢?他不茍言笑,應該喜歡可愛活潑一點的。”
“你這麽一說——”
“怎樣?”
“沒道理。”
當時谷泉夭那個暗自神傷呀。
車夫仿佛看見什麽,立刻站起來,用袖子擦擦嘴,将酒袋藏在衣服裏,顫顫兢兢的。
“怎麽了?”谷泉夭扭頭,順着目光看過去,羽苒走過來。
他仿佛對什麽都不在意,甚至并沒有看見他們,看着不遠處的地,仿佛在想着什麽?
走近的時候不由得皺皺眉。
車夫畢恭畢敬,生怕羽苒怪罪他。
谷泉夭在馬背上跳下來:“是我逼他的,跟他沒關系,小侯爺,你怎麽入宮這麽早?”
羽苒淡淡的,沒有怪罪他們:“你為什麽不回家?跑到這裏來幹什麽?”
“我本來回家去的,我老爹喝醉了酒,正到處找我呢?”谷泉夭癟癟嘴:“我就出來了,然後就跑到這裏來找你的。”
“然後,你就灌醉了我的車夫?”
“反正也無聊嘛。我帶你去個地方,我發誓,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去哪兒?”
“小侯爺還沒用過早膳吧,正好,我也沒吃飽,我請您吃飯呀。”
羽苒扶額,冷酷如刀鋒的面容頃刻間換上淡淡的無奈:這丫頭,真是在鄉野長大的?
她掀開車簾,禮貌的說個請,說完之後便将手背在身後,一只腳站在車沿上,平衡感保持的非常好。
“馬夫就不要去了吧?”
“嗯?”羽苒不明就裏。
“喝酒不趕車,趕車不喝酒,我怕他把馬車趕到溝裏去。”到了這個時候車夫終于知道谷泉夭存的是什麽心了。
車夫欲哭無淚呀……谷泉夭把所有的罪都推到他的身上去了。
正值春末夏初,多少信徒來來往往。
伽羅寺外,
善男信女來來往往。
寺廟內,繁花開遍。
沾染了諸佛的靈氣,那些花開得很逼人,極盡本能的開放。
如同傳達着滿天諸佛的旨意,善男信女膜拜祈求祝福。
谷泉夭并沒有如那些信徒一樣上香,拜佛,禱告,蔔卦。
入得了她的眼的是漫天的鮮花來來往往奇怪的人群,比如小偷。
羽苒也沒有勉強,接過洗禮過的香,并沒有拜上三拜,直接雙手握住香插入那香灰之中。
“施主。”一得道高僧走過來,俯首,羽苒也同樣俯首表示禮貌。
一看羽苒的穿着,非富即貴,再看看他身邊的高手,确實是貴人。
羽苒眼裏深邃不見底,冉冉風華傾盡了那伽羅寺一寺的繁花。
“大師有事請講。”
“貴人到訪,貧僧稽首了。”高僧道。
“大師有事請說。”
看着眼前清貴孤傲的少年,高僧甚至覺得上天有點殘忍。
顯赫的家世,傾天下的權勢,美的不能亵渎的容顏……
給了這麽多,卻給不了完整的,連正常人本該有的感情都不能有。
這個人明明是上天的寵兒。
可是,可是上天卻不曾對他有半點憐憫。
“施主,老僧有一言:施主入世太深,這樣對施主并非一件好事。”
羽苒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冷悒,孤傲。
“謝謝高僧指點,只是,如果萬事都任由其發展,這世界更不會有北辰侯。”
他握緊手,仿佛要把一切緊緊的攥在手心:“萬事萬物都有其發展規律,這個世界,适者生存,所以能抓在手心的才是自己的,可是得到多少便失去多少,所以這個世界實在是太殘忍了。。”
得到了多少,便失去多少。
只能争。
看着絡繹不絕的善男信女,谷泉夭有點不明白為什麽這麽多人信牛鬼蛇神。
“姑娘?”
“大師有何指點?”
“姑娘為何不拜神?”
“那只不過是石頭刻的,是死的,沒什麽好拜的。”
高僧臉上的表情一滞,有點難以置信。
這個年僅十五歲的女子,竟然能突出這樣的話。
谷泉夭斜看了一眼那佛像,神情輕蔑:“若真有佛,拜了這石像,它亦不會度我。若是無佛,砸了這石像,它又能奈我何?”
寥寥幾句,高僧雙手合,鞠躬:“阿彌陀佛。”
這個女子,說不出的傲然,那種傲隐藏在骨子裏。
與羽苒不同的是,羽苒是從骨子裏散發出的冷傲。
谷泉夭拍拍手,拉着羽苒往外走:“當然大師不必害怕,我不會砸了你的石像,我爹會揍我的。”
那繁花沾染着靈氣開得異常完美,只是遠處石桌旁一棵巨大的藍花楹樹。
樹的周圍都落滿了藍紫色的花瓣一層一層,極其霸道,以至于周圍并沒有花開。
風一吹,宛若輕紗飛舞。
花飛,蝶舞。
笒笒凡世光華,頃刻間,将一切歲月在流光之中定格。
信徒太多了,夢幻的場景讓人感覺——莫非神仙也來拜佛。
那就感情多買點香,多給點香油錢。
這神仙都來拜佛了。
冷将桌子凳上的落花收拾幹淨,羽苒從容的坐下。
“三小姐,這就是你所說的請我吃飯?”
谷泉夭抓抓腦袋:“那個,我爹他喝醉了,我沒敢回家拿銀子的,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騙我爬到這佛寺?是打算化齋?”
“這位帥帥的客官,請問客官要吃什麽?小店虧本經營,歡迎食用霸王餐,如不好吃,佛像給你砸。”
谷泉夭裝模做樣扮起店小二。
羽苒不語,深若月下潭的眸色,笑意清淺。
少頃,羽苒深思片刻,張唇,嘴角笑意浮現:“那金陵清水鴨?”
谷泉夭心裏一愣,這小侯爺實在是太太壞了,明知道這是佛寺,明知道她身上沒錢,還這樣獅子大開口。
實在是太可惡了,怎麽可以這麽的可惡。
她當時還在小心翼翼的,她這樣想的,倘若我今天近一點,明天近一點,遲早有一天可以走到他身邊的,所以每一步都走得卑微而小心翼翼。
“客官,金陵有幾千裏,等做好再送過來,您就只能吃馊的。”拜托,這是佛寺,不能殺生的呀。
“五元神仙土豆雞?”
“客官?有雞,有土豆,但是捉不到神仙。”我最讨厭吃土豆了。
“碧粟粥?”
“客官,您大病初愈,不能使用屬陰性的食物。”
“……”
“那有什麽能吃的?”
“歸元寶蓮羹,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羽苒端坐,撚起桌子上新落得花瓣,細細沉思:“好。”
“你等我一下呀。”說完谷泉夭跑開了。
片刻後,
“小侯爺,您今天真是走運,這寺廟齋戒,這歸元寶蓮羹每逢齋戒之日才會有的,這群和尚太會吃了。”
“……”
“據說這粥是佛祖游歷人間的時候,被一農夫接到家,這粥就是獵夫煮給佛祖吃的,此後,獵夫一生無病無災,幸福安康的過完一生。”
“所以,此後這就是佛門中的極品,可去百病,小侯爺吃後一定會平安幸福。”
羽苒不得不佩服,這确實是人間美味,入口即化。
蓮子雖不如侯府的鮮美,但是卻也別有一番風味。
歸元四寶:黑米,糯米,紅豆,歸元。再加上枸杞,山藥,魚腥草等草藥熬出來的。
在佛門之中認為這是最接地氣的東西,所以食之,便能得到諸佛庇佑悟法。
每逢齋戒之日便作為開齋事物之一。
碗與湯匙全是佛教專用的。
連羽苒自己也覺得很可笑,自己從來不信教,居然會吃佛教之物。
“怎麽樣?”
“不錯。”羽苒由衷贊嘆。
“這一碗齋飯是和尚給貴客準備的,所謂的貴客就是香油錢至少得這個數。”谷泉夭攤開一個巴掌,搖頭:“不對,還得一巴掌。”
谷泉夭伸出兩只爪子很得意。
羽苒有點詫異:“十兩?十萬兩?”
“不是,一千兩。”
羽苒:“……”
“莫非三小姐也是積福之人。”
“我并沒有給這裏捐過一份的香油錢,我如果有錢早就去賭坊賭幾把了。”
“那這……”羽苒盛起一勺,送入嘴裏。
“偷來的。”
“咳咳……”
羽苒被嗆得咳了幾聲,自小就受到貴族的禮儀讓他不至于毀了自己的形象。
其實,他的內心絕對是崩潰的。
接過冷遞上來的絲絹,搽了嘴,好半天才緩過來氣。
谷泉夭跪在凳子上,撐着腦袋看着羽苒,笑道:“別急,你若喜歡,我天天去幫你偷,你要什麽都可以的。我有,我都可以給你,我沒有,我去給你搶。”
複雜的感情閃過,深邃星眸之中波光閃過,最終化作清傲。
一切煙消雲散。
他啓唇,苦笑:“三小姐說笑了。”
“奧。”她恹恹的應了一聲。
不遠處,清華少女被丫頭攙着拜佛賞花。
“小姐,你看。”靈巧的丫鬟一指,樂付雨看過去,笑容僵在臉上,直到精致的腮幫子僵硬了才反應過來。
且笑且樂的面容被怨念所替換,手裏黃色的金茶花瞬間掉在地上,散掉的花瓣被風一吹飄向遠方。
“小姐,一定是那女的勾引小侯爺的,你們才是真心相愛的。而她只不過是個插足的。”
“別說了。”美貌少女吼道,一副天仙般的面孔美的幾近扭曲。
她是如此如此的美,就連這樣的失态依舊是美得不像個凡人,與她相比,滿園的鮮花都黯然失色。
樂付雨的手在袖子裏捏得死緊,連瑩潤的指甲都快嵌入肉裏卻渾然不知。
原來只是一場玩樂而已,糟蹋一顆真心,踐踏一個人的尊嚴是這麽的容易,前一刻說着負盡江山不負卿的諾言,下一刻就迎入別人的懷抱,比肩登對雙雙對對。
可是總是有人喜歡犯賤,比如自己,賤到了以為一個諾言就是一輩子。以為那些寫滿謊言的詩卷就是真情實意,原來只不過是一張蒼白無力的白紙。
賤呀!
樂蓮兒看着自家的主子受了委屈,當然氣不過。
每個任性的小姐背後總有一個多事的丫鬟,萬古耿律,未曾變過。
她挑戰性的将那桌子上滾燙的粥全部潑到谷泉夭的手上,谷泉夭登時将手一縮。
白皙的手上被燙得紅腫,看上去有點觸目驚心。
一個回勾手,将樂蓮兒推得很遠,接着,幾乎揚手一巴掌。
只是巴掌快要落下來的時候,被羽苒給攔住。
他的手,很冷。
握在她的手腕處,有絲絲的寒意。
羽苒沉着臉,“三小姐,請給我一個薄面。”
在最關鍵的時候,他居然沒有忘記谷泉夭是個殺手,她的身手是那樣的快,快的就像閃電一樣,他看見過她殺人,那樣快的速度連他都暗暗驚嘆。
又或許,在最關鍵的時候,他是舍不得的。
舍不得那個女子受一點點的委屈,明明錯的就是他們。
曾幾何時,有個女子對她說:你欠我的,欠我的,一生一世欠我的,你還不了。從此山高水遠再難相見。
如果無法給予那就不要去傷害,如果已經傷害,那麽就要去彌補。可是總是有個人是無法彌補的。
那是……一生的虧欠。
“噗。”谷泉夭狠絕的臉上閃過一絲得意:“小侯爺,你放心我從小打架就沒輸過,我只是吓唬吓唬她,我若真的打她,非得一巴掌把她拍死。”
說的無心,聽的有意。
字字毛骨悚然。
這幾句話,讓人不寒而栗。
☆、在這裏等我
羽苒目不轉睛的看着她,才意識到自己失态了。
谷泉夭似乎很玩味。
啪——
措手不及的時候,樂蓮兒給了谷泉夭一巴掌。
清脆的一巴掌,臉上火辣辣的疼,疼到心底了。
花無聲的落,這個季節,花開的尤其繁盛,這樣的美景,再配上這麽一出戲……簡直美得慘絕人寰。
在意料之外,谷泉夭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被一個丫鬟扇耳光。
從小到大,除了小時候被下人欺負,經常看着自己的母親被人打,可是長大後也沒幾個人敢扇她的耳光。
能欺負得了她的人都付出了相應的代價。
她愣了一會兒,按她的脾氣一定把這個目中無人的丫鬟打一頓。
只是,沒有,她愣在了那裏。
羽苒扭頭,目光寒冷,他一向都是不怒自威,目光深沉仿佛幽潭,冰冷入骨。
這寒冷的眼神讓樂蓮兒瑟瑟發抖。
“道歉。”簡短的說出兩個字。
樂付雨僵在原地,她比誰都了解羽苒,這代表——他真的生氣了。
樂蓮兒愣在原地,甚至有點沒反應過來。
良久,樂蓮兒依舊理直氣壯:“這賤人該打。”
她認為羽苒看在自家小姐的面子上不會把她怎麽樣,至少他會念着昔日的情分,那些深深的虧欠。
谷泉夭什麽都沒說,面無表情的走到樂蓮兒的身邊。
啪——這個世界就該以牙還牙,這樣才能公平,至少對她來說公平一點。
樂蓮兒嘴角出了血,紅腫的一塊,比谷泉夭的過之十倍而不及。
“蓮兒。”樂付雨迅速将樂蓮兒護在身後,打狗還要看主人,他們将她這個主人置于何地?
“羽小侯爺真是好風度?”樂付雨咬牙,目光灼灼如火燃燒。
羽苒默然,有什麽話剛漫上喉嚨被他咽下去了。
終是皺眉,神色淡淡的,如果到了今日的這個局面,是對是錯,沒有誰會去追究能夠追究可以追究,淡去的終究化作繁華融入塵土。
“做錯了本該道歉。”谷泉夭接過話,甚至她看着那個傳說中大夏朝的第一美人。
心裏暗忱:這還沒有夜如姐姐長得好看呢?
谷泉夭沉聲笑道:“不過,我一向覺得怎樣欠我的就怎樣還給我。”
“羽苒,連你也護着她?”本該憤懑的她轉眼成了端莊秀麗的大小姐:“你可以抛掉過去,但是至少還有一點情分吧?”
羽苒眼裏暮霭沉沉,看上去雲清風淡,袖裏的手攥得很緊,甚至連心都在發抖。
藍花楹飄飄落落,如同被風撕裂的憂傷,拂過眉梢。
他是北辰侯,不該有的就不要奢侈。
該背負的,就要背負到底。
那麽……就這麽着吧!
“請樂小姐管好自己的奴仆。此事,我想谷小姐大人大量不會計較的。”
他轉身,十分的寂寥,長袍在風中飄啊飄,孤獨而遺世獨立,至少在谷泉夭眼裏是這樣的。
“三小姐,我們去上藥吧。”聲音很冷,甚至有點輕飄飄的感覺。
谷泉夭實在無語,現在想計較倒顯得自己小氣。
真是太氣人了,她不悅的踢着腳下石子。
“你生氣了?你別說沒有,我看得明白,這是的确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
羽苒語氣十分的誠懇,越是這樣,谷泉夭心裏越是歡喜,她突然覺得羽苒實在是太可惡了,明知道自己不會生他的氣還這樣……太,太可惡了。
在他們走後,樂付雨扶着身後的藍花楹蹲了下去。
身上的力氣已經被抽光,她已經用盡了最後的自傲與自尊。
就那樣□□裸的現于人前。
這漫天藍花楹仿佛要給她一絲遮掩,簌簌的下落,落在了發間,衣衫上,肩頭……
只是無論怎樣蓋,都遮掩不住最後一絲窘迫。
“嗚……”放肆的拼命的用淚水宣洩。
“小姐?”樂蓮兒看着她,最終試探着走近,抱住了樂付雨:“小姐,您別哭,我們去把小侯爺搶回來,他那麽那麽的喜歡您呀。”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搶不回來了。我該怎麽辦?”
“小姐,您別怕,二殿下是愛您的,搶不回來,你至少以後會母儀天下。”
“我要母儀天下有什麽用?”
“搶不回來,您至少可以毀了他,這樣對您也公平。”
仿佛抓住什麽救命稻草似的,猛然的擡起頭,眼裏盡是凄楚的淚。
一剎那,眸色變得——狠,恨。
捏着那藍花楹的花瓣,仿佛,仿佛把谷泉夭給捏碎一樣。
對的,搶不回來,她可以毀掉。
得不到,那麽誰也別想得到。
這樣,多公平呀!
廂房內,
羽苒将白色的藥膏一層層的塗上谷泉夭燙紅的手,面無表情。
這人就算細到一定程度,還是無法讓人靠近。
他全身散發着冰冷的鋒光,就算在這佛寺,依舊沒有掩蓋住他的那如刀鋒的寒光。
兩人都沒有話說,只是在下山的時候羽苒說了句:“我送你回家。”
馬車行走在官道上,傾軋的痕跡如同一道傷痕。
“你是不是怪我?”谷泉夭小心翼翼問道:“實在對不起,我小時候看見我娘被府裏的丫鬟欺負,所以……”
“你本來沒錯,為什麽要說對不起呢?三小姐做得很好,當你受到傷害有權去為自己讨回公道。”
谷泉夭不可思議的看着羽苒:“你沒有怪我?”
“我為什麽要怪你?”波波眸色攪亂了她一心春水。
羽苒心事重重,亦或許他一直都是有心事的。
什麽都沒有表現出來,什麽都寧願爛在肚子裏也不願意說出來。
“你說你小時候受欺負?”羽苒有意無意的提起,在他看來,這樣野蠻大小姐怎麽看也不會是像受了欺負的。
“嗯,我娘是妓院的,我奶奶很讨厭她。所以三番四次的想把我們給弄死,可是沒想到我比她活得還長。”
谷泉夭的笑邪魅甚至帶着一點殘忍:“我娘就在偏苑裏把我生下來,可是我奶奶就找下人欺負我們母女。就是在那一天,我五歲的那一天,我殺了那個丫鬟。”
“血,全部都是血,我。”她指指自己:“拿着劈柴的刀,整整砍了那個丫鬟三千刀,到了最後我手酸的拿不動刀。”
她的手被羽苒握住,她才發現自己在發抖,那個時候才五歲呀!
“所以,那以後,我跟我爹說我要學武功,所以他就讓我跟府裏的暗衛一起學,我娘也出了谷府,靠着賣藝與當神棍來養活自己。”
“可是總有小混混找麻煩,我記得有一次,我刺瞎了一個人的眼睛,那個時候我笑得特別大聲,我娘就抱着我哭了一晚上。”
“之後我娘死了,我回到谷府,将那些欺負過我與我娘的,全部整得跪着求我。”
“谷老夫人恨不得我們早死,我偏要活着,我要活着比她長久,活得比她滋潤。”
“原來,三小姐還有這樣一段過往,真是令人唏噓。”
“誰都有故事,小侯爺呢?”
轟——
雷聲越來越大,大雨傾瀉而來。
似乎都對外面環境無動于衷。
“我?”若有所思:“沒有。”
“可我聽到你說你這近二十年是向蒼天争來的。”
“嗯,向天争來的。”
羽苒笑道:“你還有一個好母親,這已經很好了。”
“羽燭夫人不好嗎?她雖然有點嚴厲,但是對小侯爺應該很好吧。”
“不是,她也是個好母親。只是……”他凝然一笑,眼神總是帶着若有若無的飄渺:“算了,不說了吧,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珍惜你,愛你的人,所以無論遇到正要的境遇,都不要放棄。”
——“你是個很聰明的姑娘。”
嘭的一聲,馬車歪了一下。
谷泉夭穩住自己,心裏暗叫:幸好老子練過,要不然非得甩出去不可。
看看羽苒,發絲紋絲不亂。
“小侯爺,樂正王府的馬車在前面,樂小姐好像已經不知道去向。”
“小侯爺,馬車陷入泥裏了。”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這車內只有一把傘。
羽苒立刻跳下車:“三小姐,在這裏等我回來,我會盡快趕回來的。”
那條路很滑,向下可是懸崖呀。
她想拉住羽苒的,可是等她去抓的時候羽苒的長袍早已經随風而去,抓住的只有一手雨水。
羽苒看着她目光堅定,那一刻,她仿佛看見了神一般。
那樣的人,遺世獨立,沉浸在這十丈軟紅仿佛苦了他,可是如今卻淋在雨裏,等着她的回答。
她其實不願意羽苒走的,可是萬一樂付雨出了什麽事,他恐怕一輩子也難以心安。她覺得喜歡一個人就要他好好的,好好的喜歡自己。
看着外面的雨,谷泉夭哦了一聲,羽苒就撐着傘離去。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谷泉夭十分的無聊,又冷又餓,躲在車裏不敢出來。
雷聲肆無忌憚,閃電張牙舞爪。
看着車夫凍得瑟瑟發抖,她笑道:“你很冷嗎?到車裏來吧。”
車夫搖頭:“小人是仆人,不能坐主人的馬車。”
這個車夫是羽苒零時找的,因為他的馬車被她灌醉了,所以他只得在市井之中找到一個。
這趕車的錢,也許會是他一兩個月的收入,羽苒一向不吝啬。
“沒事,我不告訴小侯爺就可以了。”
車夫還是搖頭,其實車裏與外面一樣的冷。
馬車陷入這官道上,有時候真的很煩人。
官道左邊是山,往外一尺可是那山崖,她親眼看着羽苒拽着一根藤條跳下去的。
其實,她不願意的,誰願意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去找別的女人,可是話到了嘴邊就變成了樣,或許說這個人從來就沒有看過她一眼。
她等了一夜,甚至雨水滲進來,全身濕透。
又冷又餓,最後陷入混沌之中。
越等,越急。
她最讨厭等人,沒那個耐性,只是羽苒會回來的。
她想,羽苒回來給她帶很多好吃的,她要他向她道歉。
她想,羽苒不會丢下她不管的,絕對不會,去找樂付雨只是出于道義。
她想,如果羽苒回來看到她這個樣子,一定會很心疼,所以她要他愧疚,無論怎樣,至少他記得她就好。
只是想到後來全部變成絕望,甚至有點生氣。
她等了一夜,最後什麽都沒有等來。
她等來的只有壬訾逍焦急的面孔。
壬訾逍開口就罵:“傻子,你終于醒來了,本王還以為就此要守寡呢?”
“訾逍?”
“嗯,我在。”
“我餓……”
“好吧,我連風筝都給你帶來了,就是沒有帶吃的,我這爪子看着挺白嫩的,你要不要來一口。”
看着谷泉夭恨不得弄死他的表情,立刻轉口道:“我們回去吧。”
“小侯爺說他會來找我的。他找不到我怎麽辦?”
“又是羽苒,你就別傻了,他順着這下去找樂付雨,他們才是有緣無份的情人。”
壬訾逍指着那條像着山崖的小路:“這條路雖然很危險,卻是一條捷徑,能夠直達京都。你應該想得明白,樂付雨在演戲,而羽苒明知道其中真假,還是要陪着她做戲。”
“這兩人,一個演,一個陪着演。”
“那我還是要等他。你幹什麽,你放開我……”
壬訾逍說着就要去抱她,卻被她往外推。
幾番掙紮,壬訾逍終于氣憤的一拳捶在樹上,手指被捶出血,順着濕潤的老樹皮蜿蜒而下。
雨滴簌簌下落,葉子也被打落下來。
“你他娘的怎麽就那麽傻,你裝可憐給誰看?他不會憐惜。在最關鍵的時候,他想的是樂付雨,而不是你,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你。”
“樂付雨雖然馬車壞掉了,樂正王府那麽多人,連個千金小姐也保護不了?”
“他早就應該想到的,可是他還是抛棄孤立無援的你去找樂付雨。谷泉夭,用你的豬腦子好好想想,那夜羽苒飲的詩為誰?”
“相思皆是戲中唱,又何妨蒹葭蒼蒼。相思戲中唱,蒹葭蒼蒼,多麽熾熱的感情。”
“不怕天老地荒,不怕海枯石爛,管他草木生長,管他歲月無情,只願陪君醉歡三千場。這首詩是羽苒作給誰的,你比我清楚。”
壬訾逍氣的不輕,指着空氣罵道:“羽苒那臭小子找人來找我,因為他自己佳人有約,找我來收拾你的爛攤子,所以你該信了嗎?可以跟我走了吧。”
看着愣了半晌的谷泉夭,壬訾逍将亂了的濕發弄到耳後,很溫柔的笑道:“小泉泉,我們回去吧,去吃好吃的,望江樓都給你訂好了一大桌子飯菜,對了對面就是賭局,吃完了就去賭,賭完了就繼續去吃。”
“嗯。”谷泉夭點頭。
壬訾逍拿着披風給她裹住,換了一輛馬車。
走的時候,看見車夫還堅守崗位。
壬訾逍道:“你也回家去吧,你很有責任感。沒有逃跑已經很不錯了。”
“謝謝,公子,我走了,小姐,我的任務完成了。”
“回來。”壬訾逍喊道。
“公子,有什麽吩咐?”車夫凍得哆哆嗦嗦。
“羽苒那小子給你多少錢?”
“二百兩。”
“那好,你去逍遙王府領兩千兩。”壬訾逍道:“你本來不用守着這位小姐的可是你守了這麽久,代表你很有責任心,逍遙王府邀請你當專用車夫。”
“謝謝,謝謝公子,這是小人的職責。”
谷泉夭伸出一個手指頭:“兩千兩?”
“小泉泉,你不識數嗎?那是一……”
“奧。”谷泉夭在披風裏伸出兩根指頭。
“小泉泉,你這樣很不禮貌的。沒事幹嘛說別人二呢?”
谷泉夭:“……”
谷泉夭在馬車內換了幹爽的衣服,一臉疲憊。
“訾逍,你混蛋,你幹嘛把我衣服給扔掉。”那衣服是羽苒給她準備的。
“小泉泉,那衣服已經破了,皺了,所以扔掉吧。我給你買好的,老子窮得只剩下女人與錢了。”
看着那衣服,谷泉夭想說什麽,話到嘴邊咽回去。
如同,丢掉是一顆心。
早已,滿目瘡痍。
☆、天生犯賤呀
在谷府外,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那裏,簾子上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