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應了。
“好。”谷泉夭當即應下。
她回去之後,立即定做了一件大袖對襟粉色外衫,粉紅的長裙,在衣襟特意交代了做成蝴蝶花的樣式。
頭發的簪花都選用了大家閨秀常用的珍珠簪花。
眉心墜搖曳不定,就像她的心跳。
随着那擺動而上下擺動。
她忽然覺得,這樣玩,一定很不開心,想起來當初羽苒與樂付雨放風筝之時他溫柔的笑。
這是赤果果的坎呀。
所以,她選了一個大大的風筝。
春風和煦,帶着幾絲夏季的惬意。
冉冉的楊柳風拂面,舒服得讓人妄想跌入這萬丈紅塵,再也不醒。
“三小姐,您的信。”小厮走過來,遞上她的信。
那本不是信,而是帖子,金邊,紫色的紙,上面映着藍花楹的花瓣。
“靜侯芳蹤!”
真是字如其人,優雅隽永,筆風游龍走蛇,仿佛那個帖子都是一幅獨特的風景畫。
設計的一絲不茍,就如他的人,很美很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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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個很講究的清貴公子。
小心翼翼的收起貼子,像個珍寶一樣,稍加打扮(這事谷泉夭以前都沒幹過),請示過她老子,就匆匆離府。
羽苒的馬車在谷府外等候多時,看着谷泉夭進來。
羽苒站在門外,好像看着什麽?想着什麽?只是都沒有看向她……
“小侯爺,我來遲了,請侯爺恕罪。”她本不是養在深閨中的女子,自小颠沛流離,回到谷府,她老子沒時間管,加上虧欠與她的小聰明,不願意做的事,沒人逼她。
“是苒唐突,三小姐海涵。”羽苒點頭微笑,他上車,在車門入口處伸出手。
修長細膩,白皙優雅,連指尖的弧度都潤澤剔透。
她不是所謂的閨中大小姐,這些虛禮當然不在乎。
可是此刻她的心跳眺然加快,宛若她眉心墜抹額。
搖擺不定。
可是羽苒卻是個一絲不茍的濁世佳公子。
谷泉夭在想,當初他是不是對另外一個溫婉大小姐也這樣溫潤的伸出手然後出去游玩?
她在想,那個女子是不是笑得很美,賢良淑德,精通六藝,與他才是真正的男才女貌?
那個女子跳舞是不是很好看,唱的歌是不是很好聽,彈得曲是不是連琴師也自嘆不如?
要不然,那根斷弦是為何?
最終,她搭上了他的手,指尖很冷,卻很有力。
這樣的一雙手,仿佛把全天下都攥在手心,雖然冰冷,卻給人一種安全感。
看來那件衣服沒白做,絲毫不影響她行動。
她讨厭像那些大小姐一樣,步伐款款,相反,随意灑脫也是讓人羨慕。
“小侯爺,其實你不用客氣的,我是什麽樣的人,你也知道?做女子就要灑脫一點的。”
“嗯。”羽苒似乎對她談的話很感興趣。
也許并不是他對談話很感興趣,只是他對任何事都認真,所以就這樣看上去,覺得他很認真,這就讓谷泉夭産生了錯覺:自己是不是做得很好?(你想多了)
“我是不是很沒禮貌?”
“沒有,三小姐這樣,很好。”
“是的,我很講意氣的,如果有什麽事需要我幫忙,盡管說,我們是朋友,我一定會幫您的。”
忽然意識到什麽,她低下頭,泯唇:以羽苒的權勢與能力,他不需要這些的。
“好。”羽苒點頭微笑。
她知道,羽苒這是給她臺階下。
“其實,您與樂小姐可以争取一下的。”她泯泯唇,将話說出口:“如果是我,喜歡上一件東西,得不到就搶,搶不到就偷,偷不來就盜,盜不來就繼續搶……反正明的不行就來暗的,終有一天,我會弄到手。”
“勇氣可嘉。”羽苒輕笑出了聲:“其實,我很羨慕你的灑脫。”
沒過一會兒,就到了。
到了這郊外的平原。
“你很喜歡放風筝?”
“是呀,将所有的煩惱放在天空,然後讓上天煩惱去……你不喜歡嗎?”
“沒有。”羽苒眼神漸漸的暗下去,不知道在想什麽?
記憶中有個女孩對他說:我不喜歡放風筝了,因為放風筝的女孩都沒有禮節,小時候與你一同去放風筝還被我父王罰跪呢?因為我失了女子的禮儀丢了樂正王府的臉。
“你還有煩惱?”羽苒覺得這樣一個灑脫可愛的女子應該沒有煩惱的。
“當然有啊,比如今晚廚房會做土豆,我最讨厭吃土豆了。”
“比如,我爹把谷府的牆加高了三尺,爬牆可是個技術活,以後再也不能出去鬼混了。”
“比如,我爹讓我背的論語被我悄悄的撕了一大半,不知道他看出來了沒有?”
…………
羽苒眼角溫暖笑意,這樣看上去也不那麽孤高冷傲了:“三小姐的煩惱可真是多呀!”
“那你呢?”谷泉夭看着他:“你有什麽煩惱?”
“有,權當沒有吧。”他自嘲的笑笑:“你放風筝吧,把你的煩勞全都放給蒼天吧。”
“那你呢?”谷泉夭笑道:“你不與我一起嗎?”
“我并不是很喜歡這些的,所以權當陪你出來散心吧。”
“啊,奧。”她有淡淡的惆悵:“那我替你把你的煩惱放到天空,你以後再也不會煩惱了。”
“天若有情天亦老,古人誠不欺我。三小姐權當娛樂吧,我就在這裏看着你放風筝。”
只是,谷泉夭算到了好的開頭,卻沒有算到好的結尾。
那風筝,還沒有放上天,線斷了。
☆、郊外的厮殺
線無聲的斷了,那風筝在天空旋了幾圈,宛如頹敗的蝴蝶。
風筝上的翅膀上還頗有文化的寫了兩個字:蜻蜓。
黑色的字在那花糊糊的翅膀上格外的顯眼,羽苒看着那字皺起眉頭。
“那兩個字什麽意思?”羽苒愣愣的看了谷泉夭一眼,看得谷泉夭一愣愣的。
“小魚那家夥硬要說那是花飛蛾,我怕別人也認成了飛蛾,所以就貼着蜻蜓兩個字,雖然翅膀肥了點。可是我就是按着蜻蜓的樣子去做的。”
羽苒:“……三小姐,風筝飄到遠處了。”
他好意的提醒,那風筝在天上盤旋了幾下就掉了下來,然後一陣風飄過,風筝就被吹向了遠方。
“我得把它追回來,小侯爺,我必須去追回來。”
羽苒笑道:“它把你的煩惱一起帶走了,不是很好嗎?”
“可是……”谷泉夭擡頭看着羽苒,眼睛燦若流星,“可是我還沒有跟它說過,這風筝,真是讨厭?抓到它,一定得弄死它。”
“它只不過是死物,又有何辜呢?”羽苒無聲的笑道:“三小姐也太任性了點?”
“這樣不好嗎?”
“這樣很好。”羽苒道:“沒有誰要求必須怎樣怎樣?人就應該活得灑脫一點,不為煩惱而煩惱,要為快樂而快樂。”
“可是,我還是想把它找回來,因為我不甘心它就這麽飛一下。”
“好。”
羽苒看着風筝飄落的地方,目光飄渺,仿佛想起了誰,那眼神有孤清也有柔和。
他是否想起了淮河畔那個妙齡少女,追着風筝就追到了他的眼前,看着他好奇的填寫詞句的另一半:若是傾城曲,何妨詠上邪。
“小侯爺,你看——”
順着女子指過去,羽苒順勢一看,一個獵夫打扮的人拿着風筝。
人影慢慢的移近,移近……
那人幾乎是健步沖過來的,才一眨眼那人就離前方幾步遠。
只聽見耳邊一聲“爬倒。”谷泉夭的身影被一帶而過,她的頭撞擊在身後的大石頭上,仿佛撞到很柔軟的東西,短時間的恍惚之後便看到羽苒護在她的身前。
羽苒的手護着她的頭砸在後面的石頭上,所以她老是覺得砸着一個很柔軟的東西。
她看見那個獵夫倒下,他的一只手臂已經被炸得四分五裂,那眼睛裏都是恐懼以及痛苦。
不是離得稍微遠一點就開始炸開,說不定他們兩人已經缺胳膊少腿了。
那團煙霧依舊燃燒,那陣陣白煙彈像盛開的煙花在空中綻放。
随着風飄過來,羽苒臉色煞白,眼神開始渙散,強烈的窒息湧上心頭。
翻過身靠在石頭上調整呼吸,眼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批人。
黑衣,蒙面,手裏明晃晃的刀上泛着湛藍色微光,一看就好像被喂了劇毒。
在所以黑衣人緩步前移的時候,他依舊八風不動,只是靠着身後的石頭強自看着眼前的黑衣人。
“呵——”突然一陣輕笑,谷泉夭茫然的看過來,那種神色除了淡定自若便是無盡的隐忍。
她有點好奇,這周圍全是艾草的味道。
那個人身上的□□爆炸全是艾草的味道。
“想殺我?”笑得很譏諷,甚至面對這近百個黑衣人,那種嘲笑充滿着血腥。
他将手擋在面前,那雙手,修長,不染絲毫丹蔻色。
“你家主子借本侯的手殺你們,可是你們也不想想配不配?”
“死到臨頭還嘴硬。”
“死?”羽苒似乎很驚訝,譏諷道:“我憑什麽要死,又或許說,憑什麽是我死?”
“你還不知道這煙裏有什麽吧?”黑衣人笑:“專門對付你的東西。”
仿佛注意到面前還有個谷泉夭,于是拿着明晃晃的刀指着谷泉夭:“你不會把希望寄托在這個女子身上吧?”
谷泉夭立刻讪笑,搖着手,示意不是。
但是下一刻,谷泉夭恨不得抄起家夥把這個家夥砍成兩半。
“就這個沒用的家夥,□□我我都不要,你躲在這個弱女子身後也就罷了,別以為躲在這個無名小輩的身後我就怕了你。”
“老子比你強。”谷泉夭差一點就把腰間的扇子給掏出來,可是手被羽苒緊緊的抓着,甚至捏得手很疼,手心都出了汗,可是他堅定的抓着她,不允許她動一分。
她有點不解的看過去,羽苒的額上已經出了汗,只是那種眼神她看懂了。
此刻不能動,這些都是些亡命之徒。
只是一剎那,他們說不定能喪命。
不能動,絕不能動。
“你家主子沒跟你說過練馬場的事情吧?”他一言出,前進的亡命之徒都愣住了。
沒有誰不怕死的,尤其是像他們這種見慣了生死的。
當年練馬場一夕之間死了三千人,毫無蹤跡,沒有留下一絲線索,被稱為大夏第一奇案。
所有人的步子不動了,也在害怕,不知道在害怕什麽。
“死到臨頭還嘴硬,一代名臣喪于我手,這史冊該怎樣記載呢?”
“不會有太多貢獻,你們的貢獻頂多肥了這裏的花草。”
羽苒臉色煞白,“你們要不要猜猜你們其中有多少人是本侯的人?”
“你的人?”谷泉夭有點不可思議。
羽苒淡淡看着他,沒有說話。
人不敢動,始終看着左右不動。
他們看着他,手裏的刀捏出汗,可是不敢輕舉妄動。
因為,他們連自己的主子是誰都不知道。
只是得到指令要殺北辰侯,那個要殺他的人究竟是為了什麽?抑或許,這只是僅僅是他的命令。
風在刀劍的間隙趟過,無聲無息沒有一點聲響。
人不敢動,因為他不知周圍有多少敵人,或許他的刀子都沒有舉起來,他就已經倒地不起了。
時光一刻一刻的擦過,羽苒頭上的汗也越來越多,他突然扭頭看了一看谷泉夭。
“你會怕嗎?”
“不怕。”堅定的,執着的。
“我不怕,我知道有你在就一定不會出事。”她突然反過手來握住他的手,此刻她的手麻木得才有直覺。
她的手被他捏得通紅,可是羽苒還是緊緊抓着她的手來緩和自己體內叫嚣着疼痛。
像一聲嘆息——
“是呀,為什麽要怕?三小姐,你很勇敢,要是一般的女孩早就吓得腿軟了,可是你依舊這樣鎮定自若,這讓我很欽佩。”
“我不怕,我知道你不會丢下我不管,我也知道有你在,任何事都會迎刃而解。”
“那我現在告訴你,我一點辦法也沒有,甚至我現在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如你所見,我很不好。”
谷泉夭沒有說話,愣了半晌,羽苒雖然沒有驚慌,可是谷泉夭知道他沒有說謊。
在他們踏入這片林子的時候,暗處的死士就已經跟丢了。
羽苒與其說陪她找風筝,倒不如說找出路。
因為有危險在悄然靠近,靠近,谷泉夭明白,所以她提出找風筝。羽苒明白,所以他笑而不語。
有些事,在風雲間隙中傳來……
手心突然一陣銳痛。
那是在手心傳達出來的力量,這樣的力量正顯示着主人遭受多大的痛苦以至于這樣如此的像抓住一根浮木一樣。
“我會保護你。”谷泉夭堅定的說道:“我會誓死保護小侯爺,不管他們有多少人,或者他們把我踏成肉醬,我也會保護你。因為您是我最喜歡的人,我最最佩服的人,而且您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對不起。”羽苒說:“一個姑娘家不該讓你看這種場面,可是只有強者才不屑于乞憐,這個世界本就只是血腥場地……”
他說着說着,嘴裏的血不斷的流出來。
“強者不需要公平,而弱者沒有資格要求公平,所以這個世界沒有公平,最公平的不過是生死,你如果想要什麽,就該自己去争取。”
此刻,谷泉夭才知道羽苒已經到了強弩之末:“你怎麽了?你千萬別有事,求求你,我已經沒了娘,我不想沒有你。”
就是遠遠看着也可以……只是,求求你……
“我沒事,只不過舊疾犯了。”羽苒笑道:“真是……”
突然一個黑衣人發難,羽苒丢出去一枚銀針刺瞎了那人的雙眼,正準備發難的黑衣人停住了腳步。
沒有人可以忘記練馬場的事,那一夜三千多人的血映紅了天邊的雲霞,可是連兇手的蛛絲馬跡都沒有看見。
而那三千人都是訓練有素的死士,這句話如果是從別人嘴裏說出來的那就是大言不慚,可是這個人不一樣,他是北辰侯,有能力讓人忌憚。
“他撐不了多久了,一起上。”黑衣人說道。
所有的人都躊躇不前,這個人值得害怕,要是別人早就被砍成稀巴爛,可是這個人不一樣。
“我都成這樣了,你們都不敢,你們又憑什麽取我的性命呢?”他笑着,随着笑容綻開,那嘴角的血流出來更多。
仿佛下了某個決定——“殺。”
然後就看見一把扇子在飛速轉開。
藍白色的扇面,淚痕竹的扇骨,然後扇子開裂,化作幾把鋒利的刀片。
再快的刀也快不過千金扇的扇。
谷泉夭就這三腳貓的功夫,應付幾個人還可以,這近百人确實有點困難。
羽苒似乎明白這點,示意她能拖多長時間就拖多長時間。
幾個人騎着高頭大馬,踏着灰塵疾馳,一刀飛過斬了幾個人的人頭。
一串血珠在天空恣意的揮灑,然後頭顱飛了出去,那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看見天與地旋轉過來,再旋轉旋轉……
然後頸部涔涔的冒着熱血,一聲铿锵有力而冰冷的聲音:“傷吾主者死。”
頃刻間,地上躺了近百具屍首。
谷泉夭的扇子回到手心的時候絲毫沒有一點點血跡。
忽然手心一松,此刻回過神來的時候,羽苒安詳的閉着眼睛就像睡着了一樣。
有些溫度破眼眶而出:“你怎麽了,你千萬別吓我,所有的人都死了,你看看呀……你不送我回家嗎?”
“三小姐,請讓吾等護送主人回府醫治,主人的頑疾犯了。”
她突然聲音提得很高,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抓住冷,急切的,關心的喊道:“怎麽回事?為什麽會這樣,他到底生的什麽病……多少年了……”
“三小姐……”冷喊道:“主人只是勞累過度,寸積寸累,才生的病。請小姐不要擔心。”
“我怎麽能不擔心呢?他都病成這樣了,如果……”如果……不敢想…!
“請小姐回府。”冷的聲音依舊冰冷以及不可違抗。
是的,她算什麽?憑什麽這麽關心,就算不顧谷府的臉面,她也沒有那個資格以及義務。
不過,她只是想關心一下他呀!
希望他每天都很開心。
她默默的扭頭,看着另一輛華麗的馬車,她有些不忍,扭頭開了口:“可……”
“三小姐,有些事去問主人。”冷仿佛知道她要說什麽立刻在她的話沒有說出來之前就已經說出來了。
“那……他醒了,能不能找個人告訴我一聲。”
“好。”冷交給她一只煙花:“如果小姐看見天空有藍色的煙花就代表小侯爺已經沒事了。”
谷泉夭握緊煙花,笑了。
當馬車行到山腳下的時候,羽平和搖着折扇跑過來笑道:“這是我表哥府裏的車,你怎麽會在裏面。”
“我是你表哥的貴賓。”谷泉夭心不在焉的答着。
“哈哈,我想你一定是仰慕他的姑娘,然後知道他今日去游山,所以才悄悄的尾随,可是連他面都沒有見到然後耍了一哭二鬧三上吊,我表哥實在無奈,只得用馬車送你回去,對不對?”
“這段子好耳熟,好像在哪兒聽過?”
“橋頭有個藝名叫做三木李子的混帳說書人,說得不咋地還收費,然後被人摁在橋頭打一頓的,他最喜歡說這些段子。”
“原來如此,我記得我還上去踹兩腳的,雖然不知道他們為什麽揍他,可是看着大家夥都上去踹兩腳,我不踹就不好意思過橋。早知道因為說書說得不好,我早該拿刀砍他了。”
“我表哥也太不懂得憐香惜玉了,都不找人送你回家,我送你吧。”
一個時辰後,羽平和看着谷泉夭對着天空綻放的煙花又哭又笑,他當時吓得不敢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心情好,惡搞一下……
☆、百年的約定
清和十年,七月八日,江州水災,大雨不停,房田村莊,淹沒無數,一時之間,哀鴻處處,婦孺涕淚,黝漢發愁,民不聊生,老妪痛哭,是以大夏之禍端。
——《大夏史.史記》
回府沒過幾天,她就聽到了羽苒大病。
因這一病,朝堂之上又是雲翻雨湧。
“北辰侯病重,在他大病之前已經上奏陛下,推薦江潼為刺史,前往江州赈災。”
百官都不願意理這個爛攤子,可是卻時刻關注着這個破攤子。
都在等北辰侯管這件事,因為他喜歡多管閑事。
“他這一病,倒是把爛攤子丢了,真不知這葫蘆理賣的什麽藥?”谷熙大人坐在書房,與兒子谷冥說話。
“爹,您這話什麽意思?”
“第一,江潼是他門客,既不屬于太子,也與二皇子無關聯,這就讓人看不破這朝廷之後的局勢。”
“第二,即是他的門客,他為何惹禍上身,江家在江州也算臭名昭着,到時候災民抵觸,這件事一弄砸,他有錯薦之罪。”
“有可能,他在裝病,人雖然是他舉薦但他卻沒有保舉,但是選擇權在陛下,這麽多人,陛下選了江潼,而他因病不能上朝,到時候聖上為了自己的顏面而不會降罪于他。”
“這不是裝病,而且病得不輕。”谷大人笑道:“他比誰都關心這件事,可是這樣的人如果跟我們扯上關系是好是壞呢?”
“您是想跟北辰府聯姻,是誰?小泉還是海菱?”
“當然是小泉。”
“想不到爹也有賣女兒的一天。”看着古熙臉一黑,谷冥立刻改口道:“我懷疑裝病。”
“他沒有裝病。”谷泉夭端進一盤水果,嘴裏啃着一個梨子:“我敢保證。”
或許只有她知道事情的始末。
放下水果,她坐在她父親與兄長之間的那個桌子上,看着她老子的臉色不好立刻給她老子喂了一顆葡萄。
笑了笑:“他選擇江潼,也是最好的選擇。江州是塊肥肉,而江潼在朝廷上既不屬于□□,也與二皇子毫無幹系。避免了黨政之争,另者,江潼沒有退路。他必須要做好這件事。”
谷泉夭放下梨子,拿起一個蘋果,啃了幾口,含糊不清的說道:“他出這麽一招,似乎真的讓人有點捉摸不透。”
谷熙看着自家的小女兒沒有說話,這個女兒與她母親一樣聰明。
那個為他負盡半生韶華的女子,最後卻病死一場嚴冬,而他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有時候确實是造化弄人。
“小泉,你說江潼會不會毫無芥蒂的為江州災民做事?”
“會。”谷泉夭斬釘截鐵。
“你的意思是羽苒又贏了一局?”
谷泉夭微笑,“說得好像你贏過他似得。”
谷熙臉色緩和了很多,不為別的,只因為他有個聰明的女兒:“只是江潼這枚棋子偏偏很關鍵,做得好他就是過河的卒,做不好北辰侯就會成為被卒吃掉的軍。”
“這枚棋子……甚好。”
聽着自己父親說出的話,谷泉夭心裏不是滋味。
真是亂世沉浮,只是她有一些不明。
為何羽苒非要設一場沒有結局的局呢?
八月七日,昭春殿。
“你說他推舉的是江潼?”二皇子有些不明的看着身旁的太監。
南貴妃搖着貴妃扇,一派娴雅:“江潼?無名小卒。”
“殿下,娘娘,這可不是無名小卒,而且他會是吃掉老虎的車,這個人大有用途,千萬不能殺。”太史家的長子太史奚說。
對于太史家的太史奚,《大夏史》并沒有過多的記載,史書只有寥寥的幾筆:至決至性,放浪不羁,豪傑才俊者。
“就看這只車是不是真的是車了?”二皇子宗嘉琪說道。
他喝了一口茶:“權利,欲望,金錢,女人,仇恨……總有一樣會讓人癫狂。甚至是毀滅。”
沒想到羽苒一石激起千層浪。
“什麽?”海公公尖銳的聲音刺頭随從的耳膜,“他推舉個無權無背景的江潼?還是個罪臣之後?”
“是。”
海公公咬牙切齒:“谷泉夭那小丫頭!”(谷泉夭:關我屁事。)
其實海公公是想徇私枉法給自己家裏的人安排一個位置,只是谷泉夭的出現打斷了他所有的規劃。
如今,只得牙癢癢的在心裏罵着谷泉夭。
夜,
北辰侯府。
靜,
羽苒正在房裏批閱書籍,一陣風吹過,燭光搖曳了幾重,拉的人影跌宕。
聽到敲門聲,羽苒連頭也不擡。
“小侯爺,為您換的茶水。”屋外的聲音順着這時間的間隙傳進來。
“進來。”
茶水放下,只是人一直站在面前。
羽苒意識到什麽,擡起頭來,一個小厮樣的美人沖着他笑。
還伸手跟他打招呼,看上去仿佛很開心,很随意,仿佛閑庭游步一般。
“你……”
“怎麽,我這樣很難看嗎?”谷泉夭笑道。
“沒有,很好。”羽苒提筆,在那宣紙上勾勒什麽,深情淡淡的。
“小侯爺病重了?”谷泉夭看着羽苒蒼白的臉,有股說不出的感覺。
“沒什麽,頑疾。”羽小侯爺說得很随意,始終淡漠的臉上不怒自威,讓人想要靠近卻不敢靠近的感覺。
“我爹說,小侯爺推舉了江潼,陛下也應允了。”
“哦?”神情一滞,下意識的停了筆,那筆尖一點墨滴下,污了那已經寫滿了字的半張宣紙。
他皺起眉頭,搖頭苦笑:“三小姐說說看。”
抽去那張紙,扔進廢紙簍裏,再拿出一張重新寫。
“不就沾染了一滴墨汁嗎?你這樣下去會很累。”
“沒辦法,《史集》腳注本由太子修訂,本侯批注,這些,明日都要送進東宮的,不能有半點馬虎的。”
他道:“你繼續。”
“你選江潼,第一,他是江州人,可以因地制宜,因時制宜,是利國利民的。”
“第二,他沒有退路,他父親犯下的罪行,由他贖罪,這樣才能不失民心,江家在江州才能崛起,所以他必須盡全力。”
“第三,小侯爺有意提拔他,但是堵住悠悠之口,唯獨一個辦法就是欲升先貶。如果這件事沒有做好,那麽他也不配做小侯爺的門客。”
“你是個聰明的姑娘。”羽苒笑,提筆繼續寫下去。
“還有一點。”
“還有什麽?”
“你要記住,無論在何時,都要破釜沉舟的去做一件事,但是當你兵敗烏江之時,會有一葉扁舟渡你過江。”
頓了頓:“既要孤注一擲,又要置之死地而後生。”
“這就是人們所說的退路。”
“退路?”谷泉夭難以置信。
他給誰留了退路,是他自己,還是江潼?
“嗯,誰去做這件事,結果都是一樣,做得好,朝廷不一定會去獎,做不好,那麽民衆不會輕易饒恕。朝廷更會将他當作替罪羊。”
“唯有江潼是不一樣的,江潼本是江州人。”
“其一,因父親犯下罪行,他不得不盡全力,但是如果做不好但是盡力了,有父親做對比,民衆會原諒。朝廷會體恤。”
“其二,江潼在朝堂之上沒有政敵,無論誰在朝堂之上彈劾江潼,那麽另外一方一定會駁斥,那麽就會有轉圜。”
“原來如此。”谷泉夭笑道:“原來小侯爺早已經算好了。”
“江州是個肥缺,人人必争。三小姐,這塊地本該屬于江家的,沒有誰能比江家呆在這塊地盤上的時間長。令兄如果将來需要軍中糧草,何嘗不試着合作呢?”
谷泉夭紅着臉,看着羽苒淡淡的面容,尴尬的笑着:“希望小侯爺留我谷家一席之地。”
羽苒笑而不語。
良久,他看向窗外,月色朦胧,星碎一地。
此時再看,墨跡又在氲染,将宣紙再次濡染了。
嘆了一口氣,不知為自己入世太深的謂嘆,還是對亂了心魄的無奈。
孤傲的出塵,心裏有一絲悸動。
谷泉夭收斂的情緒,“小侯爺的病?”
“有勞挂心,陳年頑疾,已經無礙。”
“我覺得很蹊跷。”谷泉夭笑道:“當初我約小侯爺出去玩的時候,那個人炸開,有一股很濃的味道——艾草的味道。”
“艾草的味道?”
“小侯爺也許從小生活富裕,不知道什麽是艾草,就是窮苦人民經常沒有飯吃,用以充饑的。”
“我最熟悉不過,當年我奶奶不喜歡我娘,将我們趕出府,我們吃的一直是這個,所以我對那個味道異常的敏感。”
“你的意思是?”
“小侯爺生病與艾草有關,那刺客不是針對我的,就是針對小侯爺的,從小侯爺生病來看,是針對小侯爺的。所以,小侯爺,萬事小心。”
“謝謝。”話鋒一轉,化作斷劍碎玉石:“我從來不屑于計較死人的主子,想要我死的那麽多,又何必去計較對對錯錯?”
一句話說得谷泉夭冷汗涔涔,他這一句話決定了多少人的生死呢?
“小侯爺,如果當時是我要殺你呢?一切的矛頭都指向我,不是嗎?是我執意去找風筝,也是因我放風筝而使侍衛沒有跟上來的。您就不怕當時要殺您的人是我?”
“如果是你的話,你已經死了。”
“也就是說,當日我若是刺殺您,或許逃跑,我現在已經是一具死屍了嗎?”
“你沒有理由也沒有動機這樣做。總的來說,當日謝謝你。”
佯裝笑笑,随意的,嬉皮笑臉的。
“不用謝謝,我們是朋友嘛,有時候要插朋友兩刀,有的時候要為朋友兩肋插刀。”
“三小姐倒是灑脫。”
“我這人一向清明的很,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我信。”
“小侯爺應當好好保重身體,像小侯爺這麽好的人,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百年匆匆一瞬,好像太短,好像也太長。”
“怎會?我們相約百年,若是誰九十歲去了,就在奈何橋頭等十年。”
羽苒斂眉:“我怕我要等好久。”
那種神色,是寂寞到了骨子裏透露出來的悲涼。
整夜,羽苒都在做自己的事情,他仿佛有做不完的事情。
谷泉夭偶爾坐着打盹兒,偶爾翻開書瞅瞅,偶爾打開畫卷,偶爾陪陪羽苒說話。
反正無聊的時候随意的翻翻書,要麽就陪羽苒說說話。
羽苒對任何人都有耐心,無論是門客的抱怨還是民衆的控訴,他都耐心的聽完,然後三言兩語把尴尬問題化解。
對待谷泉夭也是如此,他不會因為自己忙而打斷她的聊天。
他會認真傾聽,然後說出自己最真實的看法。
這讓谷泉夭很高興——小侯爺并不讨厭她呀!
如果這是永遠就好了,至少會有一個念想。
如果将來,
如果将來,風息了,花謝了,人散了,什麽都沒有了……
那……也不會後悔吧。
至少,當初,那個時空的月下,我還有回憶呀。
這樣……很好,
我的……小侯爺。
第二日,谷泉夭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枝頭。
她絕對有睡懶覺的習慣。
躺在羽苒書房的榻上。
撐着頭,看着四周。
屋舍整潔而樸素,那書架之上堆滿了書,各種卷軸。
門緊掩,桌上一個食盒,裏面放着食盒,就連洗漱的東西也準備好。
——胭脂,水粉,花钿,珠釵……
還有女子的……羅裙。
那個顏色與樣式大約是他初見她時候的那一件。
原來都還記得。
這人,心細起來,